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雪越下越大,孫老漢去鎮子上走了一圈回到家,蓑衣上都落了一層雪。
他人站在門外抖了抖蓑衣上的雪,轉頭将蓋在牛車上的筐拿下來。上頭自然也堆了雪,一抽,雪落了一地。大框下面是大半只羊和一些炒貨糖果子。孫老漢想着地窖裏的東西也不算多,去賣羊的和賣糖果子的人家轉了轉後,又順道兒去買豆腐的人家,買了不少豆腐帶回來。
林澤宇從後廚過來悶聲不吭地将上頭的東西搬下來,羊肉和豆腐都送到後廚去,糖果子就端進屋。
葉嘉看着水裏頭活蹦亂跳的魚,琢磨着應該怎麽吃。一擡頭看到有豆腐,頓時也不糾結了。天冷還是吃個鍋子比較好,幹脆做個豆腐炖魚。
葉五妹已經蹲下去收拾起來,葉四妹将拿出來的素菜去井邊洗。
井水就是這點好,冬暖夏涼。天氣熱的時候舀上來涼絲絲的,這大冷天的井水摸起來都是溫的。葉四妹手腳利索,白菘的葉子一瓣一瓣的洗。
有人幫着忙收拾,葉嘉就将凍在屋外頭的肉給拿進來。
羊肉涮着吃好吃,正好家裏還有幹辣椒粉。當初摘收吃不完,風幹了,閑暇時候葉四妹跟餘氏在家磨的。拿小陶罐裝着,蓋的嚴實,用的時候舀幾勺都方便。先前留着是預備給煎餅果子炒醬料的,磨了兩大罐。如今一整個冬日沒擺攤兒,幹脆就自家吃了。
“羊暫時就不動了,我去把那雞給殺了。”家裏院子大,空着就養了好多雞。這一年沒怎麽吃,還剩十幾只雞沒動。葉嘉想想,于是去到雞籠旁邊把裏頭天天叫的吵人的大公雞給抓出來宰了。
雞血放了小半碗,葉嘉拿開水燙完回來,葉五妹這邊把魚都收拾幹淨了:“姐,這回這魚叫我做吧。”
葉五妹明年開春是要去輪臺的,待在周家的時日也不會長。以往做肉做菜做得多,但她姐還沒教她做過魚。葉五妹是吃過葉嘉做的魚的,很早以前,但那會兒跟姐還不似這般親密,她沒敢偷學。如今在葉嘉身邊待久了,她有些話也敢直接說了:“正好姐教教我怎麽做魚。”
“也行,”葉嘉看似會做很多菜,其實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後世八大菜系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完善,她剛巧又有機會天南海北的吃才知道許多古人不知道的菜譜。真要說有什麽本事,她不敢說。此時也沒有什麽教導的意思,“我說,你跟着做便是。”
往日葉嘉就是這般教她的,葉五妹本就在這方面有點天賦。葉嘉說她就聽,即便第一次做,做出來也似模似樣的。
葉四妹收拾完素菜,聽見葉嘉要教五妹做魚。想了想也擦了擦手走過來:“姐,我也跟來看看。”
“看吧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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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五妹走了以後,指不定往後周家這邊的生意需要四妹幫把手。多學點也好,況且葉五妹也說了許多次,四妹比她還會做。葉嘉于是指使着五妹先檢查一下魚的腹腔內部,看到裏面黑色的皮洗幹淨點點頭,“做魚,這裏一定要清楚,不然魚味道會又腥又苦。腮也要摳幹淨。”
葉五妹都照做,葉嘉又叫她在魚背上改了花刀。後頭做就簡單了。
油燒熱,将魚煎至兩面金黃,再添入熱水沒過魚身。不得不說油煎蛋白質的味道真的很香,刺啦一聲魚肉被燙熟,彌漫出來的味道就饞得人直流口水。葉四妹還沒吃過葉嘉做的魚,聞着咽了口口水,直說很香。葉五妹笑起來:“不僅魚香,姐做蝦也好吃。”
熱水放進去,葉嘉拿鏟子将魚身鏟平,又叫葉五妹将蔥姜辣椒豆腐放進去。
料放進去就飄起來,再淋點兒料酒跟醬油進去,炖就行了。其實也簡單,出鍋前在根據鹹淡放鹽。葉嘉往日喜歡味道重一點,會在做這道菜的時候愛放豆瓣醬。但其實豆瓣醬放多了也會遮掩魚的鮮味兒。如今沒有豆瓣醬,多放點鹽吃起來也是可以的。
“炖,炖的差不多了就收汁兒。”也沒什麽難的,就是一道普通的家常菜。
葉五妹這邊忙活,葉嘉又去拿大料。預備弄個羊湯鍋子。涮羊肉吃。不過片羊肉這活兒還得葉五妹跟葉四妹幹,這兩人刀工好。說實話,比葉嘉的強。
這個不必葉嘉教,周家都不知吃過多少回,兩人都會弄。
竈上沒有什麽活兒叫葉嘉忙活,她幹脆收拾收拾去地窖裏搬酒。一頓飯做出來說快也快,說慢也慢。左右等熱乎的菜端上桌,天已經全黑了。
