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取笑
取笑
皇後娘娘的生辰宴熱熱鬧鬧地慶祝開來了，宮中于永樂宮大殿擺宴，朝中高官世家勳貴紛紛獻上賀禮，依次入席。
燭火通明，滿座官衣珠翠裏，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往高臺窺去，那高臺上，皇帝着明黃龍袍威儀赫赫，鳳儀萬千的皇後身邊頭一次出現了別人。
是元嘉公主。
衆人暗暗投去目光，目光驚豔又暗含惋惜，這位剛回宮的元嘉公主容色驚人，卻如一株冰雪凝成的花樹，花樹固然瑰麗豔逸，卻只可遠觀，不得近身矣。
這一衆目光裏，有一道目光，淡淡的不容忽視，元嘉一瞬就明白了來自何人，她偏頭迎上去，果見柳璟居于太子身邊，離她極近。
燈火輝煌，兩人視線相交一瞬，又緩緩錯開，宛若初見，在這滿頭珠翠，觥籌交錯的大殿裏，自也無人知曉兩人過去種種。
兩人收回視線，一個同皇後娘娘道，“母後，我想坐你那邊。” 另一個被同僚扯住了衣袖，“大人，少喝點。”
各有各的境遇。
皇帝聽到了元嘉的話，示意皇後和元嘉換一換，元嘉遂坐在了皇帝和皇後中間，這可驚呆了下方一衆人，這也太縱着了，哪有公主坐于帝後兩人之間的？
高臺上傳來皇帝的笑聲，“元嘉女兒喜歡離父皇近啊！”
看來皇帝自己還樂在其中，衆人當即認清了元嘉公主的地位，又窺了一眼其他公主，其他公主在下首安靜地坐着，境遇自然大相徑庭。
“皇姐，你為母後準備的生辰禮物可拿出來了？能與我們看一眼嗎？”元婕公主調皮地朝元嘉笑笑，一時殿裏安靜下來，只餘這道笑聲。
“對，這份神秘禮物可終于要現身了。”
元柔公主一笑，娴靜如嬌花照水，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太子身邊的身影，很快落在了元嘉身上。
什麽神秘禮物？
衆人被吊起了好奇心，紛紛誇贊元嘉孝心難得，元嘉承受着各種贊美與目光，實話實說，“禮物是單獨給母後看的，不是給你們看的。”
殿裏一靜。
皇後感動了，又抱上了元嘉，像是離開女兒就不行般粘糊着元嘉，“囡囡有心了，母後很喜歡那個禮物。”
皇帝有心加入，礙于場合，他哼了一嗓子，“元嘉女兒的禮物哪兒給你們看？”
他就不能開口，開口就傷人，元柔兩人灰撲撲坐下了，衆人被噎得趕忙喝水，唯有太子很不甘心，同身邊的柳璟道，“孤都沒見過。”
柳璟不理，一錯眼，餘光追着那臺上的公主。
殿中舞女紛至沓來，紅衣金鏈，綠腰柔身，飛影踏水，精妙絕倫，已看癡了不少人，皇帝暼了一眼毫無興致的柳璟，興致勃勃地繞過元嘉，沖皇後低低道，“柳卿有一點，朕大為佩服！”
皇後不信，“哪一點？”
皇帝篤定道，“不近女色，你不知曉柳卿還有個名字？”
“什麽名字？”
“柳向佛啊。”
元嘉插了一句，“這是何意？”
皇帝巴不得她問，頗為自豪地解釋，“柳卿片葉不沾身，一片清心向佛祖，朕起的，柳向佛。”
“呵呵……”
衆目睽睽之下，居于高臺中央的元嘉抖了抖纖肩，雙唇向上一勾，竟然笑出了聲。
這樣的舉止并不雅觀，也不符合公主的身份，偏偏元嘉笑得極為快樂，她心想，父皇啊父皇，柳璟那個樣子，向個哪門子的佛啊！
一時，大殿靜極，只有她的笑聲。
