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掀桌
掀桌
爸爸還在竈上炒着菜,他鍋鏟一放,捅捅她的手臂:“你有什麽話跟孩子好好說。”
“我跟她好好說,她就能聽了?”
“你看看她,天天就知道弄些有的沒的,還跑人家院子裏畫畫……我可真是生了個大聰明!他們吳家自己培養了個兒子送去美國讀書,騙得我家這個傻子天天跑他們家畫畫。畫畫能畫出個男朋友來?”
陳小楠垂着頭,內心嘀咕:“我又沒有天天去…”
“二十幾歲的人了,就知道招貓逗狗。”王校長又瞪了眼旁邊的米團。
“好啦好啦,別說了,先幫我把那個蒜剝了。”陳父圈着她的手臂,又把王校長帶回了廚房。他向陳小楠撇撇頭,示意她先回房。
“嘤嘤~”米團靠過來,挨着她的腿,仰起頭,一臉憂愁地看着她。
米團:主人,你別傷心了,快!抱抱我,有米團陪你。
陳小楠低頭看眼米團,她扯動嘴角,實在是扯不出一個笑。“米團,走吧。”她抱起它,往自己房間去。
“哎,姐!”陳宇飛探出半個身子,低喚道。
陳小楠瞟他一眼,沒什麽情緒:“幹嗎?”
要說陳小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碰上了這麽個比自己還差勁的弟弟,所以王校長從不偏心,對他們倆一視同仁地不滿意。
“知道老媽今天是咋了嗎?”
“我怎麽知道?她不天天這樣嗎?”天天過得像更年期提前。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他兩條眉毛誇張地聳動,神秘兮兮道:“‘吳所謂’回來了!”
“哈?他不是在美國嗎?”
“回來了,回來陪他外婆了。前幾天我和老媽在學校裏散步,正好碰到了照顧袁奶奶的那個阿姨,她跟我們說的。”
陳宇飛口中的‘吳所謂’,正是袁奶奶那個遠在美國的寶貝外孫——吳畏。陳宇飛給了他一個戲稱,‘吳所謂’,以示對他的鄙視和不屑。
說起來,陳小楠姐弟倆其實和吳畏并不熟,但卻是淵源深厚。準确來說,是姐弟倆單方面的跟人家淵源深。
這淵源,要從三個人的母親說起。
王校長和吳畏的母親,同在高校家屬院裏長大,真正意義上的發小。陳小楠很小就認識母親這位“閨蜜”,管叫她吳阿姨。
王校長這個人,用陳宇飛的話來總結:一生要強的女人。她從小就愛和吳畏母親比較,裙子要和人家比,成績也要和人家比,事事都不願輸一頭。但偏偏,她就沒比過。
王校長要強了一輩子,最後做了個中學副校長,而吳阿姨:中科院院士。王校長左挑右選,最後嫁了個環境局的普通公務員,奮鬥了一輩子也就混了個科長,而吳阿姨的丈夫:海城市秘書長。好家夥,這不得給人氣死?
但誰也沒料到,人生路途峰回路轉,吳阿姨和丈夫婚後一地雞毛,離了婚。這下可好,王校長覺得自己總算有一件事情比過了吳阿姨,至少她的婚姻相較圓滿。可人生峰回又路轉,吳阿姨在場學術會議上跟美國一位大學教授看對了眼,果斷就讓兒子改姓吳,帶着他遠赴美國。好家夥,王校長鼻子都要氣歪了!
