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承認這件事似乎沒有想象中困難。
周夜聲心弦一松, 腦海中還在源源不斷地傳來愉悅的聲音。
【原來這就是煙花。我在海上也曾經看到過,只是沒有離得這樣近。】
【煙霧的味道不太好聞。但光芒的确美麗,像開在天空中的花朵。】
虞曉望着天空, 露出向往的神情。
【等這場冬雪融化之後,真正的春花也要綻放了。】
【那時我就要回到海洋中去, 完成分化。】
“你要走了?”周夜聲不自覺地問出聲。“要……去多久?”
煙花表演恰好在這瞬間結束。人群中鴉雀無聲,唯獨他急切的語氣清晰可聞。
空氣短暫地凝固住, 下一秒哄鬧聲又流動起來,虞曉偏身避開擁擠的路人,慢吞吞地說,“大概要半個月。”
半個月。
剛才還說永遠不離開, 轉眼就要走半個月。
他要到海洋中去,是為了……繁衍,做準備。
“只是一點點時間, 別這麽沮喪。”
虞曉揶揄地捏他的耳垂, “黏人的小貓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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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夜聲別開了臉。
封春在別處看完煙花,舉着三串熱氣騰騰的烤年糕艱難地擠回來, “我挂完許願牌了!給給給小心燙……你們兩個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連他這麽粗神經的人都察覺氣氛奇怪了。
虞曉吹了吹年糕, 咬一小口,半開玩笑地告狀,“周周不許我捏耳朵。”
“嗯?耳朵嗎。”封春咬着年糕,頭頂豎起一對小惡魔似的蝙蝠耳,“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嘛,捏我的,給你倆一人捏一只。”
“……”
周夜聲一口吞掉年糕, 沮喪到失去味覺, 卻若無其事地轉身道, “回去吧,跨年結束了。”
封春看得咂舌。剛出鍋的年糕燙得很,這一口下去嘴巴都得起泡吧,他居然這麽鎮定,“他沒事吧……有點不對勁啊。”
虞曉低頭看了看被松開的手掌,心也空落落的。
分化即将到來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必須要回到海洋中去,接受自然的傳承。
正是想到周夜聲會不舍,他才特意等到今晚說這件事。以為在人類重要的節日裏,有熱鬧的氛圍沖淡,能夠讓小貓咪心裏好受一點。
但周夜聲的反應還是超過了他的預期。
或許,小貓咪對他的依賴也遠超預期。
人魚教育親族的理念就是獨立與自由。虞曉自然而然地想,他必須告訴周夜聲獨立生活的重要性,即使是血脈相連的親族也不可以過分依賴。
可心跳傳達出的情緒很奇怪,像是擔憂,卻又有點開心。
甚至在三兩步追上周夜聲後,他表現出不合情理的笨拙,莫名改口,“不可以……不可以走丢。”
他不太懂自己為什麽忽然呼吸困難,連理所當然的話都說不出來。
周夜聲面不改色地停住腳步,郁悶歸郁悶,準确地抓住他的手往身側帶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用他剛剛說過的話回答,“丢不了。”
【我也一直在看着你。】
被精神力包裹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送入腦海。虞曉怔了一下,“……喔。”
他忽然不想糾正周夜聲的生存理念了。
這樣做好像不對,可他分明在享受這份違背種族觀念的依賴。
“等等我啊!”封春吃完了年糕,無知無覺地趕上來,“诶?你還不吃嗎。”
虞曉搖了搖頭,罕見地把自己手裏的食物讓了出去,“給你吧。”
某種奇特的心情代替飽腹感填進了他的身體,陌生卻令魚回味。
來度假村跨年的除了情侶幾乎都是以家庭為單位,很多都帶着老人孩子。零點過去,大家都在進行社交問候。
回民宿的路上,周夜聲也拿出那只舊手機,編輯發送新年祝福。
虞桦英沒有回複他。
自從那天把周繁的日記交給他之後,虞桦英就不再接收他的通訊消息了。
虞曉看着他落寞的側臉,感覺自己想通了關鍵——人類是群居動物,十分重視家庭觀念,重視親緣關系。周夜聲生長在人類社會中,耳濡目染自然也會對親族很依賴的。
如此說來,确實不應該對小貓咪太嚴厲。虞曉成功地說服了自己,還幫着出主意,“你可以去找他。”
“……現在?”
