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
060/木雲木夕
姜錦年是重活一次的人，她很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人死不能複生。
既然她的敵人明日就要成為天底下地位最尊貴強勢的人，而她卻只能任人宰割，既然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她委實不能再繼續當這個縮頭烏龜了。
文氏不想讓她去，夜裏非要陪着她一起睡，可她打定主意要去，在心裏和小金說，“五更天時叫醒我。”
姜錦年睡得很晚，幾乎是才睡着就被小金叫醒了，她睜不開沉重的眼皮，翻個身又在溫暖的被窩裏蹭了蹭，片刻後，她終于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從床尾下去。
文氏提心吊膽了一夜，此刻也才迷迷糊糊睡着，睡得比平常要死，不知道女兒起床穿衣了。
顧明看着女兒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吃了一驚，“姩姩，你怎麽起來了？不是說不讓你去麽？”
姜錦年生怕把母親文氏吵醒，忙抱着父親的胳膊撒嬌道：“爹爹，我也想去看看。您帶我去嘛。”
顧明見女兒小小年紀居然有毅力起個大早，她平日裏可是睡到辰時初刻都還要賴床的，他都喊不醒，只有孩子她娘能喚醒她，可見她是真的很想去，那他當父親的，自然要成全寶貝女兒。
“噓——”顧明豎着手指在唇邊道，“把你娘吵醒了，你可去不成了。”
姜錦年點頭，唇角彎起來。
顧明擰了巾帕要給女兒洗臉，姜錦年仰着腦袋，閉上眼睛，乖乖接受父親的擦臉。
洗完臉，顧明拿出一盒香膏，挖出一點兒，點在女兒的小臉上，“外面風大，可別凍壞了。姩姩，你自己抹勻。”
姜錦年伸着一雙小巧軟糯的手在臉上輕輕塗抹，笑嘻嘻道：“爹爹也塗點兒嘛。”
“好。”顧明果然也擦了點兒香膏在臉上，十分矜持笨拙地在臉上輕輕拍了拍。
菖蒲給姜錦年梳了雙螺髻，綁了與她衣裳同色的大紅發帶，戴上了文氏給她準備的錦鯉形小絨布袋。
外頭罩一件大紅狐裘鬥篷，帽子一戴，便只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和一雙骨碌碌的黑眸。
小小的姜錦年接過手爐，揣進袖口，跟着高大挺拔的顧明走出了薰風院。
此時天還是黑黢黢的，院子裏的燈徹夜未熄，一個婆子在前頭打着燈籠領路。
寒風吹來，姜錦年打了個抖，“啊，好冷啊。”
顧明穿着石青色披風，走在女兒的身後，聞言便道：“今兒比昨日還冷。姩姩，你不如回去再多睡會兒罷？”
姜錦年瑟縮道：“不，我不回去。”
出都出來了，她是不可能回去的。
顧明嘆氣，眼前升起一團白霧，“既然你要去，只能自己走，爹爹不會抱你。”
姜錦年點頭，嗯了一聲，她本來也沒想過讓父親抱她走。
她都快四歲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小丫頭走着走着，忽然身上一輕，被父親抱在了懷裏。顧明用自己的披風把女兒護在懷裏，不讓她吹到一絲寒風。
姜錦年感覺到父親身上的溫度，忙摟住父親的脖子，重新袖好手和手爐。
“爹爹，不是說不抱我麽？”
“誰叫姩姩腿短，走得太慢了。”
心裏正熱乎乎的姜錦年：“…………”
父女二人到了垂花門外，見衆人都陸續到了。
彼此見禮，問候新年。
姜錦年掃了一圈衆人，意外看見二郎也來了，她從父親身上下去，走到二郎身邊，福了福身，仰頭笑嘻嘻道：“給二哥哥拜年。祝二哥哥新年吉祥，身體安康。”
說着伸出一只手，眼睛笑眯眯的，臉上漾出漂亮的酒窩。
意思很明顯，讨要紅包呢。
二郎亦回了小丫頭時揖禮，從袖袋摸出早就備好的紅包，放到小丫頭掌心，淡笑颔首，“祝七妹妹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姜錦年捏了捏紅包的外殼，知道裏頭放的是金銀锞子一類，登時笑得更加歡喜，塞進布袋。
“謝謝二哥哥。果然還是二哥哥對我最好了。”
二郎擡手，輕輕拍了拍小丫頭戴着帽子的頭頂，淺淺一笑。
“二哥哥，你不是說不去麽？怎的又來了？”
少年眸光閃爍，捏了捏指骨，沒說不放心她獨自進宮，只淡聲道：“突然又想去了。”
姜錦年哦了聲，沒有懷疑。
他想去也很正常，畢竟永樂長公主也算是他的繼母，他去捧個場，也算是他的一份孝心。
如今他既已知道自己中了鬼王蓮之毒，想必對自己是如何中的毒，是何人要害他，心中已經有了一番計較。他此番突然改變主意，說不定也是如她一樣，懷疑永樂，想來探查究竟呢。
