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看什麽?不是有話要說, 過來。”司桓肅擡起眼皮看向顧運。
顧運慢慢走過去,在桌子另一端坐下,看他桌上放着公文, 先問了一句:“你病得很厲害?”
司桓肅神色淡淡:“何以這麽說。”
顧運心說, 他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模樣麽。
不過司桓肅也沒能她回答,道:“好得很, 別的無需你操心, 你且只需先将自己兩只手養好, 否則, 過幾日, 你大伯父看見, 誤會我真的對你動了刑罰,恐不止不能助我拔出梧州的勢力,還會适得其反倒向另外一邊,那我這一場, 可真是做了無用功。”
“養着呢, 它也不是我叫它好它就能好的。對了,正經要問,你我大哥和姐姐可都有消息了?”
司桓肅将手邊一封拆過的信件扔了過去。
口中說:“那日馬車向着江陽方向那條路跑過去, 黑衣人只追了一段路就撤回, 只是不想中途顧大小姐遇見張世正歸故裏, 那邊将令兄令姐請了過去, 現人已經在江陽了。”
顧運臉上露出驚訝來, “張老先生?怎麽這般巧?他且是我姐姐的先生, 沒想到如今回江陽了。”
張世正是當世大儒, 曾官至內閣大學士,六十歲致仕後一心著書立說, 機緣巧合收了當年十來歲的顧泰做了學生,教過她三年書。
是正經的師生名分。
正所謂天地君親師,師生關系比之父子關系都親密。
老師來請,學生自是沒有不去的道理。
顧運現下看的信,是顧泰托孟諱送回來的,講明原由叫她勿要挂念擔心的意思。
司桓肅道:“你們家大小姐倒是好運道,原本是要她來促成那件事,眼下被人請走,那事就只能落到九小姐身上,雖然你尚小,可亦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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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不白的幾句話,聽得顧運心裏櫃古怪不已,“你到底要做什麽?何不明說。”
司桓肅将她上下一打量,繼續方才那話:“也使得了。”
“到底廢什麽話?為何不講清楚?”顧運心裏開始煩躁起來。
她發現,自己差點陷入了一個誤區。
堪堪只與司桓肅相處了幾日,就因為一路上一起遭遇驚心動魄的險事,不覺間心态潛移默化有了些微妙的變化,她幾乎以為司桓肅是相熟能随意說話的人了。
方才幾句話,才将顧運拉扯回來,此人從頭到尾,都并沒有将她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看待。
這位不是什麽普通人,是皇上的爪牙利齒,是把顧家卷入兩難境地的罪魁禍首之一,這樣的人怎麽會感情用事?
她卻差點被迷惑!
猛地一下子清醒過來,顧運在心裏給自己上了幾個警報。
再去看司桓肅,那眼中盡是冷靜的算計。
此番自己一路受罪皆受他連累,可見有半分悔意恨意?
不曾,
她抿了抿唇,捏着手裏的信紙,忽而沉聲說:“你知道這是我姐姐給我的信?為什麽要拆,你是不懂何為尊重二字嗎?”
