第9章 為了我嗎
為了我嗎
好在小神居裏的衆神,有心無勇,沒多少貿然特來恭賀的。
只在道旁、或閣內,争相滔滔不絕。
還有早時于東陲審視過應知、現下認出來的,默默藏起了臉來,生怕被元君看到。
應知并未發覺,只覺得不用折騰而舒緩許多,松了松神色、也沉浸在酒香喜氣中。
真想快點嘗嘗神明域裏的佳釀啊…
欣然目光環顧着,應知突然感受到某處燈影羸弱下,凝過來一道視線。
不算抵觸,但難以忽視。
遙目追去,應知心下忽地一滞。
是那雙灰瞳。
慕先隐在暗處,默默注視,見元君尋看過來,動作已先快于思緒,沖她展顏露笑。
得知巡游盛會取消時,慕先的心情說不上來地很複雜、無力。
他想要元君能夠順意,不願她平白得了這輕視,可他神稱低微,他做不了什麽。
就連那燼宮附近,他都無法輕易涉足。
慕先能做的,是只有在所有可能的地方、看她一眼。
還要對她坦誠地笑,以免讓她每每看到的、是不作釋懷的自己,而心懷歉疚。
Advertisement
應知對這位小神,一開始确實感到很愧疚,她什麽也沒做,不算做錯什麽,可總歸有些不作為,能平白令之神傷。
“在看什麽?”
可現下每每看到他,都毫無怨色,應知心裏也漸漸慶幸緩和,他不與介懷,朋友總是有得做的。
應知收回視線,扭頭沖神君、坦笑道:“沒什麽。”
白鷺辇緩緩經過燈下,慕先目光尖銳地凝審着其上慵懶的行周,神思起落間,漸漸被寬大的辇影吞沒了身軀。
眼尾掃過某處空蕩,行周略一沉吟,不以為意地收回了目光。
巡游終于結束,行周牽着應知,從鷺辇下來,直奔乙殿的盛會。
富麗殿中明燈精案,酒香肴珍。
本該是把酒言歡、一片樂景盈沸的盛會,此刻寂靜地出奇。
應知依附并之行周,落在高座。
其下左右依次是持陽、姜荷、思羅、執算,和青神、金神、朱神為首,延後數列為止,皆正襟危坐、神态慎重。
座無虛席間,屬于玄神的那張食案,突兀地空着。
寬闊的空隙晃眼,并沒能如願地撕開沉悶的口子,反而助長了其背後呼之欲出的聯想。
令諸神,心緒難安。
氣氛屬實難言,應知心內被搡着局促起來,偷眼神君,他一副淡容看不出波動。
不覺暗自呼了口氣,回想近日種種,應知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巡游盛會意義非同小可,神君是在示警。
為了我嗎?
還是別的、我并不知道、或是尚未察覺的什麽?
席間其二的女身,強顏正坐下位的姜荷、亦是不甚自在,怪自家夫君太情切,一心參與盛會,不分氣氛地也要把她帶來…
“諸位遲遲不動,是在等玄神嗎?”
沉寂中,行周低悠的聲音如萬仞遽然裂出絲痕,一瞬點燃了什麽。
而後瞬息之間,器盞碰撞之聲、齊刷刷地僞裝出了一方熱鬧。
神君此番巡游如此大動幹戈,還偏偏不見玄神出席,除了知曉內情者,其餘諸神就算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唯恐再惹神君心煩,是以惶惶不安,無比乖順。
聲音雖然刻意,但總算不再那麽沉悶。
行周淡然為應知收攏了一縷、早不撐疲憊散下的碎發,柔聲道:“夫人且随意些。”
此情此景,應知怎還看不出來,神君待她體貼入微、分明偏愛,哪是因為自己什麽幼稚的報複,而是為了不叫諸神再生出、同玄神一般的僭越之心。
神君之妻,哪能任由誰來懲罰。
應知從然淺笑,盈盈回看一眼,“多謝夫君。”
而後自若享用起來。
态度有些不同了呢。
行周看出什麽,眉峰微挑。
斂思看向下位、又突然說道:“趁本神君入夢,輕視本神君之妻,巡游如此重制,說動便動,他還能活着,全要仰仗三君。”
此言一出,席間驚裂不已,三君頭不敢擡。
神君明擺着這是在借玄神下場,來向諸神作以警告。
又對元君這個百徕新娘情意綿綿,更是在敲打諸神:該遵的規矩要遵,不該動的心思別動。
行周未曾沉睡時,偌大的神明域,他只手籠罩久遠,此間風氣尚礙于神君尊威,共奉人神對等。
一些年頭早久些的諸位大神,此刻戰戰兢兢、又回憶起了曾被神君支配的日子。
再看看自己如今的作為、神明域如今的風氣,想想也是、真是…太飄了…
在席下亦聽出了一二深意的姜荷,不由微微一怔,眸光裏不覺溢出兩分色彩。
竟一瞬忘記了壓迫、擡眸看去上位。
神君他、不只是在維護元君!
