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不、不是這樣的……”周硯簡直難以置信, 試着平複心緒,解釋道:“太子為人正值,絕無謀逆之心, 那霹靂木明明是皇後的,太子趕去宜昌宮,是為了向陛下揭露皇後的罪行,皇後怕事情敗露, 命周炀帶兵追殺太子……此事聖女可以作證。”
周硯其實并不希望白鳶牽連到此事裏,所以方才一直沒提白鳶, 但他萬萬沒想到,皇後竟然惡人先告狀, 扭曲事實誣陷太子。
“太子趕去宜昌宮前,命人請聖女前往宜昌宮, 為的是面聖時鑒別霹靂木上的符咒,聖女趕到宜昌宮山腳,恰遇到周炀圍剿太子的人, 周炀為了阻止聖女見你, 親手射殺聖女,幸虧聖女命不該絕,受傷落水後被人救起。”
天子神色有點古怪,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見墨, 聖女當晚就死了。她參與了太子謀逆一事, 被周炀當場射殺。雲宮幾位長老都知道此事,但為了顧及雲宮聲譽, 對外只說聖女病了,在梵音山上養病。就在月初, 雲宮已将聖女的死訊公開了。”
這一切太荒誕了,周硯茫然看着天子,“不,聖女沒死。她雖然中了周炀一箭,但她沒死,她自懸崖墜落渭水,對了,當時救起聖女的人,正是喜兒的母親芸娘。後來芸娘将聖女帶回大昭,這次臣到鎬京,聖女也陪同臣一起進京,路上還屢遭周炀追殺。陛下,你若不信,可問問喜兒。”
天子似乎感到意外,“既如此,聖女何在?朕宣她入宮,親自問問她那晚究竟發生了何事,朕也不想只聽皇後的一面之詞。可你要明白,若事情真如你所說,指證皇後和國師,得有人證、物證。”
“聖女就在……”周硯的心剛興奮一了下,随即想起白鳶失憶了,那晚發生的事還是自己告訴她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她……她……”
他忽然意識到,人證、物證,他一樣都沒有。
強烈的無力感湧起,周硯從未如此絕望過,即便知道自己中了毒活不久,即便每月十五毒性發作痛不欲生,也沒有這般絕望過。
他踉跄了一下,慘然道:“可是陛下……你可有想過,太子為何要施咒術加害你呢?他已被立為儲君,這天下早晚是他的。”
天子默然片刻,神色難測,“也怪朕思慮不周,那會朕剛得知芸娘替朕誕下喜兒,歡喜不已,有一次宴飲時多喝了兩杯,私下告訴太子朕在宮外有一私生子。朕雖有了喜兒,但朕根本沒想過讓喜兒替代太子,因為朕希望他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逍遙自在過一輩子。”
翌日酒醒,想到自己昨晚将私生子一事告訴了太子,天子驚出一身冷汗來,後悔不已。即刻将太子召來,叮囑他切不可将此事透露給任何人。
性格使然,天子打小便是個散漫的人,朝堂上的事他絲毫不關心,他只關心如何用青金石調出理想的藍色,如何改良蠶繭紙,使其質地更細密。即使在上朝時,他時常會在臣子們激烈的争論中走神。若是可以選,他寧願和弟弟昭王換個身份。
“朕一心想着,等再過幾年喜兒長大些,便禪位于太子,朕去大昭找芸娘和喜兒,沒了這身黃袍的束縛,朕可以過些平淡日子。可惜太子不這麽想,他許是以為朕終有一天會把喜兒接回宮中,取而代之。”
言下之意,太子因為擔心他的儲君之位遲早保不住,所以用咒術加害天子,好讓自己盡快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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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難以置信地搖了揺頭,“不,不會的……我的兄長胸懷坦蕩,行事光明磊落,他絕不是那種人。一切都是皇後嫁禍于他,皇後若非做賊心虛,又怎會把我囚于宮中逼問霹靂木的下落,還逼我服下毒藥?”
