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5
七年都沒有消息的人，突然轉賬五萬元過來，頭像號碼都還跟七年前一樣。
江柳，那真的是江柳嗎？
蒲玉眼裏閃爍幾下，一滴淚滾落下來，順着江柳的手指滑進他掌心。
“江……柳？”蒲玉沙啞地說。
江柳松開手，往後一退。
蒲玉一把抓住他的手，沒給他逃走的機會，他被迫與她對視：“是你嗎？”
江柳愣住。
蒲玉眼眶泛紅：“你是他，對不對？”
江柳觸電般甩開她的手：“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蒲玉：“你什麽意思？”
江柳：“字面意思。”
蒲玉：“我不明白，你說清楚。”
說清楚？
這種事，豈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道明白的？
江柳忽然低下頭去，鼻腔裏哼出一聲冷笑。
蒲玉固執地攥着手機，攥得發抖，目光緊盯着他，語氣堅定：“你說清楚。”
江柳擡頭，迎上她目光。
這雙眼睛，還是跟以前一樣，一直以來都沒變過。
當初，他就是被這樣一雙眼睛吸引了。
只不過那時候他還不叫江柳，他的名字叫——無常。
沒有姓氏，就叫無常，與其說是一個名字，不如說是一個代號，因為上一任鬼差也叫無常。
無常不知過往，不知将來，只聽勾碟指令行事，每一個無常最初的記憶都從渡第一個亡魂開始。
無常是陽間通往陰間的門，換句話說，無常也是渡亡魂離開人世的擺渡人，帶他們走過土地廟、鬼門關、下黃泉、過奈何……最後，投胎轉世。
無常是人，也不是人，在凡人眼中，他們可以幻化出不同模樣，每一個人看到的無常都是不一樣的。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醜，總之，五花八門，跟獨一無二完全不沾邊，沒人知道他們本來的樣子。
他也試過看鏡子，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不同模樣，時間久了，無常自己都想不起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樣子。
他常年游走陰陽兩界，偶爾覺得自己不像人，更像徘徊在鬼門關那些個孤魂野鬼，只是年月太長，每一個無常都習慣了，他也習慣了，因為後來數不清的年月裏，所有無常都是這麽過來的。
無一例外。
凡人是群居動物，無常也是，當大多數人都覺得正确的時候，錯的也就成了對的。
是人是鬼，似乎都不再重要。
無常兢兢業業做事，閑暇之餘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發呆，那天，他看見天上一架飛機冒着滾滾濃煙，正在急速下墜。
他從地上坐起來，目送那架飛機在天空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線。
飛機失事概率很小，但一出事就一定是大事，無常以為今天又有的忙了，便立刻随風化作黑霧，消失不見。
黑霧散去，他來到飛機墜毀的地方，聽到慘叫哀嚎聲此起彼伏，勾碟不斷傳來震動，無數死亡信息湧入勾碟的收件箱裏。
今天可有的他忙了。
無常走在這片焦黑的土地上，忽然腳步一頓，低下頭去，看到一只白皙細長的手拽住了他的褲腳，那是個女人，她的腰部以下，血流一地，血污模糊了她的五官，無常看不出她是醜是美，只注意到那雙眼睛，亮晶晶的。
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兩個字——偏執。
無常任憑她抓着自己，随手打開勾碟翻看女人的信息，翻到最後都沒找到。
飛機失事卻大難不死，這很少見，他也覺得新鮮，蹲下身去，盯着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水靈，像珍稀寶石一樣映着光。
細細碎碎的光，他看了一會，發現那其實是淚。
女人嘴唇嗫嚅着，像在說話，但無常聽不清。
他低下頭，靠近女人，仔細聽了一會，方才聽清，女人說的是“我不能死”。
傳聞人有三種情況可通陰陽，天生陰陽眼時，借媒介作用時或瀕死時。
無常知道女人快死了，所以才能看到他，觸碰他，跟他說話。
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遠處傳來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無常輕輕一用力，從女人手裏抽出了自己的褲腳，緩緩起身，目光仍舊流連在她臉上。
不知為何，那雙眼睛，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無常知道，她就快死了。
凡人壽命短，一生不過短短數十年，死亡對他們來說，就顯得太過尋常。
人出生到死，數十年的人生化作勾碟裏的幾行字，就是死了，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寧。
投胎轉世了又如何？
來世是來世，今生是今生，飲了孟婆湯，換了新皮囊，便不再是原來那個人。
那天，是無常第一次生出想救人的念頭，這念頭來得太快，如同下一秒的傾盆大雨，無可救藥地砸進了他心裏。
