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顧運沐浴完, 烘幹了頭發,就上床躺着了。
不過一時間并沒有立刻睡着,大概是擇床的毛病又跑了出來, 躺在床上睜着眼睛, 翻來覆去烙餅。
丫鬟在外間給她守夜,聽見響動輕手輕腳過來, 問說:“姑娘可是有哪裏不妥當?”
顧運讓丫鬟把床簾挂起來, 自己在床邊尋摸了個大迎枕, 放在身後歪靠着, 說:“我睡不着, 你陪我說說話吧。”
丫鬟哎地應了一聲, 去外間抱了被子過來在腳踏上鋪好。
顧運忙去拉她,“你上床來同我一起睡吧,挺寬敞的。”她在家裏時也并不喜歡讓丫頭睡腳踏,腳踏又窄又硬, 怎麽能舒服呢。
丫鬟卻只噗呲一笑, “好姑娘,你快躺好,我們都睡慣了的, 并不妨事。姑娘想聽什麽話, 我與姑娘講講。”
顧運想了想, 慢吞吞開口:“要不給我說說你們大房吧?我二姐姐嫁過來這麽多年, 可又怎麽樣, 有人欺負她沒有?大太太待她如何?”
丫鬟聞言先是一愣, 片刻後方開口說:“姑娘真是心直口快之人, 這麽乍的一問,一時之間, 奴婢卻不知道從何處說起了。”
顧運把身體側過來對着丫鬟:“那就先說說你自己,你幾歲了,在我二姐姐身邊幾年了?可是這府裏的家生子?”
顧池春出嫁時陪過來的兩個丫頭,現如今都嫁了人,成了管事的媳婦,幫主子管着外事。眼前這個一看就知道是新提拔上來的。
丫鬟回說:“奴婢是外頭買進來的,在大奶奶跟前服侍了有兩年功夫,已經十七歲。我們奶奶宅心仁厚,性情溫和,對下人都極為寬,私下裏,旁的院子的人都說羨慕我們呢。”
顧池春性格裏骨子裏的确有這種的一面,讀書人的舒朗心胸,輕易不肯與人動怒。
過了會兒,顧運又問:“大房一共就兩位爺麽,今日我也只見到我大姐夫和另一位。”
丫鬟嗔地一笑:“哪能呢,且好多呢。卻只大爺和五爺是太太生的嫡子,除此之外,另有四個庶出的爺,各自養在各自的姨娘身邊。”
“我今日看着,大太太對待我二姐姐未免冷淡嚴厲,不說親近,卻還有些不喜,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丫鬟沉默片刻,只壓低了聲音,緩緩道:“這話原不是我一個下人該說的,只是到底姑娘問了,且這在府上也并非什麽秘密。因是大太太偏心小兒子,不喜大爺兇煞的面相,奴婢聽說,大太太曾經私下找人給大爺算過命,說大爺是羅剎轉世,八字硬,刑克六親。就覺得大老爺是叫大爺克死的,打那以後,便更不親近大爺,對大爺都如此,對我們奶奶自然就更喜歡不到哪裏去,奶奶便在此樁上常受t些委屈。”
顧運聽了簡直無語至極,那位大太太不知是什麽腦子,未免無知過頭,信神信到疏離自己親生子,真是十分少見。
大房裏頭就奇葩,太太刻薄無知,兩個嫡子不和只剩面子情,還有一堆庶子暗自鬥争,內裏自己就已經亂成一團。
下面立着的二房和三房,都睜着眼睛看着等着,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分家産,如何多分。
從前朝到本朝的規矩,大都是長子繼承七至八成的家業,剩下的其餘兒子再分。
趙家上下共三房,可誰讓大房的大老爺提前死了呢,其他兩房這心可不就活了,雖說大房也有兒子,可那是孫輩,二房三房能叫他繼承那麽多?必不可能,能從指甲縫裏露出一抿子給人,就算是他們的仁至義盡了。
而三房中,老太太又最疼愛三爺,如今府上連管家的都是三太太。
顧運聽着丫鬟東拉一句西扯一句,可算是明白過來,她二姐姐在這趙家,真真實實是在夾縫中生存,滿府的人,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一日一日的周旋在這樣的人事中,可想而知有多損耗精力,怪道顧池春身形看着比之在家做姑娘時更要纖薄了。
這樣的操心勞力,能養得好身體才怪了!
顧運又想起了一樁,因問:“我今日觀你們大房五爺年紀似乎并不小了,怎麽,他是還未娶妻麽?”
丫鬟小聲解釋:“并非沒娶妻,五少爺三年前就成家了的,只是沒過一年,五少奶奶就病逝了。”
“病逝?”顧運驚訝。
丫鬟嗯了一聲,說:“姑娘不知道,這事當初還鬧得極難堪,那會兒我還沒來奶奶跟前伺候,五少奶奶死後,五少爺自己就在外頭說,人是叫大爺克死的,後面越說越過分,導致各種假話傳得沸沸揚揚,沒想到大太太還真聽信了這個,放話出來,叫大爺跪一個月的經,求菩薩祛祛他身上的晦氣。這怎麽能呢,叫大爺給弟媳婦跪經,這是什麽道理?大爺若是真做了,以後還有什麽臉面,後來是奶奶去請了老太太出來主事,才把大太太壓了下去,此事方不了了之。”
顧運氣得在心裏罵娘,都他媽是些什麽不上臺面的極品行徑,聽着都覺得污耳朵!
