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埋名隐姓
埋名隐姓
約莫半月前,長樂在城中游商處購得一批草藥,返回邊境村子。
她在村裏開了一間小醫館,附近的魔羅們身上若是不适,便會來她這看病。
這間小醫館在村裏開了近三十年,名聲向來不錯,長樂也深受村民的信賴喜愛。
這一日,她剛回來,一位村民鄰居找來。
“殊郎中,你回來了。我在村外撿到一只昏迷的魔羅,他那模樣古裏古怪,得請你看一眼。”
長樂将板車停在院外,下了車,道:“我知道了,杖摩,帶我去吧。”
長樂跟随杖摩來到他的住處,只見床上躺着一道身影,身穿綠衫,阖着眼睛,眼下發黑,臉皮又是煞白,果真奇怪。
長樂第一眼望見,心下一跳,腦海裏不禁想起陳年往事,浮現一道已有許久沒想起的面容。
一旁的杖摩發覺她走了神,喊道:“殊郎中?”
長樂回過神,微微搖了搖頭,暗忖已經過去了五十年,那個人怎麽可能會出現,何況這裏是魔域。
眼前的魔羅只是巧合穿了綠衫,她竟然還會想起他,真是荒謬。
長樂走到床邊,撐開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按了按雙手胸膛,檢查過身體外傷,最後把了脈。
“奇怪……”長樂喃喃道。
杖摩問道:“殊郎中,你看他是怎麽了?”
長樂感覺有些棘手,因為昏迷的魔羅症狀實在奇特,她從未遇見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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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道:“他身上沒有外傷,從脈搏來看,卻又探不出病症,而且……”她想了想沒說,只道,“情況有點複雜。”
杖摩道:“我便瞧着他不對勁,連殊郎中也不知問題何在嗎。這要怎麽辦?”
長樂道:“杖摩,你幫我把他背到我的醫館去吧,我再仔細檢查一番。”
杖摩應道:“好,我正不曉得怎麽安置他,早知便不帶回來了。”
長樂笑了笑,道:“你是好心,便交給我吧。”
杖摩嘿嘿一笑,道:“若說好心,村子裏誰能比得過長樂姑娘。這些年來,我們村甚至附近的魔羅,都要感謝你為我們看病,否則我們仍然只會靠身體硬熬呢。”
長樂謙虛道:“過獎了,我能在村裏安頓下來,更是多虧大家的照顧。”
杖摩道:“這算什麽,長樂姑娘又漂亮又心善,在哪裏都會歡迎的。”
将昏迷的魔羅送到醫館裏,長樂先試過藥熏不見效果,只能嘗試針灸。
她的醫術是從母親那裏耳濡目染學會的,後來因為變故,她獨自來到魔域,為了生活,才正式開始研究。
起初,長樂遇到了許多困難,因為魔羅與人類不同,人類的醫術對他們而言并不完全通用。
而她已離開人界,周圍都是魔羅,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在村子裏安頓下來後,長樂花費十多年的時間,重新學習醫術,漸漸地掌握人類與魔羅之間的差異,從中再摸索出針對魔羅的治病方式。
天色黯淡,長樂點亮燈火,幽幽的藍光将屋內照得一片怪谲。
她早已适應魔域特殊的照明光亮,不像最初來時,還會被藍光投在地上、牆上的影子吓到。
長樂深呼吸一口氣,穩定心神,解開魔羅的外衫,敞開身體上衣。
随後,她拿出針灸工具,抽出一根細針,針頭滾過燃燒的油燈,開始給魔羅針灸。
每一次下手,長樂都小心翼翼,等全部結束,她身上已是汗涔涔。
長樂最後看了一眼,擦手起身,前往後屋沐浴換衣。
突然間,她聽見響動,前屋似有東西砸落到地上。
長樂一驚,匆忙穿衣出門。
醫館裏只住着她一人,此時此刻傳來的動靜,大概只有一種可能。
她趕緊奔向前屋,掀開簾子,視野之中闖入一道身影。
長樂愣在原地。
片刻後,她轉身便走,一邊走一邊默默低喃。
“不可能,不可能的……”
同樣吃驚的還有留在屋內的蕭篁。
他怎麽也想不到睜開眼睛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正是他記挂多年的霜楓。
堯金牙行賞寶會後,他告別赤炀,一意孤行,用泉客绡衣隐匿妖氣,終于能夠乘坐妖骨船,渡過虛淵河,來到魔域。
妖是無法渡過虛淵河的。
蕭篁還是受到了妖骨船的詛咒,進入魔域後,沒過多久,便昏死在路上。
五十年過去,蕭篁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霜楓。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是在魍魉河畔。
那日天下着小雪,蕭篁和朋友們偷偷來到魍魉河畔吃酒。
微醺獨自走出酒館時,蕭篁看見一抹茶紅色身影,迎着小雪,快步經過河岸小道,如同一支綻放紅梅,盛開在他心底。
他鬼使神差跟了上去,一直來到楓林下。
突然,紅色身影腳步踉跄,快要往前撲倒,蕭篁立刻閃身上前,将她扶住。
二人四目相對,天地盡失色。
蕭篁心動了。
“姑娘,”他放開手讓對方站穩,“雪天地滑,你沒事吧?”
