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忍耐
忍耐
“阿遠, 這是s市分公司最近三年的財報。”
複清大樓內,頂樓辦公室燈火明亮。
季星遠從辦公桌前擡起頭,嗯了一聲, 微笑溫聲道,“周叔, 你放在這裏吧, 我等會兒要用。”
周汝新在老爺子身邊當了四十多年的秘書看着他長大幾乎是把他當做自己家的孩子, 聞言柔聲勸了一句, “工作是處理不完的,注意身體。”
他是極有分寸的, 見季星遠并不接話便知道他此時心煩意亂便不再打擾默默将手中的文件放下只是眼神不贊同的看着他。
這個眼神季星遠并不陌生, 他五歲的時候爸爸送給他一臺米德天文望遠鏡, 他半夜不肯睡覺周秘書在旁邊陪他時就是這個眼神。
被這種涼涼的眼神注視着就是季星遠這種專注力很強的人都很難忽視。
他忍不住失笑,“您放心吧周叔, 我不是沒有分寸, 前兩年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
“警局那邊來了電話,尋釁滋事的罪名只能關三天, 問您有沒有什麽資料需要補充。”他這話說得隐晦。
季星遠聽懂了,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在那裏面呆着多舒服, 那個孫博安不是一口咬定沒造成真正傷害只能算未遂嗎,正好讓他出來自己體驗一下, 周叔這就麻煩你安排一下。”
周秘書颔首,嚴謹道,“給孫先生安排的一定不會‘未遂’。”
季星遠點頭道了聲謝。
這麽多年複清老爺子的形象早在一場場慈善晚宴一次次慰問贊助活動中悄無聲息洗白成了現在的模樣——慈眉善目的彌勒佛。
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周汝新在股民和普通職員的眼裏也只成了一絲不茍的英倫老紳士。
但放在三十年前那個魚龍混雜的年代, 這兩個名字聽了就讓這a市那些老板們吓得屁滾尿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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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手段,雷厲風行, 現在那些人玩的只能算是當年他們玩剩下的。
這事對周秘書來說,和交代他做一杯咖啡沒有區別。
但今天周汝新想說的不止這一件事,他看着慵懶靠在椅子上聽話閉上眼小憩的年輕人,欲言又止。
他想着自己也即将離開複清思慮再三還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忍不住勸道,“小遠,遠離社交圈對你現在來說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他自從進入複清以來除了個別不得不出席的慈善酒會或者重大場合,私底下幾乎不去聯絡那些公司的高層和合作對象。
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為了什麽,結了婚以後他甚至連從前一個圈子的玩伴都不常聯絡了。
有人說這公子哥清高,也有人說這是個為愛情蒙混了頭的傻子。
如今正是老爺子隐退的關鍵時候,大部分人都還在觀望着不敢下定離手,長子付行安恨不能把a市的權貴人物籠絡個遍,今兒和昌印CEO把酒言歡,明兒和許家那大兒子擺了把子……生活豐富多彩,在a市日報常年霸占c位。
而被老爺子寄予厚望的外孫卻像個直愣愣的邊緣人一樣,定時定點上班打卡鞠躬盡瘁到快被看熱鬧的人忘記了。
落地窗外俯瞰滿城燈火點點,季星遠目光閃了閃,從容不迫打開桌上的文件,“沒關系,到合适的時候我那個好舅舅會自己送把柄上來的。”
周汝新再次點了點頭,既是年華已去但輪廓深刻如混血兒的臉露出一絲堪稱柔和的笑,“原來都在小遠的計劃當中。”
他從這間辦公室離開,再次擰開門的是行色匆匆的彭玉磊。
他和季星遠的關系就随意了許多。
身為助手,他工作內容裏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安排季星遠的日程,但是對于明天的行程他猶豫了片刻咬咬牙還是問了,“小季總,明天下午……要留時間嗎?”
這還是舒家的那個大小姐親自來問的還等着他答複,讓他想裝死都不能。
偏偏他是知道這幾個人之間關系的,他甚至還有幸現場旁觀過幾個重要片段,但這也導致了彭玉磊更拿不準。
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曾為自己割過腕的青梅竹馬,一邊是為自己生下女兒的妻子。
小季總會選擇哪一邊?
不過,男人成功了果然就會不一樣啊……大小姐才女都圍着他轉,這麽好的女人緣,工作三年終于賺到a市一個廁所錢的彭玉磊內心羨慕了一陣。
季星遠很快就把剛才周秘書放在他桌上的那疊資料翻完了,正低着頭沉思,擡起頭只說,“我把你調去s市怎麽樣?”
彭玉磊一個機靈,下意識接了句,“我……我當然願意!”
只是臉色灰白,一臉我這是被流放了的頹敗。
季星遠噗嗤一笑,悠哉晃了晃右手緩緩酸痛,“你可是我的親信,我怎麽會放棄你呢,”把面前的文件一推,“看看?”
