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虞曉每天都帶的玻璃水壺, 上面泡泡貼紙的圖案是海綿寶寶系列。看着一堆海洋生物,再笨也能猜出水壺主人的喜好。
滿桌的人沒有一個相信什麽偶遇拼桌的鬼話,但夏洲并不在意。
因為這樣已經夠糊弄到虞曉了。
他甚至随和地跟夏洲打了個招呼, “喔,巧啊。”
周夜聲:“……”
滿心的恨鐵不成鋼。
在這種花言巧語鬼心眼子多的人面前, 沉默寡言會吃大虧。
好在只是表面上的話少,不代表內心活動不豐富, 更不代表心眼子就不多。
【你知道這是什麽動物的肉嗎?】
從主菜上桌開始,周夜聲就通過精神體交流主動吸引他的注意。
他一只手掩在桌下,手機屏幕停留在詞條百科的頁面,花半秒鐘瞄上一眼, 就能生動地介紹餐盤裏來自澳大利亞的安格斯牛肉好吃在哪裏,介紹十幾萬一瓶的羅曼尼康帝特級園紅葡萄酒為什麽會是個傳奇,叮囑虞曉別沾酒精的同時自己端起杯子狠狠喝個回本。
虞曉對他忽然表現出的科普欲十分歡迎, 認真聽完後還大方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紅酒, 倒進他的杯子裏。自己喝不了就給他喝,既然是好東西當然不能浪費。
用餐期間, 大家都在小聲地和身邊的人交流。虞曉忙着一邊吃肉一邊在精神小劇場裏聽周老師小課堂, 已經分不出心思來幹第三樣事了,對其他的人應答變得有些敷衍。
順理成章的,夏洲慢慢拉丢了他的注意力。瞧見兩人的互動,眼底更暗了幾分。
或許是某種雄競氣場中特有的直覺。即使周夜聲什麽都沒說,他也能确定虞曉對他愛答不理的原因跟這人有關。
Advertisement
“以後我要是留校讀博,說不定還得要周教授多照應呢。”
他索性轉變思路,開始幹擾周夜聲, “像您這麽年輕的教授在海大還是獨一份兒吧?放在全世界都不多見呀。難道是我孤陋寡聞, 現在評教授職稱的水平已經放寬了?”
周夜聲冷冷地瞥他, “我11歲就拿到博士學位了。”
“哦,是嗎。”夏洲眼神真誠地說,“還真是看不出來呀。”
“……”
“哈哈,我的意思是您看起來真年輕。”
有意思。林莺原本就對他堵在教學樓下直升機撒花瓣的壯舉有所耳聞。再加上這麽一句隐晦的陰陽怪氣,她的視線在周夜聲和夏洲之間來回流轉——
各有千秋。
難以抉擇。
換成是她也會感到為難的诶,被夾在中間的小傻瓜居然還吃得那麽起勁。
人類的智慧将“食物”變成了“美食”。當生存所需變成一種享受,連來自海洋的王都難以抗拒。
由于贊助聯誼活動的金主夾帶私貨,用餐結束後,下午的項目是一起去參觀海洋館。
對其他人而言,去什麽地方并沒有那麽重要。畢竟一群成年男女出來玩兒,只是為了要一個利于約會的環境。
但對周夜聲而言情況有些特殊。這是他和虞曉約好了要一起來的海洋館,原本他已經在線上訂過這周末的門票,周六出差開會,周末來逛逛正好。
現在計劃被打亂,雖然也是一天開會一天來海洋館,情景卻大不相同。
周六游客不少,入館後大家越走越散,跟心儀的對象分開游玩。夏洲勢必不肯離開他們半步,“周教授,你好像對我有些成見。”
他和氣地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也可以借這個機會解開誤會呀。讓我跟你們一塊兒玩吧。”
周夜聲對這樣的腔調分外膈應,淡淡地說,“沒有什麽誤會。”
他诶了一聲,笑道,“那麽你就是單純的讨厭我咯。”
“……”
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轉變。虞曉的注意力從路邊小孩手裏的水母燈上轉移回來,沒聽懂這人笑裏藏刀的語氣,剛想通過精神體問周夜聲兩人在聊什麽。
周夜聲直截了當地回答,“對。”
**
“這麽直接?有點讓人傷心啊。”
夏洲看起來并不詫異,連笑臉都沒有垮掉,“不過我也能夠理解。在你這種走高知路線的科研人才的眼裏,我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可悲富二代吧。”