殷複正在給大娘等人派紅包，結束後，走到姜錦年身邊，塞給她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笑道：“小七，給你的。你還沒給我拜年呢。”
姜錦年本能地想把紅包甩回去，但轉念一想，敵人的銀錢不要白不要，要了也是正當的，他自己非要給她的。
于是她敷衍地給殷複拜了年，趁人不注意，把紅包塞進了空間的黃花梨百寶嵌松鹿圖銀箱。
殷複見小丫頭難得給了他一個好臉，便得寸進尺道：“七妹妹，你還從未叫過我一聲表哥呢，叫聲表哥來聽聽。”
“給錢就叫。”姜錦年躲到二郎身後道。
殷複啧了聲，又從袖袋裏摸出一錠五兩的銀子，在手裏掂了掂，“叫吧。”
姜錦年目光落在銀子上，不情不願地叫了聲：“殷表兄。”說着伸手，眼疾手快地拿走了那錠銀子。
“不是表兄，是表哥。你才幾歲，怎的跟着二郎一樣死板？二郎以前還叫我表哥的。”殷複眼尾一挑，伸手就要去捏小丫頭滑膩可愛的臉蛋。
姜錦年忙躲到了二郎的身後。
殷複手落了空，讪讪一甩袖，自嘲道：“罷罷罷。我這是花錢買難堪。”
二郎唇角微勾，任由小丫頭抓着他的衣襟。少年眸光動了動，被小丫頭抓着的那處，莫名有些癢意，卻很熨帖。
乘坐馬車，駛出正安大街，拐向禦街，直奔皇宮而去。
在午門外下馬車，一行人步行進宮。
五娘和六娘牽着小七娘，一路上叽叽喳喳，走過漫長的宮道，來到太和殿的偏殿等候吉時。
姜錦年探出頭來，看着殿外忙碌的宮人和陸續來到的文武官員，腦海中掠過一抹遙遠的記憶。
她曾牽着一個宮妃的手來過這兒。
那時候她走路還搖搖晃晃。
所以她真的是麟若公主？！
她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過去住在哪個宮殿，一座恢弘的宮殿出現在眼前，宮殿上的匾額雲遮霧繞，她看不清楚。
但宮殿前面有一株參天古柏，她想去看看。
姜錦年拉上六娘，哄她去周圍逛逛。六娘性子單純，拉着小七娘的手，從偏殿溜了出來。
殷複瞥見，悄悄跟了出來。二郎不放心，也跟在其後。
大娘見了，卻忍不住追上前勸阻道：“二哥，母親的登基大典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們不要亂走。”
二郎吸了吸氣，輕輕颔首，“知道。我去把他們叫回來。”
大娘這才作罷，“哦，那你快去快回啊。”
循着模糊的記憶路線，姜錦年領着六娘越走越陌生，沒有一絲熟悉的跡象。
“七妹妹，咱們回去罷。大伯母登基大典就要開始了。”六娘拉住小七娘的胳膊，面色擔憂道。
姜錦年迷茫地左右看着周圍的建築，懷疑自己從未來過此處。
“走罷。快來不及了。”六娘拽着姜錦年回去。
姜錦年繼續哄騙她道：“六姐姐，你不是想看五百年的銀杏樹嗎？我聽二哥哥說，就在前面不遠處呢。”
皇宮裏有沒有五百年的銀杏樹，姜錦年不知道，但二郎顧戬之肯定沒說過這話。
她就是仗着六娘不敢跟二郎對質，才敢用這麽蹩腳的借口繼續忽悠六娘往前走罷了。
“咱們看了就回去，肯定來得及。”
六娘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不想白來一趟，便提着裙擺，跟着小七娘繼續往前走了。
不遠處的假山石子後，殷複探出一雙墨黑如淵的眼睛，眸光如暗潮湧動。
小丫頭分明還記得自己的身世，只是畢竟年紀太小了，很多事情也記不真了。
好個狡猾的小妮子。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郎沉靜地目睹着殷複跟蹤七妹妹，心思電轉。
七妹妹在找什麽？
她為何對皇宮如此熟悉？
殷表兄為何對七妹妹如此感興趣？
他們到底有什麽秘密？
轉了好大一圈，還是沒有找到記憶中的宮殿，六娘早已耐心告罄，“七妹妹，我不看老樹了。咱們回罷。再不回去，真的來不及了。咱們是來看大伯母登基大典的，不是麽？”
姜錦年四處張望，忽然一個模樣清秀的內監走了過來。
“兩位貴人，為何在此處盤桓，可是迷路了？”高誠笑容溫和道。
六娘看他一眼，點點頭，“我們在找一株五百年的老銀杏樹，可是找不到。你知道在哪兒嗎？”
姜錦年也打量着高誠，眨了眨羽睫，竭力想從他身上找到一絲熟悉的影子。
高誠察覺到她的目光，瞥向她，眸光一震。他心神顫抖了一下，竭力穩着聲氣笑道：“貴人見諒，奴婢蠢夯，沒有留心，不知道在哪兒。”
六娘滿臉失望，拖着小七娘就要回去。
“兩位貴人是要回太和殿那邊去觀禮罷？奴婢也要去那邊聽差，不若奴婢領二位貴人過去罷？”高誠忙追上去道。
六娘點頭，道了謝，“也好。省得我們走錯路，再耽擱了時辰。”
“請問這位公公，你怎麽稱呼？”姜錦年一邊走，一邊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