“沒事。”她禮貌着微微一笑,唇色卻有些發白。
蕭篁沖動地詢問她的名字,似是感到冒昧,眼前的人神色微微一變。
他趕快又道:“抱歉,你不想說也無妨。”
“……霜楓。”不知怎的,她竟然道,“你可以這麽叫我。”
自那日以後,蕭篁便時常來魍魉河畔,只期盼能夠再見到霜楓。
他有時會帶着一壺酒來到楓林,是他最喜愛的雪落梅,想着也許再見時,可以為她添上一杯。他們便能坐在楓林下,溫一口酒,敘一句話。
不過命運仿佛一定要捉弄他一般,他再未遇見她。
他以為兩人今後再也無緣相見,于是慢慢的便不願再來。
直到半年後,蕭篁去魍魉河畔尋他那幾位朋友。
他終于再一次見到了她。
蕭篁從未想過時隔多年再見,竟會是這般模樣。
他神情凝重,穿好衣衫,艱難地做下決定。
追到後屋,看見院中空無一人,唯有屋子的大門緊緊閉着。
蕭篁走到屋前,壓了壓聲,道:“是姑娘救了我嗎?抱歉,我方才醒來看見陌生地方吓了一跳,讓你也跟着受驚了。”
屋內靠着門心髒撲通跳個不停的長樂聽見聲音,呼吸漸漸平緩。
她疑慮地轉過身,想要開門,手上動作又停下,反問道:“你不認識我?”
屋外聲音道:“我……該認識姑娘嗎?”
長樂打開門,擡眼看去,眼前一身綠衫的魔羅,模樣是與那人有幾分相似,可他身上氣息卻完全不同。
長樂終于松了口氣。
她一定是太驚慌了,才會将眼前的魔羅認錯。
“你不認識我,我是此間醫館的主人。”長樂道,“我叫殊長樂,公子醒來便好,是同村鄰居将你帶回來救治。”
蕭篁微微一滞,很快回神道:“感謝殊姑娘施以援手,我……”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我身上沒有錢,不知如何報答……”
長樂道:“無妨,我救人不為錢財。而且,公子身上的病症,其實我并未查明,無法幫到你。”
蕭篁卻清楚自己為何昏倒,嘴角一動,思索道:“姑娘的醫館可需要人手幫忙?你別看我這副模樣,但我有的是力氣,只當作為報答。”
長樂道:“醫館向來只有我一人打理,公子不必……”
未等她說完,蕭篁已經搶先道:“我眼下無處可去,四方魔域變得不太平,殊姑娘好心,讓我留下,我絕不打擾你。”
長樂還是心軟,而且眼前的人病症還未查明,醫者之心,又想要探究明白,于是颔首答應。
“還未問公子如何稱呼?”長樂道,“我這醫館小,只能委屈你暫住前屋了。”
蕭篁笑了笑,道:“能有個遮風避雨之處已是很好。”他頓了頓,又道,“你可以叫我竹離。”
“竹離……”長樂叫道。
雖然感覺名字有些奇怪,但看他樣謙和有禮,也許是因為近日魔域出了大事才流落于此,遂有一點隐瞞,但也是人之常情。
從回憶之中醒神,長樂長長嘆出一口氣。
早知今日,她當時便不該讓蕭篁留下,他也不會有牢獄之災。
敲響時憫的房門,長樂沉着心走進去。
時憫見她有些魂不守舍,道:“長樂姑娘,你想到救人的辦法了嗎?”
長樂擡眼看她,道:“唯有一計。我有一個醫館,還存着麻沸散,添入酒中送進牢獄,魔兵服之便會昏睡,或可将人帶出。”
時憫眼睛一眯,道:“那你有無做好事發後的準備?”
長樂抿唇道:“事情由我而起,我會承擔。”
時憫瞥一眼一旁的朔溟,道:“你怎麽想?”
朔溟想起魍魉河畔時,蕭篁以酒度日的樣子,望向長樂,不由道:“長樂姑娘,你認識霜楓嗎?”
長樂身體忽地一僵,神情變化,咽了口口水,道:“霜楓……是我。”
時憫看向兩人,朔溟一臉震驚,突然意識到什麽,上前一把抓住長樂的手腕。
長樂吓了一跳,卻又掙脫不開,片刻後,朔溟松手,似是恍然大悟。
“原來你是半魔之身!”朔溟眼神閃爍,“怪不得……”
長樂吃驚道:“你、你看出來了。”她垂下頭,“我無意隐瞞。只是我既非屬于魔族,又非屬于人類,別人眼裏總是個怪物……”
屋內安靜下來,氣氛變得怪異。
時憫看看兩人,拍拍長樂的肩,道:“你才不是怪物。半魔又如何,長樂姑娘本心善良,無關乎任何出身,也無需在意他人目光。”
朔溟瞟了一眼時憫,道:“對,長樂姑娘莫在意,我只是想起蕭篁曾提起這個名字,這才有疑問。”
長樂擡頭看着兩人,道:“謝謝你們如此寬宏。朔溟大哥,蕭篁他過去……過得可好?”
時憫和朔溟對視一眼,眼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