若是她,看她不豁出去治死那不要臉的大太太,你要溺愛幼子是你自己的事,怎麽還盡幹缺德事,治別人讨小兒子開心,是怕惡心不死其他人?
丫鬟接着說:“這兩年大太太一直在給五少爺相看,可就是不成,五爺心氣高,又要長得好的,又要家室好的。大太太更是挑人品身段挑得厲害,說是怕又娶回來一個短壽的,拉拉扯扯到今日,也并沒有個準信。”
顧運暗暗翻了個白眼,這不就是覺得自己兒子是上天下地尋不着的寶貝,是玉皇大帝活菩薩轉世,就是公主郡主都配得的。
說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一邊聽,一邊生氣,不知不覺的,顧運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睜眼已經天光大亮。
顧運這邊剛一有動靜,丫鬟們就過來伺候了,卷起幔簾,給她穿衣服,伺候着洗臉漱口。
井然有序,有條不紊。
打理拾掇齊整,才擁着顧運去了顧池春的屋子。
“我正要使人去喚你呢,怕你睡過了時辰,來的正好,先用膳。”
永城的飲食與京城自有不一樣的地方,顧池春擔心人吃不慣,一早讓廚房做的是京中樣式的朝食。
故而顧運吃得沒有一處不妥當不習慣的地方。
顧池春自己略只用了些就放下了筷子,說:“二房三房的幾位姑娘,一早使了丫鬟過來說,請你出去打秋千,我也不好拒,你等你用好了飯約摸就要來請了。”
顧運咽下嘴裏的一顆小馄饨,擡頭:“打秋千?”
顧池春笑,“你忘了現下是幾月份,什麽時節?可不正是蹴秋千的時候。”
顧運拍了一下自己腦門,“我過糊塗了,可不是已經四月了!”
早有詩雲:滿街楊柳綠絲煙,畫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簾花樹動,女郎撩亂送秋千。
北六州向來有蹴秋千這項活動的。
顧運連日來過得稀裏糊塗,才忘了,先前在家裏,到了時節她們姐妹都出去玩的。
不過跟趙家的姑娘都不相熟,一起玩心裏未必盡興,只不過人家作為主人家來邀請她一個做客的,她也是沒有拒絕理由。
“我去便是了。”
用完早飯,漱過口,顧運帶着小雙,另外并顧池春給的那個丫鬟,與趙家四位姑娘一道坐車出了門。
秋千節就只這三五日功夫,少女們自邀約同伴,自成一片,打秋千比賽。
各處的河邊,溪邊都能看見成群成群嬉鬧的少女,圍成一片,秋千架架在一旁,少女們依次上去玩耍,誰蕩得最高,玩兒得最好,誰就能得今日的彩頭。
與趙家姑娘一起玩的,自然也是家世不相上下,身份相當的,同一階層的小姐。
她們一早叫下人來占了好位置,架好了秋千架,只等下過去就夠了。
每家幾個人,聚到一起就是烏泱泱的一片,說話聲,笑鬧聲,幾乎沒停下過。
所有人都要出一樣東西充做彩頭,放在前頭百寶箱裏,一般來說,最後得了彩頭的,都會叫人把東西拿去捐了或者換成米糧,分給窮人。
姑娘們所出之物,大都是手镯釵環玉佩等物,顧運把自己的玉佩禁止步摘了下來放進去。她身上其餘手镯頭飾都是顧池春才給的,自然不能随意又給了出去。
這打秋千,說白了,一要膽量,二要技巧。
大多數人都是玩得一般般的普通水平。少數人天性膽小,站起來蕩都不敢,就不起眼,另外還有一種人,生來身體素質好,精力打小比別人都旺盛,這種人,天生運動天賦就比別人強。
恰好,顧運就是這種,她也不是成心憋着傲,故意出風頭。
那端的就是,只要站上去,就很放松肆意。
神态昂揚積極,姿态優美挺拔。
就是這麽樣的,從容不迫,自信飛揚。
旁人看着她,那簡直美如一幅會動的畫。
她的眼睛放光含情,笑容比春光更燦爛,脖頸像天鵝一樣修長優雅,身姿去柔韌的楊柳充滿着生機。
少女們都看呆了,興奮得雙靥粉紅,為她歡笑鼓掌。
人的眼睛、視線,會被美好的事物牢牢捕捉,吸引住,挪不開分毫。
司桓肅騎在馬上,站在叢林的高地上,看着秋千上翩翩搖蕩的顧九。
看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身邊的孟誨卻是大聲啊了一聲,然後發出一種喜極而泣的聲音:“終于尋到顧小姐了!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而另一處,陰暗的柳樹下,趙弦玉用一種幽暗眼睛,從頭到尾盯着顧運。
很久,他嘴邊勾出一抹無法言語的癡笑來,在下人吃驚的眼神中,說道:“我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