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周夜聲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撿起日記本又看了一眼,“這只人魚和你長得還挺像的。”
“……”
“怎麽了?難道你們人魚不是都長這樣?”
他有點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因為只見過虞曉一只人魚, 潛意識裏就覺得所有人魚都有這樣閃亮的頭發和大紅尾巴。
虞曉用力一抿嘴唇,臉頰鼓起來, 大聲地說:“我們每只魚都長得不一樣!”
怎麽忽然這麽生氣,像是被吓傻了。
周夜聲給搬家工人讓開道, 順便把他也拉到一邊,餘光裏不經意地瞥見他長了一截,快要蓋住脖子的發尾,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頭短發他是看久了習慣了, 但剛見面的時候,虞曉也是披着一身金紅長發的高貴模樣,跟肖像畫高度重合。
他這才感覺到不對勁:“你為什麽跟我的母親長得這麽像……”按照日記裏的講述, 基本上已經能斷定他就是人魚和窮奇的後代。
虞曉幽怨地看着他, 好像在嫌棄他終于反應過來。
【因為那同樣也是我的母親。】
“……”
現在周夜聲完全能理解他那一臉空白的心理狀态了:“怎麽會有這麽離譜的事……”
【這張畫,畫得很傳神。她的确有這樣藍寶石般的雙眼。】
他湊近那本筆記, 就着周夜聲的手輕輕撫摸肖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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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出生之後, 我們只見過很少的幾面。沒有哪兩條人魚是尾巴的形态和鱗色都這樣相似的,除非我們享有相同的血脈。我的父親上百年前就已經死亡,這世上的另一只紅尾人魚,只會是我的母親。】
【我們長得很像吧?分化成雌性的我可能就是這個樣子。如果不是眸色的區別,我甚至就會把這認成自己……不過,真能當你的母親的話,我還是會很高興的。】
周夜聲:“……”
當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嗎。
虞曉深深地嘆氣。
他的震驚與周夜聲出發點不同。人魚種族中不存在倫理觀念, 本來數量就少, 近親繁殖也是常有的, 對珍貴基因的傳承利大于弊。周夜聲與他血脈相連其實是好事——難怪一生下來就是受到海洋偏愛的小貓咪。
他震驚的是,自己的母親身為海洋女王,卻被人類囚禁在研究所裏,受欺負那麽久。
她太溫柔,不想傷害人類,也沒有向海洋中的親族發出求救的消息——研究所的人很可能會利用這點布下陷阱,拿她當誘餌捕捉更多人魚。所以她至死沒有聯絡親族。
難怪這麽多年來沒有收到她一點消息。虞曉簡直不敢想象,天性崇尚自由的人魚被囚禁在觀察箱裏十幾年,是種什麽樣的折磨。
人類怎麽敢做出這樣亵渎女王的事。
“研究所,壞。”虞曉篤定道。
【我要它消失。】
**
傍晚時分,貨車到了異管院新宿舍樓下。
東西不多,一車就搬完了。封春先替他們打掃了新宿舍,下樓過來迎接時有些無精打采,勉強露出個笑臉,“聽說你們把學校撞塌了,真牛哈。”
“……”謠言就是添油加醋的這麽傳開的。
虞曉用兩只手比劃,“沒有塌,只是裂開了。”
他精神不好,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擔心。周夜聲問,“你小舅舅還沒醒麽?”
“嗯,醫生已經到了。但是來的那兩個異能者看起來也沒有把握的樣子,說精神體的屏障太難突破。”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審訊官好說歹說他們才答應留兩天再試試。”
他就剩這一個親人了。如果連封藤也離世,他沒有監護人,可能連異管院都待不去,會被送進未成年人福利機構。
虞曉伸出指尖點在他的眉心,一縷清涼的精神體貫入他身體,将焦慮的情緒洗滌大半,“不要慌。帶我去看看。”
他吸了吸鼻子,點頭說,“行,我先帶你們去食堂吃晚飯。”
異管院只有單人宿舍。搬來的箱子暫時都放進了周夜聲的房間裏,堆得滿滿當當,等晚上回來再整理。
他們一起去吃了晚飯,虞曉拿員工卡刷了六杯冰激淩當飯吃。這裏的冰激淩味道也是香甜的,只是杯子太小了,總要拆包裝吃起來不太方便。
封春看得愣住:“你是真不怕肚子疼啊……”
“不怕。”虞曉給他也刷一杯,機器忽然滴滴作響。
員工卡裏面只有辦卡時放的一點預存金。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有到賬,僅有的一點錢轉眼就被他用完了。
“對了,你們還得先充飯卡。”封春帶着他們跑人工窗口,順便開通健身房和武器庫的使用權限,折騰到天黑才完事。
虞曉說要去看看封藤,聽起來像是有什麽好辦法。封春又馬不停蹄地把他們帶到醫療室,“隊長就在裏面睡着。”
封藤沒有受外傷,醫療異能者能做的很有限。短短半天過去,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經有了明顯的消瘦,高強度的精神波動在持續消耗他,生命監測儀上各項指标都危險地懸在正常範圍的邊緣。
不知被怎樣可怕的夢魇困住。虞曉探他的額頭,摸到一手冰涼的冷汗,嘀咕了句,“小可憐。”
即使是異能者,比起人魚精神力還是脆弱得可憐。周夜聲看出他的念頭,“你打算幫忙嗎?”