司桓肅靜靜一瞥,“你在說什麽笑話?果然恐是年紀小之過,你當我是什麽人?稽查司過手的東西,能給你已經是格外授意,你與我在這裏談什麽尊重?”頓了片刻,哂笑一聲,“顧小姐是不是忘了,你并非我請來客人。”
顧運臉色沉沉,是了,她是差點忘了,她是人質不是客人。
“多謝你提醒,以後定然再忘不了了。”
說罷,起身直接出了書房。
顧運實是自己在屋子裏懊惱反省,把顧泰寫給她的信看了又看,回頭自己又研了墨水,鋪開紙,提筆寫了起來。
在屋子裏一坐就是許久。
晌午丫鬟進來請她出去用午飯,顧運頭也沒擡,說不餓,身體還伏在桌上,繼續寫東西。
丫鬟滿臉遲疑猶豫,但見顧小姐根本不理人,只做着自己的事,還是轉身出去了。
外頭花廳裏,管家問顧小姐可說了想在哪裏擺飯。
丫鬟搖搖頭,回說:“顧小姐說并不餓,就不用午飯了。”
管家擰眉:“這怎麽行?都是怎麽伺候的?小姐說不吃,難道你們不會勸,就真這麽直挺挺讓姑娘餓着?謝大夫讓吃的藥膳已經炖好,得了,一個個的,這點小事也辦不好,我親自送過去。”
管家提着藥膳過去了。
果然顧運依舊說不想吃,管家便忙端着張笑臉勸說:“小姐先前沾了涼水,大夫也說了有風寒的內症,身體上的事情可不是能開玩笑的。這藥膳都是撿了最上等的好藥材食材熬出來的,足足炖了有一上午,小姐好歹用些吧。”
顧運不是不聽勸的人,管家說了這許久,好話一籮筐,她再拒絕的确,的确也過意不去。
放下筆,才說:“那你端上來,我吃幾口就是了。”
管家“哎哎”應了兩聲,連忙從食盒裏端出一碗還冒着熱氣的藥膳。
顧運拿勺子攪拌了一下,一口一口吃起來。
吃了一半,再不肯動,管家方裝下剩下的,提着食盒出去。
那邊司桓肅來從外書房過來了。
見管家從內院出來,開口問:“你怎麽去裏面了。”
管家苦着臉說道:“顧小姐不願意吃午飯,這送去的藥膳也之肯吃一半。”說完還嘆了口氣。
又道:“大人也餓了吧,我這就叫人擺飯。”
司桓肅知道顧運是早上與他說話争吵置了氣,恐恨不能立刻離開才是好。
那原是個十分不與尋閨秀一樣的人。
他淡淡垂着眼皮,在自己這樁事情做完之前,的确不能放她離開。
就這幾日幾功夫了。
總歸會恨自己,早一日晚一日,并不重要。
司桓肅養病到第三日,從面上已看不太出來,這日一早,他換上稽查司的制服,拜訪了太守府邸。
太守因被牽扯進與楊家的貪污受賄勾結強占民田的案件中,已經被姚州牧派過來的審查人員暫時撸了職務,命随時聽侯提審。
司桓肅一出現,馬上被太守的人恭敬請了進去。
一露面,太守就是一個躬身,端的竟是要跪下,直訴苦說:“司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吶!”
司桓肅往那太師椅上一坐,看着人,淡淡道:“若果真有那個膽子,私下與楊家人勾結坐下那等惡事——”他一笑,“本官且是來替皇上提前送你上路。”
馮太守擡袖擦着額頭上的汗,膝蓋咚地往地上一跪,“天地蒼生明鑒,就是給下官一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啊!承陛下信任才将下官調任到此處,怎敢犯事,還叫姚州牧拿住把柄,辜負陛下的信任,臣罪該萬死,只是斷然不能白白蒙受這不白之冤。”
司桓肅一揮手,叫人起來,問,“楊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馮太守立馬回說:“害了人一家四口之事實為背後有人操縱,只是那楊家之子端是個惡霸一樣的人物,在清河郡早有惡名,成日介與人結伴游街,勾女挑婦,欺男霸女,做過不少出格之事,只是都被他家擺平了。這一樁,背後有人推手,使人傳了出去,致使民怨沸騰,楊家聲名大跌,背後人想動的就是本家正在梧州做官的那一支,下官已私下探聽得,楊家已經是準備去向姚州牧‘陳情’了。”
說好聽是陳情,這意思就是要從此降服依附于人。
司桓肅冷冷一笑,“素日這些世家不論高低,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怎麽一朝落難,竟無半分他們嘴裏說的所謂的風骨,折節折得如此之快,可不讓人笑掉大牙。”
“審查官與顧孟慶現下何處?”司桓肅問。
馮太守回:“正去城在那農田戶主那裏去調查去了,料想也快回了。”
司桓肅:“正好,我與顧大人府上原是極近的親緣關系,既然恰好來了此處,正要治幾桌酒席,請他與幾位審查官一處坐坐。因府上并無內婦,此事還需太守婦人幫忙操辦。”
楊家和太守這案子并非司桓肅職責之內的事,司桓肅并不能貿然插手。
因而他利用與顧家那邊關系,只将此事歸為認親。
馮太守連忙應下,“大人放心,區區小事,下官必定讓內子辦得妥妥帖帖。”
又過了一日,司桓肅的人傳來消息,說顧孟慶和那三位審查官已經駕車返城,只等着人一到,帖子就會送到。
司桓肅點點頭,道:“讓人準備好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麽。”
“都準備好了大人。”
司桓肅摸捏了一下佩刀t,片刻,開口:“那就把顧小姐送到太守府邸去吧。”
“是。”
顧運來這裏呆了幾天,她不想見司桓肅,司桓肅也不準她出去,一日一日的,耐心都耗盡了。
已十分視司桓肅為奸詐佞臣小人。
今日也正紙上畫畫發洩,不料着丫鬟進來,要伺候她換衣裳出門。
顧運心一凜,說終于來了。
雖然不知道一會兒要做什麽,神色倒也尋常,只問:是去哪兒?”