“這是s市分公司的報告!”彭玉磊臉色由白轉紅,壓抑着內心的激動往下看,越看越疑惑,“這是?”
“今年s市的分公司剛交到我手裏,付行安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正好,這也是你的機會,你總不想一輩子呆在我身邊當個助理吧?”季星遠笑了笑,像只狡黠的狐貍終于看到獵物上鈎,“這回我倒要看看是誰先沉不住氣。”
說完公事,就該輪到私事。
季星遠想起晚飯時分陸元那句臉色不對的‘我也去’,于是表情疑惑的問彭玉磊,“你覺得我和舒窕的關系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彭玉磊內心mmp,提起又放下的心再次懸了起來,被這個問題硬生生悶出一身汗來。
“舒小姐和……和您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分肯定和一般人不同,”他瘋狂眨眼絞盡腦汁找補一句,“但是……也就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關系。”
彭玉磊從私心裏說,更希望自家老板和這位趾高氣昂的大小姐只是朋友關系。他大學期間和陸元的關系很不錯,或者說是單方面關系不錯。
陸元既漂亮脾氣又好,還借他抄過選修課作業,看見自己總是急匆匆的跟在季星遠屁股後面也不會露出暗藏鄙夷的笑容。
但凡當年和老板結婚生孩子的人是舒家大小姐,今天他也不能站在這裏了。
舒窕美麗且強勢,對一切黏在季星遠身邊的生物一視同仁的厭惡,盡管她出手闊綽家世雄厚,對季星遠事業的助力更大,但彭玉磊就是覺得她不可能。
他很多時候都覺得季星遠只是在忍。
因為某種原因,對舒窕的驕縱脾氣、時不時的無理取鬧、借他名頭的耀武揚威置之不理。
這份忍耐很多旁觀者都覺得是愛,畢竟像季星遠這樣的家世背景這樣張揚矜傲的性格居然會對一個人一容忍就是十年,說友誼太牽強,說被迫不可能。
“但很多人覺得我是對舒窕舊情難忘吧?”季星遠挑了挑眉,意興闌珊地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陸元是怎麽想的……”
他和陸元之間的關系是這個世界上最撲朔迷離的一樁謎題,明明是不顧一切沖破阻礙的夫妻,但是彼此之間的相處永遠藏着五分的小心,三分的克制,一分的陌生,剩下的一分才是愛情。
但他們之間是有愛情的。
盡管這點兩個人都選擇閉口不言。
但這是事實。
此時此刻,窗外的夜空繁星點點,晚上九點的a市依然車水馬龍燈光璀璨。
陸元正站在衣帽間前發呆。
她一邊下意識的啃手指,一邊腦子裏在想明天她應該穿什麽。
季星遠說的蘇世安尹瑞宛那群人她不算陌生,大學時期他們就是很有名的一圈小團體,家裏有錢有勢從小玩到大的一圈人湊在一起想不是風雲人物都難。
這就注定了她不能穿得太随便,好歹現在她和季星遠也算的上是利益共同體,起碼不能丢他的人。
但也不能穿得太張揚,她記得那幫人和舒窕的關系非常好,到時候引得舒窕看她不順眼嘲諷她,鬧起來也不好看。
陸元對自己的定位很明确,明天既然要去,就只作為季星遠現在的妻子和小玫的媽媽的身份。
其他就和她沒什麽關系了。
“我也是腦子被漿糊糊住了,”陸元光着兩條白皙長腿一臉絕望,“早知道別捂住我自己的嘴就好了……”
她當時答應的原因也許只是因為她單純的反骨。
她總是因為這個莫名被觸發的反骨而做一些很蠢的事,特別遇到特定的人的時候。
陸元知道季星遠刻意回避是怕她聽到舒窕的名字不高興,但他的刻意讓她的反骨一下就上來了。
“诶——”陸元又一聲長長的嘆息。
她現在反悔說她不想去了行不行啊……
一想到明天要面對的是虎視眈眈的舒窕+咄咄逼人的鄒慧心雙重壓力,她就有點愁的睡不着。
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她明天不止是在這些人面前,也是在小玫面前。
在女兒的面前,第一次作為她的媽媽帶她見父母輩的朋友們。
躺在床上她愁着愁着也就睡着了。
她晚上忘記拉起卧室的百葉窗,別墅窗外茂盛的綠樹在黑夜中舒展直硬的枝幹,在晚風親吻過來時沙沙抖動。
沒有人聲和車流的噪音,只有夜空中緩緩流淌的雲朵和燦爛的晚星。
直到某一時分,刷拉一聲響。
寥落的夜空徹底被阻擋在窗葉之外,而小夜燈下床頭柔軟蓬松的枕頭上又落下了一道壓痕。
夜晚在無聲中繼續悠長。
兩道呼吸在寧靜中互相交錯。
在彼此沉沉的心事中兩道相抵的親密身影一起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