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鑽石
鑽石
下午六點十分, 是晚霞剛剛開始泛起紅橙色光暈的時候,此時前來赴宴的人已經按照邀請的時間來得差不多了。
今天這場宴會按照主人的意思是——朋友之間的聚會。
能來就意味着自己被劃到了這個朋友圈的範圍裏,因此來的人大多心情都很不錯。
盡管作為宴會的主人遲遲未現身, 但大部分人也不以為意,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站在湖邊賞景聊天。
畢竟以前的活動大小姐也不可能準時到, 大家雖許久未見但從前那麽多年早已習慣舒窕的脾氣。
當年也不是沒有人不滿她的脾氣。圈子裏比舒家更勢大的人也不少見, 但誰都知道舒窕最大的依仗不是舒家而是季星遠。
曾有一個姓易的女孩兒, 和舒窕差不多的年紀, 十五歲從加拿大回國,家裏勢力不小在a市也算得上一流, 從小被家裏寵得過頭養成了趾高氣昂的脾氣, 回國到了社交場子上最看不慣的就是舒窕這樣衆星捧月又目中無人的漂亮女孩。
指着舒窕的鼻子揚言三天就讓她滾出a市, “長了張婊/子臉就滾去麥,在這裝什麽裝!”
然而結果是這位剛回國不超過一禮拜的易大小姐第二天早晨就被家裏人押着送上了回加拿大的飛機, 至今還沒再回過國, 約等于被家族流放。
從那以後,再看舒窕不慣的人顧忌着她背後的季星遠, 也只能掐着鼻子忍了。
那時候的季星遠也只有十三歲而已。
散漫、矜傲、天才。
是他的代名詞。
幾個圍在一堆的人感慨從前的時光就繞不開這個名字。
在同齡人還在學拼音的時候他已經奧數拿了獎,等人掙紮着去啃那些複雜的數字的時候他已經玩膩了, 悠悠哉哉地換條賽道跟着老爺子去看地競标學着打理企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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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的同齡人都是在他的光環下長大的, 說是一道巨大的童年陰影也不為過。
本以為這位學業事業一帆風順的少爺能永立于神壇之上,等着畢業去國外鍍層金回來就能順順當當的繼承家業再娶了陪伴多年的小青梅, 再過幾十年在酒桌上把這個神話傳到下一代。
可誰都沒想到,神壇也有倒塌的一天。
a市媒體爆出——
‘複清繼承人腳踏兩條船與大學同學未婚先孕,未婚妻割腕自殺搶救中!’
這條報道一出全市嘩然, 引來各界人士議論紛紛,整個圈子的人都在讨論是不是真的, 畢竟在大家心裏季星遠怎麽着也不至于搞出這種事。
但那段時間風風雨雨的,複清居然都沒出來否認,約等于默認這條新聞是真的,舒家舒宏森在某一次采訪中紅着眼暗指女兒術後情況危險又反向添了一把火。
再添上一些時不時跳出來的風言風語在網絡上沸沸揚揚,一時之間,整個季家都被推到了封口浪尖,複清的股價随之大跌,直到後來知情人士放出來風聲,付老爺子将重新考慮股份歸屬問題,又親自前往舒家道歉才止。
聰明的人在風波中察覺了端倪不敢多話,但是個人都看得出季家那個不可一世的季星遠這是栽了個大跟頭。
神壇之上的人一時之間沉寂了下來,原本的天之驕子放棄了留學計劃,匆匆閃婚養孩子,許多人嗤之以鼻這這是要美色不要前途,昏了頭了。
但就當所有人以為他就這麽堕落下去再無出頭之日時,堕落天驕又搖身一變成了複清的小季總,再次出現在公衆視線裏就是帶着嶄新的財報回歸。
為複清開拓了新的商業版圖,打通了中東南美市場,鏈接起五條産業線,原本就是位居a市龍頭的複清更上一層樓。
季星遠還是那個季星遠。
不會因為挫折而潦倒,遠星只會更加明亮。
聶子睿說起這個就一肚子苦水,“我都服了,他怎麽能不聲不響又搞這一出,我爸都把我家那玉佛都給那付行安了!現在也不敢要回來,兩頭不是人!”