正說着,殿外響起腳步聲。
“一派胡言!”皇後邁進殿中,朝天子柔聲道:“陛下,您該用藥了,禦醫說過,您每日服藥的時辰不能耽誤,否則藥效減半。”
又朝周硯看了一眼,“小昭王方才說本宮曾囚禁他,臣妾也承認确有此事。當時太子意圖謀害陛下,小昭王恰逢此時私闖禁宮,很難不讓臣妾懷疑他與太子勾結,自是要将他關押起來審問一番。至于那霹靂木,是太子詛咒陛下的證據,臣妾逼問他霹靂木的下落,難道不應該嗎?可小昭王還說臣妾逼他服下毒藥,這簡直荒謬,臣妾不過後宮婦人,哪懂什麽毒不毒的,臣妾沒做過的事,絕不承認。請陛下明鑒。”
天子本就病着,折騰這麽久也有點累了,擺擺手道:“回永延殿,傳太醫署兩位醫正替見墨診脈。”
回到永延殿,天子服過藥,稍微歇息了片刻,兩位醫正到了。天子分別傳兩人進殿,也沒說什麽情況,只讓兩人分別給周硯診脈,各自将診斷結果寫在紙上。
兩位醫正莫名其妙,以為天子有意考究自己的醫術,診脈時格外用心,診了又診,抓耳撓腮揚揚寫了一通。
宮人将兩人所寫呈給天子,天子看罷,面無表情。須臾,将那兩張紙遞給周硯,“見墨,你自己看吧。”
周硯将紙展開,不出所料,兩位醫正的診斷結果一致,不外乎肝膽邪熱、脾胃俱虛這類人人适用的症狀。
連白鳶都診斷不出來的毒,其它人又怎會診斷得出,他苦笑道:“再過一日便是十五,臣中的毒每月十五都會發作一次,請陛下容臣留宿宮中。到了明晚,陛下便知臣所說是真是假。”
皇後瞥了周硯一眼,冷聲道:“陛下寬容,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你竟得寸進尺。陛下,當初臣妾确實對小昭王有所誤會,以為他勾結太子謀害您,對他嚴刑逼供,可臣妾那麽做也是擔憂您的安危。小昭王為此懷恨在心,一再污蔑臣妾,還請陛下替臣妾做主。”
天子臉上現出疲憊之色,略一思忖道:“見墨趕了這麽久的路也累了,這幾日你便在宮裏好好歇息吧。”
***
城西宋家酒館。
往日這個時辰,食客們早已散了,可今晚酒館裏卻分外熱鬧,掌櫃樂呵呵看着夥計不停上酒上菜,皺巴巴的臉笑成了花。暗搓搓盤算,如何才能留住這位女神算,若是她能每日來上一回……不,做人不能太貪心,若是她能每月來上幾回,酒館的生意定能翻幾翻。
臨窗的雅座外,圍了一圈人。“五指紋如雁行,有此紋者,一旦取得功名,定能封侯拜相。”
“兌位高隆如烏龜,你這是金龜紋,此紋在命宮,主富貴長壽。若多行善事,定能長命百歲。”
“震坎位有亂紋,你若是個生意人,不宜依靠祖宗基業,不妨另立門戶自創家業。”
“啧啧,你這掌紋有點複雜,朱雀紋兩頭開叉,最近行事需謹慎,否則容易招惹官司。”
“震挂紋路過細,且有煞文,你此生注定子嗣不繼,若想開枝開葉,可抱養一個孤兒。”
坐在雅座裏的女子,一身黑衣,腰間懸一顆碩大的夜明珠,除了一條紅縧子把墨發半束起來,全身上下再無別的裝飾。可即便如此,也難以掩飾她的麗質天生。她手拿一根筷子,逐一觀看衆人的手相,筷子在那些人的手掌上指指點點,說得頭頭是道,那雙明亮靈動的眸子,時而彎起,時而微眯,神色專注之極。
“白姑娘,能幫我看看姻緣嗎?我今年二十五了,什麽時候能娶到一位像白姑娘一樣貌美如花的妻子?”一個年輕人腆着臉問道。
有人起哄:“吳二郎,你就別在這兒瞎掰了,小心被你家娘子知道,蛻你一層皮。”
“就是,誰不知你家娘子是個惡婆娘,趕緊回去!別浪費大家的時間,我們還等着白姑娘算命呢。”
吳二郎老臉一紅,掏出一張銀票往食案上一放,“吵什麽吵?娶過妻就不能再看姻緣嗎?老子忍不了那惡婆娘了,正打算休妻再娶。白姑娘,請你替在下看看,我的正緣到底在哪裏。”
白鳶淡淡看了他一眼,“這位公子渾身綠光浮動,不太妙啊。”
“啊?此話何解?”
