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昏藍色的地下實驗室裏,生命監測系統警報聲大響。
“警告!生命體違規脫離容器。”
“警告!生命體違規脫離容器。”
“警告……”
三層加密的重型合金門轟然打開,白熾燈大亮。一輛電動輪椅疾馳進來,在撞到房間中央的巨型培養缸之前猛地剎停。
輪椅上的金發青年上半身随慣性前傾,常年不見天日的膚色蒼白得近乎病态,臉龐上遍布焦急,“怎麽了怎麽了,魚呢?魚怎麽了?”
培養缸由防彈玻璃制成,直徑一米的透明圓柱體有一人多高,此時只剩下半缸清澈熒綠的營養液,液面泛起微小的波紋。
警報系統驟然安靜。AI助手Season機械音色突變,宛若活潑明亮的少年,出聲安慰,“哥哥,沒事的。它只是跳出來了,在通風櫃那兒打挺呢。”
殷幸松一口氣,抓了抓金色的短發,随即目光望向實驗臺旁的通風櫃。
通風櫃前的地板上有灘水漬。一條手掌寬的小紅魚躺在無法呼吸的空氣裏掙紮,不時挺動魚尾,拍打出噼啪的水聲。
那動靜越來越微弱,金紅色的細鱗也變得黯淡,像一小團快要熄滅的火種。
殷幸坐着輪椅過來,猶豫了一下,對魚類滑溜的手感有些抗拒,吩咐人工智能,“快把它撿起來,放回去。”
Season回答,“好的,哥哥。”
天花板應聲打開。兩只機械臂伸出,靠近地板上的小紅魚。
察覺危險,原本已經奄奄一息的魚兒又跳動起來,靈活躲開機械手的捕捉。它尚有餘力戲耍人工智能的手指,剛才顯然是在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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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海洋生物。”Season用孩子氣的口吻評價了一句,天花板上又伸出兩只機械臂,帶着兜網撈魚。
“小心點,別把它碰壞了。”剛說完手機就響,殷幸低頭看一眼,立時緊張地貼在耳邊,“诶,老大。”
“我的魚怎麽樣了?”手機裏傳出冷淡的嗓音,隐隐帶着來時路上堵車憋悶的不耐。
“不會只剩一缸水了吧。”
“……”
殷幸瞥了眼空泛着水波的培養缸,又看看地板上努力打挺的小紅魚,含糊其辭道,“哪兒能啊老大,就在我眼前活蹦亂跳呢!不信你過來看。”
“是麽,到你門口了。”
黃昏時分,灰白色風衣一角迅速地閃過巷尾。老舊的居民樓小區對面,一家經年累月不起眼的便利店忽閃着燈,收銀臺前無人值守。
高大的身影闊步邁入店中,輕車熟路地走進最深處的內室,掀開牆上挂滿零食的塑料簾,露出一道隐蔽的電梯門。
電梯井裏信號不好。周夜聲摘了藍牙耳機,“見面說。”
**
實驗室在地下六層。在等周夜聲來的半分鐘裏,殷幸好奇地觀察昨晚剛被送到這兒來的未知生物。
四條機械臂沒能讓一條狡猾的小魚回到魚缸裏,還差點被戲耍到互相打結。
“哥哥,它一點都不聽話。”Season有些氣餒的聲音傳出來,“太難抓了,把它電暈好不好?我會控制好電量的。”
殷幸揪着頭發考慮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實驗室大門再次打開,周夜聲闊步進來,裹着一身淩冽的深秋寒意,“忙什麽呢你們。”
Season立刻打招呼,聲音乖巧許多,“周老大。”
“嗯。”周夜聲瞥了眼房間一角的攝像頭,腳步未停,皺眉走到案發現場,捏着尾巴把那條小紅魚拎了起來。
機械臂閃着金屬光澤,收攏回到天花板裏。方才劇烈掙紮的魚忽然變得安靜,在他手裏腦袋朝下垂着,晃了晃它也沒有反應,“怎麽回事?”