按說兩個女人的比較到此已經分了勝負,但王校長偏不,她自己比不過吳迪(是的,吳阿姨的名字就叫“無敵”),難道連她的孩子還比不過吳迪的孩子嗎?于是王校長拉陳小楠和陳宇飛下場,與她共沉淪……
所以從小,陳小楠和陳宇飛就是在與吳畏的比較中長大的。從活動獲獎比到考試成績……結果證明,王校長的孩子只能以量取勝,不能以質取勝。在王校長眼裏,陳小楠連普通孩子都比不過,更別說和吳畏這樣的天之驕子了。
從小,陳小楠和弟弟就聽到媽媽在飯桌上耳提命面:
“那個吳畏,這次考試又是年級第一……”
“那個吳畏,全國編程大賽,拿了一等獎……”
“那個吳畏,考上了美國的常青藤……”
吳畏吳畏吳畏!這個名字充斥着陳小楠和陳宇飛的青春,雖然陳小楠現在連他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但并不影響她對他的敵意。他似乎生來就是給自己添堵的,處處把自己比得一無是處,連名字都要取得這麽針鋒相對,自己膽兒小,而他偏要叫“吳畏”……
陳宇飛背靠門框上,雙手環抱,“你說說,她看到人家‘吳所謂’,那麽優秀,還那麽孝順,特地從美國跑回來陪外婆;再看看你,一事無成,還成天拎着個顏料桶往人家院子裏跑,能不氣嗎?”
“嘁。”陳小楠白他一眼,“我一事無成,你就有成了?”
他跟陳小楠,真的一個是半斤,一個是八兩。
*
飯桌上,氣氛一如既往的壓抑。
陳小楠和陳宇飛不想說話,也不敢說話,從小,無論姐弟倆說點什麽,王校長總要通過否認他們來顯示自己的正确。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王校長問,他們答。
王校長拷問完了陳宇飛的模考成績,總結一句:“離高考還有不到一年,你別總以為時間還久,抓點緊了該。”
陳宇飛嗯嗯啊啊地敷衍過去。
王校長又看了眼陳小楠:“我看到芙蕖區出公告了,今年春季教育局招教師編,有信息技術老師的名額,你趕緊報一個。只要你筆試能過,面試的話,我舍下這張老臉去找找人,看看能不能幫你弄進去。”
陳小楠拿筷子的手僵住了,她本想直接丢一個“我不去”,想了想,還是咽下去,選擇了更委婉的語氣:“我為什麽要去?”
“啪”一聲,王校長把筷子拍在碗上,陳宇飛擡起一只眼,偷偷瞥眼陳小楠:完了,姐,你自求多福。
“你說為什麽?”王校長聲音很冷,就像是學生處主任質問犯了事兒的學生。
陳小楠咬了咬嘴,食不知味地扒一口飯,“我也不知道。”
這一句“不知道”,在王校長的标準裏,就已經是大逆不道的頂嘴了。
一時間,餐桌上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只剩陳小楠咀嚼的聲音,傳到王校長的耳朵裏,分外刺耳。
“你不知道?”她怒極反笑。
“吃飯,吃飯……”陳父又用胳膊肘蛄蛹她。
“陳小楠,你沒有自知之明的嗎?”
陳小楠扒飯的手頓住了。她一忍,再忍,終究是不敢開口。她恨不能現在就把筷子甩王校長臉上:
是!!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沒用,我爛透了、糟糕透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污染空氣、浪費糧食,行了吧?!死巫婆,快閉嘴吧你!
“汪!”米團在桌下沖王校長叫了一聲,沒有人在意。
“你都多少歲了?馬上就要25了!”她手指把桌沿敲得邦邦響,“還活得稀裏糊塗的,工作工作不像話,男朋友男朋友找不到。同樣都是學IT的,我都不指望你像人家吳畏那樣,去那什麽矽谷工作了,但也不至于在一個不入流的外包公司混日子……”
“那小楠這工資,不是還挺不錯的嘛,可不比你這個高級教師賺的少。”陳父趕緊找補。
“那有什麽用?就她這點本事,過了35歲呢?等着失業嘛!到時候誰養她?連個男朋友也找不到,你來養啊?!”
“我養就我養呗,又不是養不起咱閨女。”說着朝陳小楠眨眨眼。
陳小楠沒理會爸爸,只是用筷子戳碗裏的飯。
“就因為你,我個做校長的,每次走在學校裏,我都覺得擡不起頭!”
陳小楠連飯也不戳了,死死握住筷子:是啊……我讓你這麽丢臉,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就高興了?
突地,米團嗷~~一聲跳上桌,狗蹄一掀,把一道西芹炒百合踹到王校長身上。湯汁灑了王校長一身。
全家人都呆住了。
只有米團,雪白的身子緊弓着,尾巴曲起,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王校長,像是在噴火:“汪汪汪!”
米團:死巫婆!!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