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他們很少在白天來舊城區, 剛離開繁華的市區,這裏陳舊和破敗被對比得格外強烈。
下了車,虞曉一路小跑, 快要跟不上周夜聲的步伐。
他路上一句話都沒說,可焦慮的情緒快要突破胸膛蹦出來了。虞曉被這份情緒感染, 也跟着緊張起來。
走到酒吧後門時,周夜聲突然停下了腳步。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期待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虞曉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安慰地緊了一下,走在前面拉着他,“別怕。”
其他人都還沒起床, 醫生在起居室裏等着他們。
周夜聲接過他手裏的檢測報告,目光掠過層層數據,定格在最後一行。
——排除檢測樣本間的單親生物學遺傳關系。
這證明他和那個女人并非母子。
看見結果的瞬間, 周夜聲莫名松了一口氣, 自己也說不清是安心還是失落,“謝謝。”
“先別謝, 待會兒你說不定要罵我。”
醫生輕咳一聲, 把手裏的另一份文件遞給了他,“還有這個。”
“這是你那個叫殷幸的朋友幫你查出來的。我把樣本數據傳給了他,讓他從基因庫裏尋找配對,證實當年那個女人的身份。”
周夜聲死死地盯着手裏的紙片,臉上蒼白得毫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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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曉擔心地看着他,擔心他下一秒就會昏倒。
“她的确是周繁。”醫生說,“是你……名義上的母親。”
兩張同樣單薄的紙片, 卻能讓人頃刻間心情大起大落。
好消息是他又找到了一點和周繁有關的信息。
壞消息是沒有意義了, 他不是周繁的孩子。
“既然她沒有生育我, ”周夜聲艱難地問,“為什麽還要換義體子宮?”
醫生搖頭,“她沒有提起過。這也不在我應該過問的範圍內。”
閣樓上的門開了,有一串拖沓的腳步聲在靠近。虞曉轉頭望向門口,正對上章元鎮的視線。
章元鎮剛睡醒還迷糊着,見到他身上的異管院制服魂都吓沒了,驚恐地原地抱頭蹲下,“啊啊啊別抓我!!”
“……”
他花了好一陣功夫才認清兩人,遲鈍地接受事實,“你們……進異管院了?猛地看見你們穿這身制服好驚悚啊。”
不過這對他而言算是好消息。畢竟異管院裏有了自己人,他不用再擔心哪天忽然被抓走蹲監獄了。
“嗯,今天抓一棵怪樹。”
虞曉說,“放心,不抓你。”
周夜聲大受打擊,整個人失魂落魄的說不出話,全靠他這只靠譜魚拉着才安全回到家。
他不知道該怎麽寬慰周夜聲。
人魚天生獨立,跟母親的情緣本就淺淡。但人類可能對父母有更多的情感依賴,對自己的身世有更強烈的執念。
他想起周夜聲曾問過“我是什麽”的問題,或許就是對此探究和渴望的表現。可惜他也給不出什麽好答案,糾結了半天,說,“你想不想吃煎蛋?”
“……”
【我帶你去海裏游泳?用海藻搓個背,或者用沙子把你埋起來。等出來之後精神就會放松很多。】
周夜聲搖了搖頭,坐在沙發上擺弄那只舊手機,低聲說,“這是周繁用過的。”
六年前虞桦英把這只舊手機給了他,算是母親的遺物。除了一些舊照片,裏面的數據都已經被清空了。
照片是周繁以及她和同事的合影。他很少翻出來看,但每一張都印在腦子裏。
虞曉盤腿坐在他腳邊,下巴放在他的膝蓋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表情有些憂愁。
他被這樣“該怎麽才能讓你開心”的真摯眼神逗笑了,“其實也沒什麽……我只是驚訝。”
周繁是不是他的親生母親,有什麽區別呢。
反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值得他再難過,也不該讓任何人再為他難過。
他想了想,對虞曉說,“我有你小時候的照片。”
“……”
這怎麽可能。虞曉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狐疑地探出個腦袋,目光黏在手機屏幕上。
周夜聲點進相冊,找出了一系列小紅魚退化期的珍貴留影。
有對着扇貝肉口水直流三千尺的照片。有整張臉貼在培養缸上擠扁成滑稽鬼臉的照片。還有努力用胖尾巴游泳,但因為太圓滾失去平衡撞到腦袋,皺着包子臉可憐兮兮掉小珍珠的照片。
虞曉:“……”
他好像比周夜聲更需要被安慰。
每一張黑歷史的尴尬程度,都不輸于他上午在短暫的夢魇中親眼目睹自己被小小的扇貝追殺,“快删掉。”
他想要銷毀黑歷史,伸手去拿手機。周夜聲卻故意舉得很高,“不删。”
周夜聲胳膊比他長,舉過頭頂他就夠不着。他惱羞成怒,直接蹿到沙發上去搶,“删掉!”
