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安全感
安全感
“陸小姐的作品集我幾年前也有耳聞，但……請問你這兩年的空檔是因為什麽呢？”
不算寬敞的小會議室，陸元坐在一頭，穿着一身黑白套裝的柯斯林坐在另外一頭。
這份簡歷裏的每一條獎項成績放在現在的人才市場上都很出衆，更別說這麽多條合在一起，完全不是會出現在他們公司面試的級別。
太出衆了反而讓他疑慮，懷疑這個人身上是不是隐藏了什麽重大風險。
作為內推的推薦人，沈清漪不能在場，但是她另辟蹊徑躲在廁所靠同事的在線語音旁聽。
聽到陸元的回答，她早已料到似的一拍腦門，這個人真的非常實誠，一點慌也不撒。
人家問她空白期有沒有新的作品非常誠實的答了個沒有。
面試出來已經是下午，陸元等這位總監的時間等了兩個小時，沒吃午飯餓得前胸貼後背，坐在公司樓下便利店和沈清漪啃飯團。
沈清漪埋怨她太誠實，又轉頭說起了她這個上司，“柯總在我們公司團隊裏也是怪人，總是在莫名的地方堅持。”
由她親手面試的人十個有八個都能被退貨，在團隊裏人稱ze編外老總。
挖苦她明明是三流公司總監，标準卻按行業龍頭動漫制作工作室ze來定，諷刺她心太高。
“不過，我确實這兩年沒怎麽畫畫。”陸元咬了一口飯團，身上的這件深灰色的套裝裙還是問沈清漪借來的，整整大了一圈看起來有些松垮。
沈清漪翻了個白眼，“但在我們這個公司也夠橫着走了好不好？連我都是我們公司水平數一數二的了。”
“什麽叫連你，你就是太小看自己了，你明明畫得很好。”
沈清漪眉開眼笑，“哎呀我的好閨蜜，就是會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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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元：“我每次都是很認真的好不好！”
談及之後的規劃，陸元咽下最後一口飯團，“我有點想試試畫漫畫，但是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先解決一下我的經濟問題。”
她現在的處境一言難盡，但是錢包裏可以說是一幹二淨，再不想辦法賺點錢她真的要連吃早飯都要跟好閨蜜借錢了。
“我畢業兩年還是攢了點錢的，你要是……”
“打住！”陸元哎了一聲，“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現在還不到那個地步。”
陸元就是這個個性，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尤其是錢這方面，沈清漪也知道了，“好吧，反正你要用随時告訴我。”
好閨蜜之間互相就是倒立的倉鼠，願意倒立将自己攢的全部小谷子都吐出來都送給你。
面試完，陸元穿着不算合腳的高跟鞋和套裝走在街上，心情倒是這幾天最好的一天。
面試不一定會成功，但她自己的人生終于開始了！這是完全屬于她的嶄新未來！
她輕輕哼着歌，細長的腿踩在步行道一格一格的石板邊緣一步一格，速度随着哼歌的節奏變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歡快又活潑。
直到聽到一聲近在咫尺的汽車鳴笛聲把她從自己的世界裏拉了出來。
深色的保時捷911，搖下的車窗露出裏面一張熟悉的臉。
清俊的臉上笑意比照在他臉上的晚霞都要絢麗，目光看着她，笑得促狹又惡劣。
顯眼的車，車裏更顯眼的俊臉，密集的視線順着他的視線方向又轉移到邊上自娛自樂的陸元身上。
一想到自己剛才歡快的踩格子線被這麽多人不知道圍觀了多久，陸元窘迫的咳了一聲，踩着并不算合腳的高跟鞋三步并做兩步走到路口快速拉開車門。
陸元的面皮還有些發紅，“你怎麽過來了？”
她昨天是說起了她今天有個面試，但是她沒想到他居然回來接她，而且她根本沒說她今天要去哪家公司。
她也不問他怎麽知道的，季星遠笑了笑說，“剛才接到路老師電話，小玫不肯跟阿姨回家，讓我去看看。”
陸元一驚，“為什麽？”
不會是因為抗拒她以至于抗拒回家了吧，這個猜測她覺得可能就越覺得難過，飛揚的眉眼瞬間耷拉了下來。
這段路過了幾年依然狹窄，走走停停，季星遠從眼角餘光中看到了她的失落。
一個人帶孩子的時候，折磨人的時候他也會幸災樂禍的想，粘人又怕生的小玫肯定不會輕易就和陌生的媽媽親近，但真看到她傷心的時候還是心下不忍。
“小玫十個月的時候特別喜歡我朋友家的一只柯基，我怕她太小會受傷就只經常給她看照片和視頻。”
季星遠聲音清潤不陰陽怪氣的時候像是潺潺的清溪，這段在她參與之外的回憶陸元聽得很認真。
“然後到她大一點，那位朋友特意帶了那只狗來我們家陪小玫玩，但小玫一看到那只天天在手機裏看的狗就吓哭了。”