“你對自己好像還不夠了解,”周夜聲說。“不學無術并不是你唯一的缺點。”
“……”
夏洲有一門課在他手上,客觀來看成績并不算差,入學至今綜合績點也都是平均偏上,屬于那種不喜歡學習,但稍微動動腦子成績就過得去的聰明學生。
他讨厭夏洲的理由中最主要的一點,是表裏不一的作風。用複古的修辭形容,就像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格鬥場那天他不在,沒有見過夏洲親手屠殺異種的情景,但他知道這個學生是個狂熱的義體植入粉絲,在病态地追求機械的力量提升肉/體。
這樣的人,就算整天一副笑呵呵很好相處的模樣,也難保骨子裏不是個神經病。
但話說回來,也沒人會把“我是神經病”寫在臉上。
周夜聲又覺得自己沒必要想太複雜,應該純粹一點。
他就是單純的讨厭。
“還好我已經很習慣被人讨厭了。”夏洲哈哈笑了兩聲,好像并不介意,“周教授,仇富心理不要這麽嚴重嘛。畢竟有句老話說的好,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說不定我将來還會給你的實驗課題投資呢。”
“更何況,人無完人。”他有技巧地停頓,語氣因悠閑而更加耐人尋味,“你也未必就很了解自己啊。”
不遠處的海底隧道中傳來熱烈的歡呼和掌聲,下午第一場美人魚表演剛剛落幕。
虞曉聞聲忽然往前小跑了一段,兩人也立刻終止對話跟上去。
從人群間隙中看見一閃而過的魚尾鱗光,虞曉十分驚訝。嘗試用人魚語溝通卻沒有任何應答,跑到近前來仔細觀察後,他才意識到,原來裏面的人魚是由人類假扮的。
人魚演員剛結束了特技表演,正隔着巨大的玻璃幕牆跟觀衆互動。演員都經過專門挑選,甚至接受了身體改造,肺部換成更耐用的義體。如此一來,潛水時間大大增長,不用背氧氣瓶也能在水下完成半小時的演出,中途不用浮上去換氣。
雖然人造魚尾在游動時跟真正的尾巴相比還有些僵硬,但隔着一段距離看,已經挺像的了。
他很久沒有見過同族,往前擠了幾步,趴在玻璃上看得很專注。看完表演的觀衆正在陸續離開,他冷不防被經過身旁的少年撞了一下,轉頭看去,意外的對上一雙淺紅色的眼睛。
午夜街頭追逐的記憶閃過。他依稀記得某個人名字的發音,“春?”
“呀?”封春正要走,聞聲一臉茫然,“你怎麽知道我名字啊。”
少年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比虞曉還要矮上大半頭,頭戴式耳機挂在脖子裏,可愛的圓臉皺得像皮包餡大的白嫩包子。一雙與衆不同的紅眸閃着困惑的光芒,清澈中透露出些許符合年齡的愚蠢。
他的記憶被一時惱怒的海王洗掉了,當晚見過的人自然也都記不得。
虞曉言簡意赅地揭他老底,“異管院。”
他更驚訝了,轉頭四處看,像要找出隐藏拍攝的節目采訪鏡頭,“诶?你們怎麽知道我是異管院的?”
“見過。”虞曉說。
“哦……你們也是體制內的吧?怪不得認得我。”
封春有些臉紅,迅速地完成自我說服,“唉不瞞你們說,我前段時間出任務,碰上個險惡的歹徒,把我的記憶都給弄沒了,回去挨了好多罵又培訓好多課,才讓我繼續出任務呢。不好意思啊,我不記得你們了。”
周夜聲:“……”
每一個反應都是破綻。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險惡的歹徒就在眼前,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先跟人家認親。
虞曉似乎也看出這孩子不太聰明。脫離了當晚的敵我對立局面,對他倒也來了些興致,指指他身上的衛衣褲,“衣服,不一樣。”
“今天有任務不能穿制服,免得打草驚蛇。”他壓低聲音,帶着些難以隐藏的興奮,“接到線索說今天在海洋館裏有毒/品交易,我跟小隊一起來抓現行的。還沒找着犯罪現場,先到處逛逛。”
周夜聲在腦海中實時翻譯這段語言信息,順便給略陌生的詞語做了些解釋。
“犯罪。”虞曉臉色嚴肅了些,“在哪?”
