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訣別之意
訣別之意
趁着夜色,在時憫和朔溟的幫助下,衆人逃出城。
時憫看着衆人,道:“既然人已救出,你們便快些離開。若讓魔兵發覺追上,功虧一篑。”
杖摩将早些時候停靠在城外的板車驅來,看了一眼長樂和蕭篁,臉上不由流露苦澀。
那日,他将昏迷的蕭篁帶回村子,讓長樂醫治,卻沒想到他醒來後,竟然便留在了長樂的醫館中。
看着兩人每日朝夕相處,關系似乎愈加親密,他的嫉妒心也愈發濃重。
跟長樂做了三十年的鄰居,杖摩不知何時早已喜歡上她。
只不過,每當他試探提及時,長樂總會找借口回避,她一心只願撲在醫館上。
杖摩雖然被拒絕,可長樂也果真如她所說,從來沒有心思顧念兒女情長,醫館越辦越好。
杖摩替她開心,逐漸享受這般平淡如水的日子。只要能每日見到她,偶爾跟她說上幾句話,他已心滿意足。
歲月如梭,平靜的生活卻總是在最始料不及的時候發生突變。
三日前,杖摩外出回來,聽得醫館中似有争執聲。
不一會,只見長樂紅着眼睛從醫館裏跑出。
他從未見過長樂竟會有如此失态的時候。
往醫館裏看去,竹離松散着衣服踉跄跟到門口,微微垂頭,神情被暗影遮住。
杖摩見到此情此景,不禁攥緊了拳頭,一拳打在他臉上,而後趕快朝長樂追去。
夜裏,長樂沒有回醫館,在他的勸說下,來他住所歇下。
杖摩問她發生何事,長樂只是沉默不語。
他怒火中燒,氣道:“你好心收留他,他竟敢欺負你?我一定要再去揍他一頓!”
站起身便要出門,卻被長樂攔下。
長樂只是搖頭,低聲道:“別這麽做,杖摩。”
杖摩忍耐住咬着牙,看着眼睛還有一些發腫的長樂,心疼道:“長樂姑娘,你和他……究竟是否……”
長樂連忙道:“你別誤會,我們并無什麽,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杖摩從未聽長樂提起過去的事,自從她來到村裏,便仿佛忘記了曾經。
聽見長樂的話,杖摩開始意識到,似乎有什麽在改變。
隔日,長樂回到醫館,但沒見竹離的身影。
杖摩心想,這樣也好。于是陪着長樂待在醫館,可她卻心不在焉。
一個不留神,長樂突然不見,杖摩在醫館內外尋了個遍,知曉她終究還是留不住。
日暮時分,杖摩在村外撿回竹離的林子裏終于找到她。
而跟她在一起的,赫然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竹離。
不知為何,杖摩感覺他的模樣變得奇怪。
蕭篁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前一日因為蛻皮他的身體變得虛弱,偏偏來不及躲避,被長樂撞見。
手中的藥草掉在地上,長樂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莫名出現的妖。
“你、你怎麽會……”
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頭腦頓時清醒,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
蕭篁趕緊披上衣衫,忍住蛻皮之痛,道:“長樂……聽我說。”
長樂後退一步,神情凝滞,躲避五十年的身影以一種離奇的方式現身,她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也哭不出來。
“你騙了我?你騙了我……”她的聲音顫抖,“竹離,好一個竹離!蕭篁,你怎麽能再出現在我眼前,你怎麽敢當做無事發生再來欺騙我……”
“霜楓,”他上前抓住長樂的手,“我知道你不願見我,我沒想打擾到你。見到你是意外,這幾日和你相處,我……”
長樂不願聽下去,狠狠甩開他的手。
蕭篁頓時往後一倒,堪堪才站住,痛苦又懊悔地擡眼看她。
長樂決絕地撇開頭,聽到他低低的喘息□□,再也無法承受錐心之苦,轉身跑走。
她以為過去這麽些年,她可以漸漸放下,可當昔日許諾終生的人再次出現,過去的記憶便如潮水湧動。
俊秀的容顏變為噩夢,揮之不去,念之心絞。
看着手中的一封離別信,長樂想起當初她也曾給他留過一封信。
相處的十多日,醫館內到處都仿佛留着竹離的身影,她無論走到哪,都能想起他們相處的時光。
一如五十年前,那些記憶不曾真正忘卻。
長樂将信收入懷中,還是走出醫館,來到禿樹林子。
蕭篁等了一日,聽見腳步聲。
他想起身,但身體的異樣使他無法動作,只能發出苦笑。
長樂走近,看到蕭篁蛻過皮的臉頰上卻留着一道淤青,心中五味雜陳。
“你來了。”蕭篁啞聲道。
長樂從懷中掏出離別信,扔給蕭篁。
“我不想還留着你的任何東西。”
蕭篁笑得痛苦,但還是接住信,擡眸看她,道:“你給我的那封信,卻是你最後留給我的東西。”
長樂撇開頭不去看他,壓制聲音道:“我們別再見了。”
說罷,她便要走。
蕭篁想起身,牽動四肢,低低吸了一口氣,靠着樹幹艱難站起身。
“最後、最後一件事,可以嗎?”