“她潛意識裏已經接受狗在手機裏出現了，換種方式出現她不适應就害怕。”
這樣的表現他翻了很多書，也問了很多幼教方面的專家，太缺乏安全感以至于對未知的陌生産生恐懼。
這也是小玫這麽怕生的主要原因。
“你的意思，我就和那只狗一樣？”
她是很誠心的發問，但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對勁，她吃癟似的扯扯嘴角，關心則亂她竟然說自己和一條狗一樣，真是有夠蠢的。
“對。”季星遠笑眯眯瞥她一眼，不知道在贊同她話裏的哪個意思。
那股讓人咬牙切齒的混蛋味又濃了。
趕到的時候托班的透明玻璃後面就只剩下背着小書包乖乖站着的小玫和牽着她小手的路老師。
這還是陸元被一次仔細看這位深受小玫青睐的老師，柔順的黑色長發，瑩白的肌膚不施粉黛，圓圓的臉天生長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季星遠告訴她，路老師以前還兼職做過小玫的家教，因為小玫喜歡她。
算是從小看着小玫長大的老師。
陸元走在季星遠靠後的位置，心想小玫肯定更願意先看見爸爸。
微微躬下身牽着小玫的路老師的目光卻越過走在前面的季星遠直直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接，陸元微微一愣。
路老師微笑着向季星遠點了點頭，唇角露出酒窩，話卻是對陸元說的：
“小玫媽媽，你來了。”
“我？”
陸元又愣了。
路老師解釋道，“小玫今天放學的時候一直不肯回家，我猜測是因為來接她的人不熟悉。”
本來她送小玫回家也可以，但小玫還是不願意走，就固執的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什麽人。
“我猜是因為早上是小玫媽媽送來的，小玫不願意走是在等媽媽來接她，對不對？”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她低下頭看着小玫。
季星遠就現在距離她兩步的距離，小玫站在兩步外正昂着小腦袋眼巴巴的望着爸爸等着他來抱她。
不明白為什麽爸爸不抱她，小小的鼻子吸了吸，泫然欲泣的樣子。
但季星遠沒像以前那樣看到她哭就徑直走到小玫面前，只站在邊上對女兒溫柔笑了笑以示安撫。
放在以前，他才不會管其他任何什麽，他的處事原則只有一個标準，重要和不重要。
往常重要的是女兒，女兒需要他，他就會無條件的滿足她。
但今天，重要的人還有一個。
陸元內心震動，她接送小玫的時候小玫有多不情願別人也都看得見，但這位路老師圓圓的大眼睛裏溫柔誠懇，俨然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她猶豫了一下，又偏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季星遠，他看戲似的眉梢微挑笑着對她指了指小玫。
陸元又被鼓舞了。
她慢慢蹲在小玫面前，看着小玫葡萄般黑亮的眼睛，語調輕柔，“小玫和媽媽回家好不好？”
小玫擡起頭認真的看着她，眼神比之前的陌生多了一點依賴。
慢慢從路老師的身邊靠過來，小手圈住她的脖子然後小小的身體就蜷縮到了她懷裏。
沒有叫她媽媽也沒有叫她姐姐。
回去的路上，還是季星遠開車，陸元昨天剛覺得小玫讨厭她而沮喪難過，今天小玫就別別扭扭的表示需要她，心都感動的化成了一團水。
季星遠投過反光鏡看了眼後座并排坐着的一大一小，随口問了句，“過兩天我外公生日，你去嗎？”
于與此同時，手機上彈出一條新消息，是沈清漪微信推了隔壁房子的房東。
陸元看了一眼手機，猶豫了一秒，聽見年輕男人和煦的聲音接着道，“我外公最近身體不太好，只是自家人吃頓飯不會有別人的。”
聲音清清淡淡，迎着照在他臉上的燦爛陽光，面容純淨而無害。
他這麽說，陸元頓了頓，慢慢說了聲好。
等找到房子，她就要找機會和季星遠說清楚，該辦的手續去辦完，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
最後一次。
還是去吧。
她給沈清漪回了消息，微微偏過頭就察覺到小玫黑葡萄般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陸元伸出手指點了點小玫肥嫩白皙的小手，小手的肉窩窩一張一合也握了握她。
冷氣吹過她的發燒，吹起一縷黑發滑過她的耳垂，陸元白淨小巧的臉上噙着笑，溫柔看着好奇想夠她頭發的小玫。
她想——
原來，人都是矛盾的。
即便小玫對她還不熟悉對排斥她的靠近，但是也會在看不見她的時候想要尋找。
小玫是，她也是。
她明明并不打算再和季星遠相關的牽扯，但是聽到他的請求也很難拒絕。
那季星遠呢？
他肯定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