行周迎以餘光淡掃過一眼,使得姜荷猛然回過神來,低頭間,又被自己此等猜想感到驚訝。
可神君如此尊位,怎麽會…
一只手不免無主地伸出、捏緊了一旁持陽的袍角。
明明神明域裏即便一位小神,都多是那般淩然…
持陽察覺到姜荷情緒變化,扭頭看去、拿盞的手不由一頓,自案下覆手過去,将那只可憐的小手全然攥進了手心。
并以眼神安慰道:別怕,神君他不會怎樣的。
姜荷感受着手上的溫暖,默默點了點頭。
“但憑神君責罰。”
諸神畏縮間,思羅最先出列請罪,打破了一幹沉默。
行周高居之上,只眸光下睨,并沒有開口的意思。
持陽、執算見狀、相應出席,站去了思羅左右。
“但憑神君責罰。”
三君伏低,四神直接削去一個,衆神大氣都不敢喘。
與神君如此簡單粗.暴的處理法子相比,應知佯裝淡定間,忽覺自己那彌補計劃甚是可笑。
不知是不是有意解圍,一向只在此等氛圍緘口的應知、沉思及此,一道空泛的笑聲、竟任其自口中溢了出來。
輕飄的一道空笑,争引得諸神驚悸。
行周忽覺玩味、轉頭看去,“哦?夫人可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法子?”
應知從容擡眸,掃掠過底下紛紛的驚目,原來諸位,吃的是這個路數啊。
我百徕官法,是較之軟弱了些。
“阿知以為,不罰為好。”
應知起身,“玄神既然已是卧床不起了,便只當此事已過。夫君你,就不要再擾了盛會興致。”
她越跋扈,才該越是元君。
畢竟此間諸位,是吃硬不吃軟啊。
只要神君袒護,她就算犯了天大的錯,便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置以微詞。
早知如此,何以又添了這許多亂來。
應知沉目,所以神君才會如此寵妻,都是有原因的吧。
席下諸神果然震驚,這不是公然挑釁神君權威嗎?她、她怎麽敢啊?
恃寵而驕也要有個限度吧?
區區一個百徕新娘…
一時風向大變,諸神或詫異或堅定的目光紛紛投向行周,不知神君會不會大發雷霆呢?
神君肯定會發火吧。
良久,行周輕笑一聲。
“夫人所言極是。”
沉默至略顯詭異的場面恍如轟然炸開。
應知回頭,神君也是想要我這麽做吧。
行周伸手将她拉進懷裏,沖底下興道:“諸位随意。”
而後附耳應知,“做的不錯。”
若是沒有經此一事,行周還沉睡着、尚不知曉神明域竟是這般淩傲自持。
他有意整治,所幸夫人聰明,稍加利用,便是皆大歡喜。
風波平息,諸神或有解悶或有助興地漸漸酣暢。
一時氣氛冰融迎春。
酒過三巡。
席間或歪或倒或趔趄,高座之上,意外地應知沒倒,反倒是行周先倒了。
絕美玉面微微瑩着紅光,平日裏的那份淡漠被熏得迷茫,只一對長睫更不堪酒力,撲閃着直往下栽。
叫誰也看不到行周眼睛裏的糊塗感。
神君酒量竟然這麽差嗎?
執算時時觀望高座之上,眼下看着情況不太對,忙上前對應知道:“元君,小神看着神君好似是醉了,元君且将神君帶回去吧,不必管顧我等了。”
應知早注意着,現下得了執算開口,忙扶過一旁的神君,“好,那我帶神君先行回去了。”
被執算照拂着送至殿門,應知突然有些猶豫,“那個執算,我、我神力微弱,可能沒法帶着神君一起。”
“我來吧。”
執算正想開口允下,思羅忽然出現,一把撈過了行周。
又轉眼應知,“元君不需要小神攙扶吧?”
上次獨處時的壓迫感還影在心頭,應知搖頭促笑了一聲,跟在了思羅身後。
雲頭之上,為了配合應知的速度,思羅扶着行周,跟在應知一側。
“元君。”
将近燼宮,思羅忽然開口。
深夜冷寂,偶有兩三寒風吹過。
酒氣拱出的熱意漸漸被風刮去。
應知停步回頭,心頭隐隐不安,“怎麽了?”
“元君就沒懷疑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