“應該是自己跳出來的,勁兒還挺大。”殷幸調出監控。
系統控制面板以全息光屏的形式浮現在空中,戴上特制的半指手套,指尖觸膜能夠通過微小的感應器隔空操作光屏。
他找出每分鐘自動儲存的監控視頻,把進度條往回拉,餘光裏看見周夜聲捏着魚走到培養缸旁,擡手伸進敞開的缸頂。
他身高近一米九,與培養缸的高度堪堪持平,松開手。小紅魚條件反射般蜷成球,噗地一聲豎直墜入澄綠色的營養液,左右搖擺着下沉。
直接沉底了。
“……”
殷幸呼吸一窒,立刻切出分屏看監測狀态,“裝死呢肯定,剛才還活蹦亂跳的。”
他的實驗室裏裝備着通用型生命監測系統,世界政府統一标準,根據生物基因組的進化程度從“D”到“S”劃分為五個等級。官方說法是綜合生物身體結構,組織及器官分化和智慧程度等因素評判,也有傳聞是根據社會危害程度來劃分。
發明這套系統的智人自我評定為高等動物,在這套系統裏屬于A級。
而魚類作為最古老的脊椎動物,一般情況下僅被評定為B級。
周夜聲望向光屏。分屏的左側窗口是五分鐘前的監控視頻畫面,培養缸裏小紅魚悠然游動,某個時刻忽地豎直懸浮,有力的尾巴一卷,以對自身體積而言不可思議的力量彈射上升,騰跳高度驚人,在空中仍能靈活地擺尾控制方向,輕松逃脫了培養缸。
右側窗口是生命檢測系統的實時數據,來自培養缸裏的小魚,各項指标都在正常值上下微弱地浮動。
最頂端一欄右上角,赫然打着A級的評定标志。
能夠跟人類平級交流的智慧物種——
這條A級的小紅魚顯然不是什麽普通魚。
周夜聲站在培養缸前,神情冷漠地俯視着它,眼底映着幽綠溶液中漂蕩的紅色,高挺的鼻梁被打上一道冷光。
全世界已發現的現存魚類有兩萬八千三百二十種,三分之二是生活在海洋中,形态特征在他腦海中一一對應,眼前的生物卻無法歸于其中的任何一種。
它沉在培養缸底片刻,魚鳍緩慢地舒展,又開始游動。體型橢圓,有蝶魚科豔麗的色彩,腹鳍,背鳍和尾鳍卻都比一般的海水魚類更寬大飄逸。
尤為特別的是金紅色的尾鳍,在水中飄搖如彎月形的裙擺。劃水的姿态優美自如,讓人想到水族箱裏觀賞型的暹羅鬥魚。
海洋中危險重重,這樣美麗到累贅的尾巴早該在進化中消失。除非在純粹的美麗以外,這尾巴還有別的利于生存的作用——
或者它在海洋中的地位本身就已位于食物鏈頂端,已經強大到無懼這美麗的累贅。
“系統分析結果顯示,培養缸裏的生物處于亞成熟期,短期內有過劇烈的能量逸散痕跡,可能是在外力作用下産生的逆行變态。”Season說。
“它因為受損嚴重而發生了一次退化。當前收集到的數據不足以為它構建模型,但大概率不是現在這樣。”
“我猜它可能是跟別的魚打架輸了,才變成這樣的。”殷幸坐着輪椅來到培養缸前,“老大,你懷疑這小東西跟昨天的海嘯有關?”
昨天下午Season從加密通道截獲了一則政府通訊,近岸的海域發生了一場劇烈的能量波動,巨大的浪花翻湧淹沒了山腳下小半個林子。幸好當時那一帶沒有漁民經過,暫時沒有人員傷亡的報告。
但海嘯只是一種結果,真正值得在意的是引發海嘯的原因。
“不知道。”周夜聲說。“昨天下課太晚了,過去沒趕上勸架。”
只來得及撿這條戰損魚。
天池市三面臨海。東部憑山負海,沿岸遍布島嶼與礁石,地形複雜,作為旅游開發景點難度也高,近年來市政還沒有動工建設的計劃,還是一片野灘。
昨天傍晚他到事發海域時水已經退了,除了近海的樹木被沖得東倒西歪,沒有更多可疑痕跡。
他在殘餘能量反應最強的礁石縫隙裏找到了這條魚,沿路看完一場海上日落,送進了殷幸實驗室裏。
系統測評需要一定的時間,昨天剛送來時按照B級生物的需求量灌輸營養液,怪不得無精打采。
今天早上判定A級的結果出來,殷幸第一時間給了他電話,随即調整了營養配比。這會兒看着比昨天游得有勁多了,連兩米的缸都跳得出去。
“生命體征穩定,今天你要把它帶回學校去嗎?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小保溫箱。”
殷幸試圖表現幽默,“要是把這個新物種的研究結果公布出來,起碼能供你寫三篇博士論文吧。”
周夜聲短暫地沉默,“我博士早就畢業了。”
“……”
“保溫箱在哪?”
一只機械臂挂着保溫箱伸過來。收回時,金屬手指貼心地摸了摸殷幸的腦袋,安撫他玩笑未果的挫敗感。“箱底裝了十份A級配比的營養液。”
“好。”周夜聲利落地操作導管,把魚轉移到保溫箱裏,看樣子沒打算多待,“監控系統呢?”
“在這裏,哥哥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靠譜又嘴甜的人工智能把一塊移動硬盤放到他手邊。周夜聲随手揣進風衣口袋,朝攝像頭微微颔首,“走了,小季。”
Season愉快地道別,“下次見老大!”