白鳶用筷子在他手掌上比劃,“你貪圖人家豐厚的嫁妝,娶了一個你不喜歡的寡婦為妻,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本也相安無事,可你得了人家的錢財,卻不安分守己,偷偷在外面養外室,既想有錢花,又想有美人相伴。你自以為占了便宜,卻不知你對夫人不忠,你的夫人也會對你不忠,誰休誰還不一定呢。你掌中華蓋紋明顯,注定一生要靠妻運,如藤蔓纏枝,若是離了這位夫人,下半生必定窮困潦倒。有得必有失,自行考量吧。”
吳二郎的臉唰的一下白了,在衆人的哄笑聲中跌跌撞撞走了。
“諸位,今晚就到此為止了。”季夜實在忍不住了,起身将衆人擋住,“白姑娘也累了,各位請回吧。”
衆人大感遺憾,紛紛問白姑娘何時再來,季夜一邊轟人一邊敷衍道:“随緣随緣,各位有緣再見。”
好不容易将人都轟走,季夜曲起腿坐下,長長舒了口氣,“白姑娘,你如此招搖,不怕又将周炀引來嗎?”
白鳶滿不在乎地抿了口酒,“來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他。”
季夜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武藝超凡,可這畢竟是天子腳下,皇後和周炀勢大,不可輕舉妄動。”
“他要殺我,我難道要坐着等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季夜撓了撓頭,“但明天你能不能別再來了?你都連續三晚來這個酒館喝酒替人算命了,你這是把自己擱在爐子上烤啊。我可是答應了阿硯,在他回來前護你平安的。”
“好啊。”
沒想到她竟然痛快地答應了,季夜吊在半空的心剛要放下,卻聽她又道:“那就換一家酒館吧,連續來了三晚,我也膩了。”
“白姑娘,不……姑奶奶,拜托你別再為難我了,安安分分在宅子裏呆幾天吧。你們相術界不是有句老話,天機洩露多了會折壽,白姑娘你要好好愛惜自己啊。”
白鳶哎了一聲,“我也不知為何,每每看到那些人的長相或掌紋,總忍不住說上幾句。”
季夜撫了撫額,“咱們宅子裏的那二十名虎贲衛,明晚排隊讓你看個夠。”
一旁的小滿噗嗤一笑,“季公子,那些侍衛們的命相,白姑娘第一天就全看過了。”
季夜:……
季夜此時無比想念周硯,“阿硯進宮也兩三天了,也不知怎麽樣了。”
何壯每日都有打聽消息,但這幾日宮中風平浪靜,按說天子知道了皇後的惡行,該有雷霆之擊才對,可是依舊風平浪靜,他隐約有點擔憂起來。
扭頭看向窗外,一輪圓月高懸于天,他的心不由揪起,“按說宮裏該有動靜才對,今晚十五,阿硯的毒又發作了,他在宮裏不知能不能撐過去。”
小滿默默垂下腦袋,須臾,噙着淚問白鳶,“白姑娘,你還是想不起《丹方錄》嗎?”
白鳶剛端起酒,聞言也沒了喝的心思,将酒杯放下,搖了搖頭。
又過兩日,何壯帶回來最新的消息,周硯出宮了,被送回昭王在鎬京的府邸。
周硯十五那晚毒性剛發作過,這兩日身體正是最虛弱的時候,于是季夜帶着白鳶和小滿,匆匆趕往昭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