怎麽可以偷拍這種照片,沒有一點海洋之王的威嚴!
萬一被別的魚發現了傳回海裏,讓王的面子往哪擱!
房間裏開着空調,他們都脫了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制服襯衣,面料絲滑。他壓在周夜聲身上,胸膛疊着胸膛,稍微摩擦,兩點凸起就非常明顯,像被小石子硌着。
周夜聲又臉紅起來,稍不注意手機就被搶走,惡狠狠地删除幹淨。
“不準再看了!”
“就看。”周夜聲坐直拉了拉襯衣,一臉正氣,“删掉也沒用,我早就上傳到雲端備份了。”
“……”
幹嘛那麽介意。他默不作聲地想,明明就很可愛。
虞曉握緊手機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鼓着臉頰氣得說不出話來。
——也很可愛。
周夜聲莫名其妙的心情明亮起來,安撫地說,“我不會讓別人看到的,只有我知道。”
“真的?”
“嗯。備份相冊加密過,就算殷幸親自動手也破解不了。”
虞曉這才稍感滿意,嘀嘀咕咕地用海洋語罵他陰險狡猾,罵完氣也消得差不多了,才把手機還給他。
周夜聲接過手機,胡亂劃了兩下,問,“你想不想看她的照片?”
周繁年輕時的照片。虞曉點了點頭,安靜地在他身邊坐下,“看。”
這些照片大多都是在校園和實驗室裏拍的,她也是個除了學習和工作以外,很少享受娛樂的人。裏面還有她跟虞桦英的合照,“院長說,他們是隔了幾屆的直系師兄妹關系。”
虞曉第一次看見年輕時的虞桦英是什麽模樣,跟現在變化很大。
三十歲的虞桦英意氣風發,站在學校的科考船雕像前單手叉腰大笑,甚至留着一頭時髦的及肩卷發。
虞曉越看越眼熟,“我見過他。”
“當然了,這是院長。”
“不。”
他抱着腦袋搖晃了幾下,努力搜索記憶,“我見過,這樣的院長。”
第一次去院長辦公室時,他就覺得周夜聲的父親很眼熟。
并不是作為夏氏研發中心的負責人,在路過的廣告牌上見過。他親眼見過年輕時的虞桦英,但是隔了很久記憶模糊了。
是在哪裏見過來着?
他之前從未上岸,也很少見到人類……
他苦惱地揉了會兒頭發,望着周夜聲的眼睛忽然發光。
“是小貓咪!”
想起來了。
他曾撿到過一只小貓咪,因為無法在海水裏很好地養活,最終不舍地把它送到了陸地上。
他在沙灘上遇到了一個徘徊很久的人類,同樣有着及肩卷發的男人。
那是年輕時的虞桦英。
那時虞桦英傷心欲絕,對着海浪訴說,最心愛的妹妹随科考船葬身海底,再也不能回來。
他沒有全然聽懂,但對這份失去愛人的悲傷情緒感同身受,并認為這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是個好人——只有善良的人類才會擁有這樣細膩豐富的感情。
所以才決定了,把自己最心愛的貓咪交給這個人類撫養。
【他是帶走我的貓咪的人。】
作者有話說:
來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