殷幸蔫噠噠地說,“再見。”
**
天池市海洋資源豐富,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華國海洋大學主校區,就坐落在城市東部的沿海地區。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和學校正門只隔一條馬路,出校門一公裏外就是大片的沙灘。
作為教育部直屬的重點大學,海大擁有國家實驗室,世界級前沿科學中心和自屬的科學考察船,學科特色明顯,學術號召力一流。全校十多個學院裏,海洋生命科學學院在近年考研的熱門趨勢中居高不下,專業報考率穩居全國第一,研究生們年年擠破了頭要考進來。
但往往真的進來之後,很快就又哭天抹淚想逃出去。
這都要歸功于生科院大名鼎鼎的周教授。
周夜聲在海大就讀雙博士學位,博後兩年出站留校任職,今年評職稱又升了正教授,連學術圈同仁都評價他“發SCI如高中生寫作文”“科研成果列出來比我的命長”。
二十來歲榮譽傍身,年輕有為,放眼全國也是首屈一指的人才。更不用提本人罕見的英俊,每次學術論壇上演講,一露面底下閃光燈宛如追星現場。
然而只有真正的海大學子才知道,這位美名在外的周教授,在院內是個怎樣令人發指的魔鬼老師。
周夜聲教地質學和生物科學,兩門都是每個考進生科院的研究生必修的基礎課,學期通過率卻不到百分之二十。他的課程挂科率和重修率都是全校第一,且在任教的四年內一直保持着這恐怖的記錄。
嚴苛的口碑逐年傳播出去,但奇怪的是,來報考的學生數量不降反增。
不知道是因為教授詭異的人格魅力,還是因為人類有這種不撞南牆不死心的挑戰天性,今年報他課題組的人數比去年又增加了一倍。
暮色四合,周夜聲拎着保溫箱走在校園裏。路過的學生有上過他課的,戰戰兢兢地打招呼,“周教授,您好。”
“嗯。”他目視前方,似乎并未留意路邊有誰經過,卻準确地說出了對方的名字,“你好,章元鎮。”
被點到名的學生後脖頸一緊。
這種冷漠而無起伏的聲調總讓人有種“大事不妙”的危機感,一瞬間他把近半個月搞砸的大小任務都在腦子裏反思了一遍。
比忽然被家長叫全名的威壓還要吓人。入學四年,章元鎮已經逐漸接受事實,依舊很難适應。
周教授在學校裏是出了名的高冷難相處,日常獨來獨往,不茍言笑,說話時還總是冷不丁地直呼大名,吓得人一哆嗦。
可他就是能記住每一個學生的名字。哪怕是每周只在課堂上見兩次面,永遠坐最後一排牆角,從未回答過問題的邊緣人。
讀研時,章元鎮就曾經就是那種邊緣人。現在他博一,在周夜聲的課題組裏幹活,“您剛從外面回來?”
他稍作遲疑,還是快步跟上,主動道,“這是實驗樣本嗎?我剛好要去趟實驗室,可以幫您送過去。”
保溫箱上有一塊是透明玻璃,透過窗口能看到一只金紅色的大尾巴魚,在裏頭悠然游動。匆忙瞥兩眼也是令人心驚的美麗生物。
不知道是什麽珍貴的品種,能被教授提在手裏親自護送。
周夜聲嘴角一彎,淡淡地說,“不是送實驗室的。”
他有一張英俊逼人的臉,膚色冷白而眉目漆黑,整張臉的輪廓冷硬鮮明,幾乎沒有任何緩沖的線條,以至于人們在直視他時,最大感受是這種極優越的相貌帶來的直觀又淩厲的壓迫感。帥得讓人難以心生旖旎念頭,反而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那點違和的,細微的弧度轉瞬間從他唇邊消失。章元鎮只愣了一下,便堅定地認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哦哦,那您這是要帶着它……去哪?”
晚飯時間剛過,校園裏人來人往。海大學習氛圍濃厚,晚上的實驗室,自習室和圖書館裏總是人滿為患。連咖啡廳外的露天座椅都常能見到教授們三五小聚,在晚餐後的空閑時間裏,一起讨論國際前沿的科研成果。
周夜聲卻從不屬于其中一員。
這條校園主幹道的盡頭是燈火通明的新實驗大樓。右轉有一條小道通往教師公寓,路燈間隔較遠,光芒稀疏黯淡。
博士生在亮如白晝的實驗大樓前停住了腳步。
周夜聲逆着人流步伐穩定,拎箱走向那條昏暗的小道,“帶回家。”
作者有話說:
開喽!
由于劇情設定,開篇前七章是攻的主視角,作話再提醒一下介意這點的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