無數眼睛盯着高臺，這棵冰雪凝成的花樹竟然化了，桃花眸子如遇春水，終于顯出了真正的妩媚妖俏，連帶着通身的氣度順勢而出，整個活脫脫的尊貴公主。
這個境況，只有皇帝敢打破了，他與皇後頭次見元嘉笑得這麽開心，和他們夢中奢望的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如出一轍，皇帝頓時激動了，一手指了指柳璟，“多虧了柳卿啊，來人，為柳卿斟酒！”
元嘉勾起的雙唇還未放下，柳璟已捏着酒杯上了高臺，“公主開心，與臣有關？”
元嘉還不及收笑，一轉頭就朝他抛過去一雙盛開的桃花，須臾就猛地一止，笑聲悉數吞入口中，收回視線就端正坐好了，才捉到皇後的衣袖，柳璟已到了她的跟前。
皇帝提醒柳璟，“元嘉女兒笑朕給你取名柳向佛。”
柳璟微微一笑。
元嘉意識到他不懷好意，遂眼眸一垂，故作居高臨下地俯視下來，柳璟微微仰頭，俯視仰頭之際，兩人距離縮短，彼此呼吸都要糾纏起來了。
“柳大人來至跟前，是何意？”
柳璟伸出雙手，奉上酒杯，“為公主奉酒。”
他無聲地張嘴，“蘖蘖。”
元嘉在心裏品了品他的話，遲鈍似地想了想，突地腦子轟得一聲，去你的柳向佛！
她就沒見過柳璟這般貪婪的男人，誠然她也只屬于過柳璟一人，但不妨礙她不滿柳璟對她的索求。
尤其是眼下情景，她這般的高坐，柳璟這般的伏低，在往年只出現過一次。
她跟随柳璟不久時，總是仰望着柳璟，睜着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眸子，輕輕地喊，“裴璟，裴璟……”
喜歡扯住柳璟的衣袖喊個不停，柳璟會捏着眉心，一把拎起她，嫌棄她又瘦又小，“有空多吃飯，少喊我！”
日子處久了，兩人越發熟悉彼此，她是府裏唯一的姑娘，日日跟在柳璟身邊，她最喜歡仰着臉聽柳璟讀書。
有時候趴在他的膝頭，只瞧見他的下巴，伸手在他身上來回撓，看他喉結上下滾動，最後柳璟受不了一把将她攥入懷中，臉頰貼下來警告，“蘖蘖，老實點。”
她一直一直仰望着他。
後來，兩人成了夫妻。
那是唯一一次，她居高臨下地俯視柳璟，春夜的窗臺上，她用後背抵着窗戶，清清冷冷的眸子往下一垂，柳璟神色就變了。
在醉酒般的氣息下，如銀月光灑在春衫的寬袖上，柳璟薄唇咬着新來的毛筆，一手卸下了發冠，黑發瞬時劃過肩頸，散在淩亂的衣衫上。
薄唇吐出毛筆，男人在元嘉眼前，慢慢矮下身子。
夜風沉吟許久。
元嘉猶如神魂盡失，柳璟退身，俯過來低笑，“蘖蘖。”
舊時那一聲調笑，可抵大殿許多人的歡笑聲。
如今視線調轉，元嘉俯視着柳璟手中的酒水不動。
柳璟仰望過來，雙眸似是在說，昔年無數個深夜裏，我向的是誰，你難道不清楚？
元嘉磨牙。
她很不開心被柳璟捉弄，她再也不要壓制她的不開心了，冷顏一瞬浮上微愠，手臂一垂接過酒杯，“既是柳大人所奉，本公主就喝了。”
元嘉命宮人又為柳璟斟了一杯，柳璟撩起眼皮，目光幽幽地望過來，兩人持杯對望，一時引來許多視線。
元嘉餘光暼見國公夫人帶着柳峻過來，冷冷道，“本公主聽聞柳大人也有一段流落在外的日子，想必吃了不少苦頭，好在往昔暗沉，皆已斬斷，不值回頭，柳大人的未來定是一片光明。”
她先柳璟一步将酒水一飲而盡，空杯從掌中滑下，滾落在地，暼見柳璟面沉如水，手中酒水亦點滴未沾，不由阖眼下令，“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