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帆
白帆
“你不至于這個态度吧?”
遠離喧鬧中心的湖邊, 腳邊的燈球幽幽散發着柔和的光暈,蘇世安氣得腦殼疼,長長舒了一口氣憤然轉過頭瞪季星遠。
這狗男人站在湖邊一臉淡然的看着他, 學生時代的矜貴公子哥的味道淡了下去,現在看着氣質更沉更平易近人。
現在甚至還拱了拱手, 示意他繼續說。
蘇世安被他這股漫不經心的随意更氣到了, 他不能理解, 為什麽以前對舒窕最縱容的人現在卻成了傷害她最深的人。
那他們這群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呢, 現在在他這裏也是什麽都不算了是嗎,蘇世安頭一次産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失望。
“酥酥也沒犯什麽錯吧?當初知道你和她妹妹的那回事是态度偏激了一點, 但也能理解, 當時我們大家夥都這麽覺得, 只是沒什麽人敢告訴你而已,”蘇世安氣上了頭忍不住就開始說壓箱底的真心話。
季星遠的目光認真了幾分, 垂着眼靜靜聽他說。
“這麽多年, 誰都看得出酥酥喜歡你,從小到大你從來都是我們這些人裏面最受女孩兒歡迎的, 身邊圍着的女孩兒數都數不清,但是你從來都不跟那些人深交。”
“這麽多年, 你身邊的女孩只有酥酥不是嗎?我們這些局外人都覺得你們以後肯定能成, 怎麽能怪酥酥也這麽想?”
“酥酥的性格你難道不清楚嗎,從小想要什麽所有人都順着她, 雖然驕縱了點但是內心是最善良的!”
這麽久了,這通話就像是紮在心頭的一根刺,埋在他的心口看到他們一次就紮一次, 随着時間的流逝越紮越深。
蘇世安是他們這群人裏面最重感情也是最好說話的,從前季星遠沉迷極限運動上雪山下溶洞的時候他本不敢去, 但因為怕季星遠一個人死外表了說什麽也要跟着去。不管是誰,跟家裏吵架停了卡第一反應都是找蘇世安借點錢周轉。
他一次次的掐着紅燈的邊緣趕去醫院,看着病床上的小小的女孩時,他拖着疲憊的身體用最溫柔的語言的安撫着她。
可他也無數次的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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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孩子是舒窕和季星遠的孩子就好了。
他為自己的這個陰暗的想法顫栗,聲音也随之顫抖,“酥酥當初為你自殺過不是嗎,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死了!”
他擡起眼,眼眶通紅,“你應該感到愧疚不是嗎?!”
晚風一陣陣的吹過兩個人的肩膀,T恤的後擺随着風的輪廓飛揚,季星遠整張臉都透着一股冷意,他兀的扯了扯唇角,在他咄咄逼人的質問中毫不猶豫的直視回去:
“我為什麽要愧疚?”季星遠冷笑。
“事情的根源就算其他人不知道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為什麽之前我對她比別人好?”
“十二歲的那年夏天,我爸帶我們一塊兒去南明山觀星,結果突發大暴雨我媽在為了趕回來陪我在高速上出事故躺在ICU就剩一口氣,我外公通知我的時候想的就是我能去見我媽最後一面。”
季星遠的眼睛也紅了。
“可我爸非但不願意帶我走,還以可能會發生山體滑坡的理由把我縮在房間裏不讓我出去,是舒窕從我爸那偷了鑰匙悄悄把我放出來,兩個小孩兒摸黑半夜從山頂爬到了山腳我才見到了我媽最後一面。”
“夠了!不要再說了……”蘇世安搖着頭流淚,想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他太清楚那段時間季星遠有多麽痛苦了,愛他至深的媽媽随時可能離開人世,和媽媽看起來恩愛的完美爸爸卻展露出了這樣冷血無情的一面。這段過去從季星遠的嘴裏說出來更像是從他的心口血淋淋的剖出來。
蘇世安為自己的壓抑痛苦,為自己傷害到了季星遠痛苦,更為當初明明他也在山上卻沒有幫上他而痛苦。
季星遠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像是一尊被剝去靈魂的華美石像,他睜着眼睛透明的水液卻一滴滴的從眼角滾落下來。
“我媽見到我之後不到三十分鐘就沒有心跳了,但要是沒有她,我可能這輩子都會為沒能見到我媽最後一眼而懊悔,她小腿上至今還留着下山時被樹枝劃開的傷口。”
“所以當時我對她承諾,只要不觸碰我的底線,她做什麽都可以。”
季星遠閉了閉眼,“她故意留下那道傷疤是為了提醒我,她用我的名義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但這些都是我欠她的,我沒什麽話好說。”
“但是,什麽時候到了我一定要連我的人生都要全部獻給她的地步呢?”