救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有違天道，是以逆天而行必招反噬。
後來，無常總是在想，這反噬、這報應、這惡果究竟什麽時候會來，他想了很久，一直想到現在，直到真正面對蒲玉這雙眼睛的時候，他終于想出了答案。
或許，就是現在。
***
江柳梗着脖子，打了個響指，電視關閉，他從沙發裏蹦起來，丢下一句話：“懶得跟你說。”
說完，飛快撞進牆裏消失不見。
蒲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
不過江柳就這麽跑了，倒是叫她心裏的疑惑一掃而空。
真是那個人的話，怎麽會像他剛才一樣耍無賴就這麽跑了，如果真是他的話，他一定會認真解釋給她聽，一定一定不會就這麽丢下她離開。
所以答案是，江柳是鬼差江柳，賬號只是巧合，他是鬼差，沒身份證當然沒賬號，借用別人的賬號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她想太多了。
她覺得自己該好好睡上一覺，休息好，自然就不會再胡思亂想。
蒲玉是這麽安慰自己的，結果躺到床上還是輾轉反側睡不着，腦海裏總是反複回想遇到江柳之後發生的所有事。
越是想，越是覺得不對勁。
反正橫豎是睡不着了，她翻身下床，到桌邊打開筆電，打開姜霖發來的資料開始看。
次日一早，蒲玉被鬧鐘吵醒，匆忙收拾好，腦海中回想姜霖發來的地址，然後擰開門把走了出去。
門打開，蒲玉僵在原地。
姜霖站在不遠處，一只手端着咖啡杯，一只手抱着文件，一樣僵在原地沒動。
僵持兩秒，姜霖問：“你什麽時候進去的？”
蒲玉十分尴尬地走出雜物間，撓了撓額角，眨眨眼說：“就剛剛。”
瞬移的能力很好，就是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每次遇到她第一次去的地方，都會有很大幾率開到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扇門，比如現在。
她确實節省很多時間來到公司，但她根本沒想到會連上雜物間的門，并且還這麽正好的撞見姜霖。
姜霖聽她這麽說，只是哦了一聲，沒多問。
蒲玉想，很好，這是個完全沒有好奇心的男人呢。
似乎是因為剛開始創業，資金有限，姜霖的公司很小，除了會議室和雜物間，辦公的地方都集中在一起，公司所有員工加起來，包括蒲玉，不超過五個。
好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短短一上午過去，蒲玉就摸清了這裏所有員工的基本信息，發現他們每個人竟然個個都是小有名氣的設計師，相較之下，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就顯得外行多了。
蒲玉清楚自己是過來幫忙的，項目才是主要任務，為了節省時間直接進入正題，一場會議結束，她差不多摸清了自己該做的事。
很快到了中午飯點，姜霖叫了外賣，招呼衆人過來吃飯，見蒲玉遲遲沒動，便拿着外賣送過去。
“怎麽樣，還适應嗎？”姜霖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
蒲玉盯着電腦點頭：“嗯。”
姜霖：“不愧是我學長帶出來的人才啊，跟他一樣，都是工作狂。”
蒲玉扯了扯嘴角，聞到了蓋澆飯的香氣。
姜霖笑道：“工作固然重要，但身體更重要，你要是餓瘦了回去，我可不好交代啊。”
蒲玉放開鼠标，打開蓋子，一邊拆一次性筷子，一邊說：“姜總，你可能誤會了，我跟羅總只是上下級關系。”
姜霖一愣：“啊，是嗎？”
可某人跟他不是這麽說的啊。
“抱歉抱歉，”姜霖讪讪一笑，“我開玩笑呢。哦對了，我們這裏啊，沒那麽多規矩，咱們互相稱呼名字就好，不必拘束。”
蒲玉點點頭，埋頭吃飯，沒再說話。
姜霖覺得尴尬，起身離開。
與此同時另一邊，綠城市局也在吃午飯。
蘇河吸溜一口泡軟的面條，嚼巴幾下，皺起了眉頭：“我當初要是知道當刑警還得寫各種報告，我肯定不費那個心思考進來了。”
夏桃喝一口面湯，呵呵一笑：“最後一名還好意思說，要不是老局長給你開後門，你能不能進來還兩說呢。”
“喂喂喂，”蘇河把塑料叉子扔進碗裏，上前一步，“什麽叫開後門啊，我那是技術型人才引進好嗎！”
夏桃擡頭，擠出一個假笑：“呵呵。”
蘇河一拍大腿：“還別說，那些題那麽繞，字還那麽多，能考個最後一名進面試我也是夠厲害的了。”
夏桃哼哼兩聲，極其明顯的嫌棄：“不好意思啊，姐那次筆試第一。”
蘇河：“……看把你能的。”
夏桃湊過去看他吃癟的表情，嘴角止不住揚起，就在這時，會議室大門打開，兩人條件反射藏起泡面桶，但香氣還是止不住飄了一屋子。
方知遠掃了兩人一眼，面色凝重：“都別吃了，趕緊出來。”
“剛接到報警，綠城醫院發生殺人案，現場群衆剛疏散完。”方知遠飛快說道。
話音剛落，方知遠便轉身離開，蘇河跟夏桃緊随其後。
蘇河問：“方隊，難不成兇手還在醫院裏面？”
方知遠：“對，現場情況回傳是這麽說的，具體的要等過去了才知道。”
蘇河扭頭看一眼夏桃，低聲道：“完犢子了，我剛嫌熱，把防彈衣給脫了。”
夏桃擡手把襯衫衣領一撥：“不好意思啊，姐有。”
“……”蘇河心說，看把你能的，眯眼一笑，“那就好，待會兒姐你先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