長樂停住腳步,冷聲道:“你還想做什麽?”
話音落下,光禿禿的林子裏突然落下冰晶,魔域裏從不下雪,卻在此刻,仿佛落了雪。
蕭篁的聲音透過冰晶裏傳來:“當初,我們約定等冬日要一起看雪,可惜再也沒有下一個冬日。”他的目光凝望長樂的背影,“就當是……最後一次。”
長樂沒有轉身也沒有走,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冰晶緩緩墜下,落在地上立刻消融不見。
只剩寒意,沒有其他。
遠處的杖摩不知竹離施了什麽法,又讓長樂留下。
但他忽然察覺到一股妖氣,這裏除了他們之外,唯有一種可能。
杖摩頭腦發昏,轉身離去,向魔兵告發。
為了讓魔兵帶走竹離,他又将魔君離奇之死牽扯其中,他的污蔑成功了。
魔兵抓住了竹離,他沒有任何反抗。
但當長樂得知時,杖摩知道他做錯了。
他不敢面對,只能悄悄跟着長樂,就像長樂跟随囚車,不顧一切來到城中。
杖摩再次低頭向長樂和蕭篁致歉,對長樂道:“殊郎中,你和竹離一起走,離開這裏。事情由我而起,我會承擔認罪。”
長樂卻搖了搖頭,道:“杖摩,我知道你是無心之過,但我不會和他走。”
聽到長樂說的話,一旁的蕭篁微微垂下了眼眸。
忽而,又聽到她叫出他的名字:“蕭篁,他不屬于這裏。時憫姐姐,朔溟大哥,請你們帶他走吧,離開修羅域。”
時憫看了看雙方,道:“既然如此,走吧。”
她瞥向蕭篁,可他似乎沒有要動身的意思。
朔溟靠近過去,低聲道:“長樂姑娘為了救你而冒險。蕭篁,你若不走,豈不是辜負她的心意?”
蕭篁這才擡起頭,餘光瞟去。
他認識的霜楓一向善良溫和,她可以救助陌生人,可以收留病患,可以闖牢獄,但唯獨不會原諒他。
蕭篁嘴角盡是說不出的苦楚:“我……明白了。”
他坐上板車,身上的傷牽扯地發疼,可他卻緊緊咬牙,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朔溟坐到車架前,牽起綁在驢身上的缰繩,回頭叫時憫。
時憫來到長樂身旁,道:“人我帶走了。長樂姑娘,你還認為你還能承擔後果嗎?”
長樂道:“我會的。”
時憫無奈一笑,道:“能做到這般地步,你究竟又有多恨他?”
長樂一滞,她說不清。
時憫道:“有人曾跟我說時間讓人承受漫長的痛苦,也許,時間也會帶來新的希望。長樂姑娘,像你這般的人,該幸福才是。”
時憫說罷告辭,坐上板車,和朔溟挨在一塊。
甩動缰繩,車輪緩緩轉動向前。
留在原地的長樂望着離去的人,心頭絞着痛苦萬分。
若是那日她沒有出門,若是那日她阻止蕭篁……
生命沒有若是,如同時間不會倒流。
長樂和蕭篁命中注定在魍魉河畔再次相遇,那是初秋時節。
長樂的母親身體又開始衰敗,她隐瞞母親用身上的魔血交易靈珠,偷偷在夜裏為她續命,只願母親在世上多活一日。
她也沒有告訴蕭篁,她怕蕭篁得知自己半魔的身份,從而厭惡她,不願再和她相處。
直到有一日,她虛弱地在赴約途中昏迷,被蕭篁帶回翠微山。
當她醒來時,蕭篁率先坦誠:“霜楓,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須告訴你。”
長樂隐隐察覺,便聽他說:“我是妖,來自翠微山的青蛇妖。”
其實她早有所知,從他的幾個奇怪朋友那裏便能猜測得到。
但她并不怕妖,妖有時候相處起來,會比人類更簡單。更何況,她自己也是異類,仿佛天然地更親近妖魔。
“我知道。”長樂道。
蕭篁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其實,我也知道你不一樣。”他将手親密地貼在臉上,“霜楓,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所以,告訴我吧。我什麽都不怕,我只怕你會因此離開我。”
看着蕭篁誠摯的眼神,長樂心弦松動,終于告訴他實情,也告訴他母親的情況。
蕭篁抱住她,手上卻不敢用力。
“今後別再做傻事了。你母親的事……讓我來幫你想辦法……”他心疼道,“我不會再讓你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