丫鬟說:“回顧小姐,是去太守府衙門。”
邊說邊伺候着人換了一身外見客不失體面的衣裳,就出了門。
坐上馬車,一路上往太守府邸去。
顧運又問:“你們大人難道不去?”
丫鬟笑了笑,“怎麽會不去?今司設宴,大人是宴主,一會兒就來了。”
顧運直接被領到後宅。
一美婦人親自帶着人在門口處迎接,十分熱情拉着顧運的手,将她帶了進去。
說了會兒話,顧運才知道這是太守夫人。
“姑娘當真是仙品玉貌,非一般人能比,我只恨自己生不出這樣的女兒。”
太守夫人性情溫柔,相貌柔美,說話亦極為好聽,顧運被她哄着,不大一會兒就有些飄飄然之感,心情也好起來。
随着人到了一間精致而富麗堂皇的屋子,又有一個嬷嬷兩個丫鬟圍着上來。
請安行禮後拉着人仔細地瞧着,亦是滿口只有奉承誇贊之語。
很快,幾人要給顧運梳頭打扮換衣裳。
顧運一時阻了,拒絕:“為何換衣裳。”
太守夫人道:“稍後姑娘要去見客人,你大伯父與司大人敘了親,正好你在,不去見一見反而不好。”
顧運聽這話,就知道是司桓肅安排的,便只好應下。
嬷嬷就笑着過來與她梳頭,邊說:“姑娘頭發又多又濃密,正配今日這頂蓮花金冠,這冠精致好看,怕只有姑娘這樣的品貌戴着才相稱。”
顧運這才注意到,匣子裏放着一個別致的蓮花圖案的發冠,倒與男子常戴的束發冠十分相似。
一時訝異了下,說:“還給我戴冠?我只在書上看到過,說是舊朝時候有些地方,姑娘是戴冠的,而今卻是少見了。”
說罷将之端起來看了看,做工樣式的确都非常精美。
太守夫人溫柔笑着,“因是要見客,隆重些也是無妨的。”
身後嬷就将顧運頭發半攏起來,揪成團,拿金冠子帶上一扣住,別上金簪,就梳好了。
接着将身上衣服都全部換了新的。
直到外邊有人來請說:“要開宴了,姑娘随我們來吧。”
顧運身後跟着四個丫鬟,領她去了宴客廳。
手下提着裙腳走進去,轉過四面大屏風,
正看見顧孟慶。
當即笑着喚:“大伯父!”
顧孟慶也是訝異,口呼,“小九?”
待等看見她頭上戴金冠時,乃是一時當場愣住,還以為眼花。
卻見坐在一旁的司桓肅,徑身往前走兩步,薄唇微啓:
“九兒,過來。”
那三位審查官也都看見,目光落在司桓肅與顧孟慶身上來回看,便都有些臉色不太好。
先前他們都以為不過是些遠親,恐是司桓肅從中搗鬼,故意為之,現在這一看,什麽故意為之,這兩家都快做親了!
只恐怕此事不好與姚州牧交代了。
那頭顧孟慶也只須臾片刻,幾個念頭一轉,當即反應過來,自己這是中了司桓肅的計!
端是把小九兒給連累了!
一時面色發白,氣得仰俯,差點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