季星遠輕笑了一聲,既是自嘲也是困惑,“你們将我的讓步當做無聲的鼓勵,卻每一人來問我願不願意。”
對話越來越深入,說出來的東西也更深刻的挖自內心。
“我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你應該也了解我,我從來就不是什麽重感情的好東西,”季星遠說這話的時候眸光又冷又亮,和平時展示在外的玩世不恭的模樣截然不同,更像一把刀,冷硬鋒銳的刀。
“我對舒窕從來只有責任,反正做那些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如果她想要那就給她好了,至于別的,我只好實話告訴你,我對她,和你和尹瑞宛沒有一點區別。”
有時候他也會直視自己的內心。
就像是知道舒窕自殺進了搶救室命懸一線只想見他的時候,他趕過去了,但他的心非常平靜,他的情緒就是沒有情緒,當時他腦海裏甚至還記得趕回去的時候要去家裏取陳姐炖的排骨湯因為陸元昨天說想吃。
他就是個沒有心的壞種。
在人生的很長一個階段,他的都游離在這個世界之外,別人怎樣是死是活,這麽做會對別人産生什麽代價,和他無關的事情他都冷眼以待。
外公告訴他作為一個領導者要有親和力,要平易近人,所以他會對別人微笑,即便對底層的保潔也和對待合作公司高層一樣親切。
态度當然一樣了,因為這個世界的其他絕大部分人在他眼裏都是一群行動的肉。
所以他不能理解身邊其他人的所作所為和說出來的話臉上的表情。
他對所有人都很有禮貌等于他是個彬彬有禮的好人。
他對身邊的朋友很好等于他是個重感情的好人。
他對幫過他的舒窕予取予求等于他對舒窕一往情深。
季星遠不懂這裏面的邏輯是什麽,但他知道世界運轉的規則,沒有影響到他所以暫時不用管。
當時他絕對沒想到他未來會對任何一個女人産生愛意和欲/望,所以如果舒窕想和他結婚的話,他當時可能也會無所謂的說,“随你便吧。”
蘇世安對他的這番話太震驚,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所以你這麽多年真的對酥酥一點喜歡都沒有?那陸元呢?你對她不會也是嗎?”
“你都知道不是嗎。”季星遠不想回答了。
蘇世安只感到一陣陣的虛脫,“那酥酥當初跟我們說你們以後會結婚也是假的了?”
季星遠已經轉過去的身體頓住了,他回頭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你知道我們小學畢業的時候她把老師訂給所有的蛋糕弄塌了嗎?”
那是一個足足有五層的大蛋糕,上面用翻糖精細的做出了全班每一個小朋友的q版半身,價值不菲。
但能和他們在同一個班級的家裏全都非富即貴,沒人會在意這麽一個蛋糕是不是被弄塌了,反正只要有錢,什麽樣的蛋糕在段時間內都能弄到。
當時也是這樣。
但是——
季星遠掀起眼皮,“她對你們所有人都解釋說蛋糕送來的時候就這樣了。”
蘇世安清晰的記得,當時就因為長得漂亮被所有人捧着的漂亮小女孩緊接着又說‘但是沒關系,我已經打電話給我的爸爸讓他再訂一個,肯定能趕得上晚會啦!’贏得了一大波同學的歡呼。
“有時候她因為自己的一些想法,對不同的人說的話也會不一樣,這些事情的真相是什麽本沒有什麽人在意,因為這并不是什麽大事,也沒有關心因為和他們沒有什麽關系。”
季星遠一一字一句道,“但是某些事,某些人,到底真相是什麽,我關心。”
這時候蘇世安要是還猜不出季星遠态度大轉變是因為舒窕瞞着其他人傷害到了某個季星遠格外在乎的人,他就該洗洗手把繼承人的位置讓給那些外面的私生子好了。
“你說的是誰?”蘇世安急切的追問道。
這個答案隐隐在他的心中徘徊,但是他很想知道。
在轉身離開之前,季星遠說了最後一句話,“世安,你們在我的心裏也是朋友,所以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說完他轉身離開。
漫天的青山在他的背後,風吹起他的衣擺,像是海面上揚起的白帆,淩冽而孤獨。
而蘇世安站在原地,一陣又一陣的浪潮拍打着他的心底,他堆積了太多的困惑和問題卻再也說不出口了,只能看着他越走越遠,越來越靠近光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