“嗯。”
虞曉說,“我和你去。”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重要的話一定要親自說出口,趁還有面對面的機會。】
【看在他還是保護你健康長大了的份上,我也可以勉強不追究他殘害你身體的罪行。】
【但這并不是原諒,我只是不懲罰他而已。僅僅因為那是你重視的長輩。】
這樣的節日裏臨時買車票是肯定買不到的,就連自駕來溫泉小鎮單程也要五個小時。
距離雖然遙遠,但難不倒行動派的魚。
沿海地區走水路比陸地快多了。去最近的港口不到一個小時,虞曉大手一揮,叫來一群海豚當坐騎。
新年到來的第一天,周夜聲在他的帶領下騎着海豚乘風破浪。
奇妙的人生體驗又增加了。
“深更半夜去敲院長家的門也很奇怪……”
溫泉小鎮的攤位上有賣小型的手持煙花筒,周夜聲買了幾支一起帶來。虞桦英的住所在福利院舊址附近,不是多麽有科技感的高層建築,普通居民樓外還挨着個荒廢的小籃球場。
在這裏放煙花,虞桦英站在樓上窗邊也能看見。
把溫泉鎮的熱鬧也搬到這裏來,分享同一片美麗,就像也經歷了同樣幸福的時刻。
虞曉看着周夜聲點燃煙花,感嘆人類浪漫的感性,“他會看到嗎?”
“我也不知道。”
周夜聲舉高煙花筒。引線燃盡,一朵朵小煙花射/向天空,在玻璃窗上映出斑斓的光。
現在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知道了虞桦英為什麽對待他和福利院裏其他孩子都不一樣。
或許在院長心裏也曾怨恨他,害得周繁搭上了一條命,但始終沒有虧待過他,把他嚴密地照看長大。覺得學校不再安全了,又把他安排到異管院去。
如果不是被打過招呼,他和虞曉的入職流程不會那麽簡單順利。能為他們如此費心的人,他只能想到虞桦英。
無論今後院長決定與他保持距離也好,斷絕聯系也罷。他都不會忘記這份跨越十幾年的恩情。
“謝謝您照顧我這麽多年,我一直把您當作父親看待。”他對着被煙花映亮的窗戶,低聲說。
“新年快樂。”
**
一室暗燈。虞桦英站在窗前,靜靜地看着籃球場上升起彩色的煙花,眼中光芒變幻。
“還不睡?”夏高鳴赤/裸上身,慵懶地靠在床頭抽一支電子煙。
“又是新的一年了,我能不能許個新年願望?希望你看我的眼神能比去年溫柔點。”
“……”
虞桦英沒有理會,拿起茶幾上喝剩的冰鎮威士忌一飲而盡。
“還在想你那個兒子?”夏高鳴瞥了眼床頭的舊手機,上個世紀的通訊産品,至今還在使用的人已經很少了。
從收到周夜聲的新年祝福之後,他就變得沉默了很多。
“你能在研究所的眼皮底下把他養這麽大,也算不容易。”夏高鳴說,“早點跟我合作多好,也不至于養得這麽周折。”
為了隐藏這個孩子,他在舊城區建立一所福利院來掩人耳目。然而六年前那場大火,研究所還是發現了周夜聲的蹤跡。虞桦英便又反其道而行之,把先前盡力藏起的孩子往最顯眼的地方推,甚至讓周夜聲主動去申請HIC“繼承母親的遺志”,研究所反而忌憚,不敢拿他怎樣了。
“小繁的心願是他能過普通安穩的生活。”虞桦英啞聲道,“我已經盡力實現了,或許不該這麽盡力。最後這一年,就讓他自己選擇要怎麽過吧。”
在見到虞曉第一面時,他就已經認出面前是将周夜聲送到他手中的人魚。
也是從那時起,他開始考慮自己十多年來的管束是否真的有意義。
無論是被關在福利院還是被關在學校,周夜聲都聽從他的安排,從沒有抱怨過,但也沒有真正開心過。
什麽樣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由他來定奪。可惜時光無法倒流,他也無法再回到那個長着一雙怪異羽翼的嬰兒面前,做出更好的決定。
“你還真有點慈父情懷了。”夏高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無意般提醒,“別忘了它是什麽。”
“警局那邊傳來消息,地下格鬥場逃出的異種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同樣是研究所裏出生的實驗體,無法抹除的自衰基因當然也存在于他的身上。”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虞桦英冷冷地說,“不用再提醒我了。”
“我也是關心你嘛。畢竟養了十幾年,到時候不忍心看你再哭一場。”夏高鳴笑眯眯地說着,又不在意地打哈欠。
“那幫科學家可真沒用啊,十幾年過去也沒找到破解的方法。還想要創造新人類?人類的未來在他們手上也着實堪憂……”
最後一支煙花放完,虞桦英收回目光,拉上了窗簾。
是一直都知道。
他注定是個沒有未來的孩子。
作者有話說:
來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