“不過,這尊大佛是真的很久沒在我們圈裏露面了,上次蘇世安生日也就坐了一會兒,他難不成還生氣我們當年沒幫他一把?”同伴面露苦色,“我們哪有那本事啊!”
這個說法聶子睿才不信呢,他撇了撇嘴,“我覺得他只是單純的嫌我們這群人煩,懶得搭理我們。”
“那你覺得今兒大佛來不來?”同伴沒好氣的捅了捅他的肚子,“我們有這麽差嗎!”
“當然來!”聶子睿昂起下巴點了點不遠處施施然微笑走出來的舒窕,“要是今兒都不來,這舒大小姐的威風從此以後也要砍半了。”
同伴笑了一聲,贊同點頭,“舒家這兩年也越來越不行了,估計她老爹也悔死了,當初搞那小動作幹嘛,自己認下這個未婚妻頭銜得罪了人,也只能靠女兒了。”
“不過……”同伴的眼神忽然微妙了起來,他擠了擠眼悄聲貼到聶子睿的耳邊問他,“你猜今天小季總他老婆來不來?”
聶子睿神色一整,清咳一聲推了推他的肩膀,“都說了他們之前的事我們少摻和你還嫌自己不夠讨嫌的啊,舒大小姐都來了,我們還不快去打個招呼!”
提起小季總他老婆,就很容易想起當初的八卦,和網上的能人由八卦引申出來的父輩的八卦。
這個論壇當初消息還沒傳出來就被封,要不是他聶子睿人稱瓜王向來吃瓜迅速也摸不到那裏,只是——
咳咳……他也沒想到老一輩的故事也這麽精彩。
不可說,不可說。
他摸了一把自己噴了發膠的大背頭冷靜一下,堆滿笑向人群中宛如人魚般美麗的舒大小姐伸出一只手,“好久不見!”
聶子睿在這個圈子裏一直都是反面教材,家裏條件不錯但人沒個正形,就愛在娛樂圈裏混着玩,今天開個會所明天倒閉,什麽都是玩票性質。
舒窕看不上他但翻了個白眼還是屈尊降貴跟他淺淺握了個手,手剛碰上就縮回來的那種。
聶子睿也不當回事,笑嘻嘻的抽回手,“那個……祝你回來天天開心?”
一聽就沒什麽誠意,鄒慧心翻了個白眼,她今兒全程陪在舒窕旁邊一副鎮場大姐大的架勢,抱胸不客氣道,“你能不能真誠一點。”
聶子睿還是笑,腼腆的摸摸頭發,“害,鄒姐你知道的拉,我這人沒什麽情商,反正回來大家都開心!”
鄒慧心這才表情好了一點。
當着所有人的面,鄒慧心對舒窕展顏笑道,“酥酥!歡迎你回來!”
她端起一杯龍舌蘭,示意道,“以前的事都已經過去,舒窕依然是我鄒慧心最好的朋友,誰要是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邊上的蘇世安面帶笑意,聽到這也上前一步舉起酒杯,“慧心把我們要說的話都說了,那我就敬大家一杯!”
尹瑞宛的臉頰邊瞄着銀光閃閃的亮片,也微笑舉起了酒杯。
來的人自然不會不給這個面子,不管心裏想的是什麽,現在都給面子的笑呵呵端起自己的酒杯。
如果說a市權貴圈是個大圈子,那他們幾個人從小就是關系最緊密的那個小圈子,此時看着他們共同舉起酒杯時倒是讓人想起了幾年前。
這幾個人一直到大學,都是形影不離的發小,關系和別人不同,他們之間起碼是有真心的。
但美中不足的就是還缺一個人。
舒窕面上不顯,心卻像吸滿水發硬成石頭的海綿,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他沒來。
天邊的晚霞像是濃郁的火舌一點點燃燒成瑰麗的色彩爬滿灰藍色的天際,遼闊沉靜的湖面宛如一面展開的巨大鏡子,将天空的美景複刻在了自己身上。
站在湖邊,人仿佛置身于瑰麗的晚霞雲層之間。
陸元正牽着小玫的手帶她一起看漂亮的晚霞。
這裏沒有別的陌生人小玫很活躍,小肥手指着晚霞奶聲奶氣的對媽媽說,“坐飛機!”