封春差點蹦起來:“你真的有辦法?!”
虞曉颔首,“喚醒他,給我發工資。”
“……”
“我給你發!把我零花錢全轉到你飯卡上都行!”
【夢境由精神力構建。我能以精神體的形态潛入他的夢魇中,只要解決了夢魇的核心,他就能醒過來了。】
【他的精神世界正在劇烈動蕩,我還可以再多帶一個人進去。】
虞曉說,“春,跟我去。”
周夜聲愣了一下,什麽都沒說。
作為在場的兩個備選之一,封春被挑中,顯然也很意外,甚至有點不自信,“可我進去了,能不能幫上忙啊。”
“我連長這麽大的記憶都沒有……哦我知道了!就是我沒記憶不怕受影響,所以你才帶我去的?”
虞曉敷衍地點點頭,“去躺下。”
醫療室裏還有兩張空着的病床。封春乖乖脫了鞋閉眼躺平,剛想問他接下來要怎麽做,垂在身側的一只手被握住了。
握住他的手指冰涼柔軟,十指相扣。虞曉在他身邊躺下,病床上兩人整條手臂都緊密地貼在一起。
封春紅着臉,睫毛一個勁兒地亂抖,整個無知少年春心萌動的模樣。
周夜聲一臉嫌棄,但若無其事地說,“快點出來。”
“喔。”虞曉也閉上眼睛。
進入他人的精神世界是件危險的事,上次他對周夜聲這樣做時十分小心,還特意在熟悉的海水環境中進行。
但封藤的精神力被夢魇消耗得很厲害。人類異能者無法突破的精神屏障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甚至還能多帶一人。
周夜聲坐在另一張空床上等待,看着他和封春交握的雙手處閃爍光流,牙根發癢。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明明很介意,又不能強行把兩人分開,還自虐似的一直盯着看。他斤斤計較地想,至少虞曉沒有給他們唱那支哄睡的安魂曲。那歌聲只有他才能擁有的待遇。
想到這裏他才好受了些,腦海中很快又開始轉動別的念頭,想那本信息量過大的筆記。
虞曉只震驚了那一會兒,接着就忙活別的事了。他後知後覺,卻止不住地想個不停。
或許對人魚而言,不是什麽大事。但他從小長在人類社會,即使本身不算純種的人類,也接受了人類的世界觀教育熏陶。
忽然多了個大他兩百多歲的哥哥,感覺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總之是微妙又詭異。
多個親人本來是好事。他不太明白自己在困擾什麽,莫名其妙的心浮氣躁,似乎也沒有特別高興。
他很想回去收拾搬家的行李,多幹點活分散注意,讓一團漿糊的腦子不這麽混亂。但是又離不開這裏,擔心虞曉潛入精神世界時發生什麽意外,沒有人守着不行。
這裏相對安全,神使團的人膽子再大也不會直接往異管院內部送人頭。但他依舊沒有放松警惕,精神力集中地在病床邊守了一會兒,審訊官也夠來看望。
周夜聲望向他,“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剛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澡。”審訊官解開大衣挂在門口,看起來有些疲累,“封藤不醒,連我這樣的文職都要上前線了。”
他們這樣密集地出任務。周夜聲說,“異能者的實際數量,應該遠遠超過登記數量吧。”
“嗯,還不是因為最近那個誘導劑泛濫。異能者的數量在迅猛增加。”
審訊官無奈嘆氣,“但從數據上看,超過八成的使用者都會變異成喪失人性的怪物,只能當場擊斃。”
“上次我們在海洋館裏遇見封春,也是蝴蝶異能者在交易誘導劑。”
“那只蝴蝶的異能實在好用,精神控制比明目張膽的火力更難以防備。”審訊官走到窗邊,拿出煙問,“介意麽?”