“不知道啊,剛看完表演,我負責的這幾個館都挺正常的。”封春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上午來的,這段人魚表演我今天都看了三場了。也不知道情報是不是有什麽差錯。”
夏洲笑了,“呦,還以為你們只管抓異能者犯罪的案子呢,怎麽現在怎麽搞得跟特工似的。”
“那多浪費啊。天上掉下來的異能,一身本事不多找點機會為民服務多可惜。”他驕傲地說,“我們可是有編制的好嘛。”
“……”
“不過也要像是我這種聰明伶俐,随機應變的才能出來執行任務。那些又蠢又控制不好形态的,早就都被關進牢房了。”
他自然道,“要我說直接殺了就好了嘛,不能自控的異能者跟異種有什麽區別?那些老古董還非要講究什麽人權。笑死,那些一臉鱗片一身毛的怪物還能算是人嗎?活着也是難受,還要什麽人權。”
“這倒是。”夏洲贊同道,“難得,異管院裏也有明白人。”
周夜聲聽得皺眉,轉頭看向虞曉。好在他并沒有注意兩人在聊什麽,目光還注視着那些扮成人魚的工作人員。
精神力波動傳來的情緒是思念。他在思念遠方的親族,似乎也想進去游泳。
這時候特技演員已經離水,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員工,同樣穿着魚尾,只是沒有表演的那批華麗精致。
他們身上背着斜挎包,裝了各種海産小零食,游到水底拿出來喂魚,時不時也會跟駐足的觀衆互動。
為了營造出真的有美人魚存在的氛圍感,這些普通員工扮演的人魚基本上每天都要這段海底隧道裏游六小時以上,漸漸便在大衆眼中變成了尋常事,跟其他真正的海洋生物融為一體。
因為造型不夠驚豔,很少人會特別注意。
“看這麽專心,”夏洲半開玩笑道,“你也想進去游泳?”
虞曉聽懂了這句,出人意料地點頭,“想。”
“真的假的,你會游泳?”夏洲說,“也是,你那麽喜歡抓水母。那你能游得跟裏面的人魚一樣好嗎?”
他居然這樣對比。虞曉感覺自己的游泳能力被貶低,不滿道,“我就是人魚……”
周夜聲想捂住他的嘴巴,動作遲了半步。所幸夏洲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是在自信地比喻,哈哈大笑,“行!等着。”
夏公子一個電話撥了出去。不到五分鐘,副館長從辦公室趕來,一臉受寵若驚地親自陪同,帶着幾人去參觀體驗。封春也一臉好奇地跟上。
一行人之中只有虞曉是見了海水就想跳的水族。其他人參觀完之後就回到海底隧道裏,不下水的話在下面看更清楚,還能幫着拍照。
工作人員便只給虞曉拿了套魚尾潛水衣,領着他去更衣室裏換。
這不是多此一舉嘛。
他抱着魚尾進了更衣室,随手扔在裏頭,等到沒人注意就偷溜出來,跑到池邊脫光了一躍而入。
巨型海洋池底離穹頂近十米,有一段緩沖池,他眨眼便已游過,沉下去的瞬間,修長的雙腿被鱗片包裹,下肢變為金紅色的豔麗魚尾。
比起那些人工裁量的道具服裝,貨真價實的魚尾質感高出不知多少,在水中自帶雍容華貴的氣場,一下來就引起了不少觀衆的矚目。
燈光從天穹投射到水底。他繞着光束游了一圈,劃開水波的動作每一下都自然而惬意,美麗的鳍紗在水中裙擺般輕柔地飄動,仿佛天生就是長在海洋裏的精靈。
只有周夜聲心裏默默地把“仿佛”兩字去掉,順便擔心他游完泳後的情形。
一看就知道他用的是自己的魚尾,等會兒光着屁/股怎麽上岸啊。
夏洲驚豔地嗬了一聲,興致勃勃拍起照來。封春也啧啧道,“很會游嘛。”
虞曉游到他們面前,隔着厚重的玻璃,學那些人魚演員的動作吐出一串氣泡,用雙手撥成愛心的形狀。
海洋館裏的水質很舒服,他游得很開心。附近五彩斑斓的觀賞魚如同受到召喚,紛紛游到他身邊螺旋環繞,他游到哪就跟到哪,共同構成了一幅神奇的圖景。
有他像個發光體一樣吸引觀衆的注意,其他普通的人魚演員工作壓力減輕了許多,趁機浮上去偷會兒懶都可以。只有零星幾個還勤勤懇懇地在崗喂魚。
虞曉繞着整個海底隧道游了個來回,感覺伸展得差不多了,想要上岸去找衣服穿時,餘光中注意到一條普通的小人魚。
那個人類女孩穿着一條跟他類似的紅色魚尾,身材矮小一些,總是在珊瑚礁附近游動,一只手按着腰間的斜挎包。
喂了半天,她的小包都沒有癟下去。而且珊瑚又不需要用小魚幹來喂,虞曉感到奇怪,朝她靠近了一點,看清楚她的動作,不像是從包裏拿吃的出來,反倒像是從珊瑚礁中掏出什麽塞進包裏。
難道是要把海洋館裏的珊瑚偷偷帶出去?