陸元努力領會小玫的意思,“就像飛機的窗戶外面對不對?”
季星遠半蹲在女兒身邊,長腿曲起肩膀的輪廓寬闊平直,他本來長得就顯小,離開嚴整的西裝一身白t長褲不像孩子她爹更像帶孩子的大學生家教,他心情也不錯,捏過女兒小手哄道,“爸爸帶你坐飛機好不好?”
下一秒就托着小玫的小肥腰把她向天上一抛又穩穩的接住,新奇的玩法逗得小女孩咯咯笑。
白t灌了風,呼啦啦波浪般起伏就像飛鳥揚起的羽翼,勁瘦的腰肢在風裏若隐若現,自由的少年氣。
陸元猶豫了一下,第一次主動開口說關于舒窕的事,“你現在不去嗎?”
她的手指指向不遠處草坪上精心布置的場景,還有以舒窕為中心有說有笑的一群人。
陸元今天戴了隐形眼鏡,連那群人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但裏面絕大部分人應該都不認識她。
舒窕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亮片裙,長發卷成大波浪,美豔又張揚,是很舒窕的風格。
但她暫時還沒發現他們在這裏,只是時不時的轉過臉看着入場的方向。
季星遠只是掂着小肥兔一樣的女兒,搖了搖頭,“不着急。”
陸元又說,“那我回車上等你。”
季星遠詫異轉頭,“你不過去嗎,或者說,我們回家?”
“不,”陸元垂下眼,“你和小玫一起過去吧,今天她肯定是很想你出現的,我要是和你一起出現……不好。”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她頓了頓。
她感受到自己的矛盾。
她恨舒窕,所以她一次再次的想要用毀掉人生重要部分的方式來報複她,就像她沖動之下選擇來這裏。
只要舒窕看見她以季星遠妻子的身份出現,今天的一切肯定都會毀掉。
但是——
陸元又恨自己的搖擺,在看到舒窕站在人群中華麗又期盼的樣子又會心軟,痛恨自己卑鄙又做不到徹底。
她沉默不語,回避季星遠深深望向她的目光,牽強道,“就是,反正那些人我也不熟,我覺得我去可能不太好。”
遠處的風乘着傍晚幽微的夜色悄然而至,吹起層層疊疊的樹浪發出濤聲般窸窸窣窣的浪花,遍地的燈球在濃綠中倏忽亮起。
陸元敏銳的感受到那邊已經有人向這邊投來目光,轉過身就想走。
将黑未黑時分,即将枯萎的晚霞在天幕中綻放出垂死掙紮般濃郁瑰麗的色彩,風吹來香水的氣味也帶來了一道道目光。
他強硬的拉住她的手腕,她手腕動了動卻在強硬的鉗制中無法掙脫。
迎着舒窕一寸寸碎裂的目光,季星遠一手握着陸元的手腕,一手抱着女兒,像一棵山林裏的青松,笑容輕松肆意的向衆人打招呼——
“好久不見!”
晚風游蕩在山湖之間,帶走了最後一絲晚霞,宴會的布置燈光璀璨,山谷之間只有圍繞着舒窕的這一塊明亮得像公主王冠上的鑽石。
但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那邊,柔和光暈中的三道剪影和隐隐可見的熟悉臉龐。
一時之間,因為太過震驚,沒有人說話。
舒窕在壓抑的沉默中握緊了手掌。
又是這樣。
這本該是只有她一個人發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