周夜聲搖頭。
他這才把窗戶推開一條縫,就着冷風抽了半支煙,吞雲吐霧時斜睨病床,“他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睡個覺都手拉手。”
“……”
周夜聲簡單解釋了幾句。審訊官微微皺眉,把煙摁滅關上了窗,“這很危險。”
萬一被困在夢魇裏,三個人都要變植物人。
但既然已經開始,貿然打斷也容易出差錯。他在周夜聲身邊坐下,擡手布置結界,将整個病房籠罩在獨立空間裏,以免他們的精神潛入被外界打斷,板着臉教育道,“下次不要這麽魯莽,行動之前先告訴大人。”
“……”
周夜聲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遲半拍才應了一聲,“嗯。”
“這年月可真是……連你們這些孩子都要跟着出生入死的。”審訊官靠在床頭揉捏肩膀,“你其實年紀并不大吧,只是總一臉老成,現在既然離開了學校,就不用太繃着了。”
“按你自己的性子,有一天過一天吧。畢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死了。”
“……”
這位教育孩子的思路倒是很獨特。
周夜聲沒說話。他又問,“小錦鯉的異能是什麽?也是精神控制類的?沒見他用過。”
周夜聲避而不答,只說,“他的精神力很強。”
虞曉并不是異能者。S級物種和人類有着基因上的本質差別,是HIC傾注全力都想得到的進化關鍵。很早的時候,那個編號4567的少年就已經說過,研究所正在找他。
不僅研究所,連神使團的目标也是制造“新人類”。如果得知虞曉的真實身份,那只騰蛇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人類世界危機四伏。他叮囑過虞曉不要暴露精神體,但也只是一時。他有預感,今後和伏旭還少不了打交道。
相比之下,他們身處的異管院還算是有正規編制的單位,看似安全,但也是初來乍到,還沒有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他對誰都不會多說。
審訊官看出他的防備,也沒有再追問。
這是個漫長的夜晚。兩人守在病床邊,相顧無言。
審訊官抽完第三支煙時,周夜聲接到了醫院裏傳來的消息。
“林莺在ICU裏搶救無效,剛剛去世了。”
**
道路上大霧彌漫。救護車閃燈鳴笛,穿過白茫茫的霧氣,朝着高速旁的小鎮疾馳而去。
“快跟上。”
封春忙不疊地點頭,背後的蝠翼奮力拍打,帶着虞曉飛到救護車頂,艱難降落後松了口氣,“我還是第一次帶人飛。你确定跟着這輛車能找到我小舅舅?”
【夢境是現實的映射,任何細節都不是憑空出現的。這輛車吵得這麽大聲,一定有用。】
“哦哦。”封春抓了抓後腦勺,“但是你能不能別忽然在我腦袋裏說話……怪吓人的。”
“方便。”
虞曉驕傲道,“周周就不會怕。”
“誰讓你們那麽熟呢。”封春嘟哝着,站在車頂眺望遠處。霧氣濃重,可見度只有三四米距離,前方是望不到邊界的長路。
他剛想問虞曉知不知道這車會開向哪裏,救護車就在前方匝道下了高速,開上一條鄉鎮小路。
落後的偏僻小鎮,道路年久失修,坑窪不平。車身猛地一歪,他們險些滾落下去。是救護車的車輪陷進了泥坑裏。
副駕駛車門打開,封藤跳了下來,看清狀況後雙手化作藤蔓托起車身,急聲催促,“快走!”
只不過一年之隔,他在夢境中的模樣比現實中看起來年輕很多。虞曉好奇地打量他,順手把封春往後拽,“先不要出去。”
【夢魇的核心還沒有出現。我們需要弄清楚,他最恐懼的是什麽。幹涉得太早會讓夢境崩壞,問題就永遠都無法解決了。】
“哦……奇怪。”封春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條路有點眼熟。”
他失去了十幾年的記憶,否則就該認出,這是去他家的路。
【這是救護車。他這樣着急,應該是和傷者關系十分密切。】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幫他把傷員送去醫院?”封春問。“可我們又不是醫生,萬一救不活怎麽辦啊,就算是失敗了麽?”
虞曉想了想,冷靜道,“不。”
【如果他最恐懼的事情是傷者的死亡,那麽傷者就一定會死亡,我們是無法救活的。】
【要解決問題,我們應該找到那個制造傷者的兇手,從源頭上杜絕有人受傷,讓夢魇無法成立。】
“哦……”封春聽得似懂非懂,但是覺得他比自己聰明很多,聽話地點頭,“那我們要怎麽杜絕?”
“很簡單。”虞曉攤開掌心,空氣中的水汽迅速聚集。濃霧凝結成鋒利的晶體,在白皙的手指間旋轉,“我們要幹掉他。”
作者有話說:
來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