虞曉游過去想要制止。那女孩感覺到他的靠近,猛地回頭望向他,眼神驚慌失措。
下一秒,巨大的蝴蝶從水中憑空升起,在她頭頂散發出精神體的光芒。光芒破碎,變成無數只小蝴蝶翩翩起飛,無視物理阻礙直接飛出海洋池,自動尋找對象,懸挂在每一個目擊者的頭頂。
異能“築夢師”發動。
**
海底隧道被強悍的精神體覆蓋。築夢師是群體型攻擊,能在短時間內将目标範圍內的生命體全部催眠,使其陷入內心深處最恐懼的夢魇。
目标數量越多,個體受到的影響時長就會越小。當異能者與目标一對一釋放時,能夠直接破壞大腦,使其永久困在夢魇中,再也無法醒來。
周夜聲眼前一閃,身處環境巨變。
現代科技感的海洋館消失了。福利院的單人宿舍裏,一切陳設乃至細節都熟悉得可怕。他僵硬地站在床上——本應是床的位置突兀地放着一只巨大的金屬牢籠,因為有圓弧形的穹頂看起來像只鳥籠,床墊就鋪在籠子裏。
整個童年記憶裏,他每天晚上都要主動鑽進來,睡覺前親手鎖上兩道門。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宿舍狹小的窗戶。他在滾滾濃煙中被嗆醒,卻怎麽都找不到籠子的鑰匙,眼看着大火燒了進來,拼命地撞擊籠子也無濟于事。
數噸重的特制囚籠堅固地打入地基裏,将他在大火中死死困住,連逐漸變得滾燙的欄杆都異常真實。上世紀的舊建築本就不堪一擊,在不斷的倒塌和覆滅中,他能聽到院子另一端傳來同伴的哭喊和哀嚎。
可他卻被困在籠子裏,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死。
會有人知道他被關在這兒嗎?
會有人來救他嗎?
周夜聲絕望地往後退了一步,後背碰到籠子,立刻被高溫的金屬燎出血痕。
不……他不能退。
透過窗戶,慘痛的哭聲還在不斷地傳進他耳朵裏,那是他一同長大的朋友,是他在失去親人之後與這世界僅剩的羁絆。
他退到籠子一角,深呼吸後猛地超前沖,用力地撞向唯一的金屬門。
一次又一次。
他瘋了一樣地往上撞,紅着眼睛用盡全身力氣,被燙得血肉滾熟。每一次以為自己就要倒下時,又被朋友的求救聲激發出一點力氣,再次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每一秒鐘都太漫長。
直到外面的呼救聲一點點全部消失,只有大火還在無盡地燃燒。
為什麽沒有人來救援。
同伴們都死了嗎?
不如我也死在這吧。
周夜聲渾身血痕,精疲力盡地想。
只要倒下就行了,大火會吞噬他。
只要倒下就不會這麽累,這麽痛了。
只要倒下……
【啊!!】
“……”
【啊啊啊!!】
“……”
周夜聲猛地驚醒。
短暫的三分鐘結束了。熾熱的火光瞬間冷卻,他被拉回幽藍色的現實。
周圍都是面色慘白,脫離夢境後甚至站不穩跌坐在地上的游客,面面相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封春回過神罵了句髒話,跟耳麥裏的隊友溝通,飛快地跑向安全通道。
玻璃幕牆後,只有虞曉還在一臉驚恐地拼命游泳。一只形狀圓潤可愛的扇貝追在他身後,也游得飛快。開開合合的貝殼差一點就要夠着他的尾巴。
【啊啊啊!周!周周!快趕走它!】
周夜聲:“……”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作者有話說:
來唠!伏筆回收——
指開頭退化期裏小小曉對扇貝的抗拒反應(吃的話倒還ok)(最好還是有人喂)(什麽)
感謝在2023-04-15 21:00:36~2023-04-16 21:47: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unt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