自然還是弄了兩桌的,餘氏葉嘉帶着葉五妹葉四妹外加孫老漢祖孫幾個湊一桌。周憬琛阿玖領着他們那幫男子坐一桌。阿玖原本不想過去那邊的,主要是那幫人都是駐地的軍官,十分不同。若是談及駐地的軍務,他一個小老百姓坐中間怕是不大方面。
餘氏覺得他一個男子跟女子湊一桌不像話,硬是叫人過去。
總共就一壇酒,自然是給了男子那邊。葉嘉看餘氏有些饞酒的樣子,吃了一口肉才說:“正好要歇到明年開春,等明兒得了空,咱自個兒在家釀些酒也不妨事。”
“姐會釀酒?”葉四妹吃驚了。怎麽覺得她們往日對葉嘉這個姐姐一點不了解呢?感覺她姐會好多東西,怪不得一個兩個富貴人家的男子都那麽看中她姐。
“不會。”葉嘉一點不心虛,心虛才會叫人起疑,“但我可以琢磨。”
“哦。”葉四妹點點頭:“我往日見隔壁的三嬸釀過高粱酒,看見過兩回,但也只是記得迷迷糊糊的。”
說到這個,吃着飯的葉五妹筷子一滞,擡起了眼睛看向葉四妹。她當時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賴上她姐的。家裏人都不曉得她去了哪兒。後來遇上四姐四姐夫來投奔,結果兩人看到她什麽都沒問。稀裏糊塗地住在周家,這麽久了,也不曉得家裏是個什麽情況。
葉五妹舔了舔唇,腦袋耷拉下去。
說起來,這次李北鎮受到突厥人偷襲,葉家莊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
葉嘉這邊忙得很,跑去輪臺進貨沒顧上那邊的事兒。其實也不是沒顧上,說實話,她就沒把葉家人放心上。不放在心上的人自然是一忙便想不起來。但葉五妹跟葉四妹到底是親女兒,肯定是有些擔心的。但他們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自己不敢過去,也不會給葉嘉添亂。
餘氏看出兩姐妹的心思,瞥了眼葉嘉,忽然道:“說起來,我前些日子着人打聽了葉家莊的情況。”
葉嘉拿筷子的手一滞。眨了眨眼睛,頓時回過神來:“如何?”
“親家那邊……”餘氏目光落到葉五妹葉四妹的臉上,這兩人的擔憂都快從眼睛裏流出來。倒是葉嘉,睜着眼睛就幹巴巴地瞪着。餘氏倒也沒有懷疑葉嘉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兒媳婦性子剛強些,能頂事兒,“人倒是沒出什麽事。就是丢了兩孩子。”
“兩孩子?”葉四妹立即就有些着急,不論爹娘如何不好,親人還是親人:“哪兩個丢了?”
“一個自然是娣娘。”別看着餘氏性子柔弱好似不大做家裏的主,但好歹曾是景王妃。在忙的時候也能想的全顧的全,再說,她一個全家死絕還能撐住的人,骨子裏的韌勁還是有的,“另一個是小舅子。”
“清河丢了?”葉四妹是真着急了!
葉家最小的孩子不止是爹娘寵着,哥哥姐姐也是素來慣着的。葉四妹打小帶弟弟最多,說句不合時宜的話,就是跟被她親手拉拔大的孩子一樣:“他腿還沒好全呢又跑哪兒去?這孩子!”
這能跑到哪兒去餘氏就說不好了,她着人打聽的。問回來的話也是聽人說,并非親眼所見。
葉四妹心裏着急,吃到嘴裏的好菜都覺得不香了。葉五妹也有些擔心,但也不會慌起來就腦子亂成一團:“清河自小就是個有心中成算的。他這應該不是丢了,就是自個兒跑了。如今外頭這麽亂,在家裏也不一定比在外頭好,清河跟人學了一點武藝,應該不會有事兒的。”
“你說這孩子能跑哪兒去?”葉四妹想想也是,先前葉青河摔斷腿也是自個兒跑出去弄山貨。
葉嘉沒說話,她對葉家一家子人都不熟悉,說不出個所以然。
一頓飯吃到後來都有些沉默。葉五妹早早收拾回了屋。葉四妹心裏擔心,晚間沒吃多少就回屋去等。想着阿玖回來跟阿玖說說看,叫阿玖去李北鎮葉家莊問問清楚。
餘氏見葉嘉一直沒插話,以為她心中難受便寬慰她道:“嘉娘也別擔心,清河那孩子指不定是去找你哥了。”
這後頭的話自然是她的猜測,飯桌上沒說是怕自己瞎猜猜錯了給人希望又打破希望,讨不找好。到葉嘉面前她說話沒那麽多的顧忌便提了一句。
葉嘉倒也不是說完全不關心,只是感情沒到那份上。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跑了,确實令人擔心。不過若是葉青河跑去找葉青山,那興許周憬琛能打聽出來。葉青山被派到了比較靠西邊的碎葉鎮戍邊,其實從東鄉鎮這邊過去也就兩天一夜的路程。
大雪天可能要慢點兒,但過去也就四五日。
“晚間我問問相公,興許相公能想到辦法打聽。”葉嘉沉吟片刻道。
餘氏點點頭,拍拍她的肩膀:“放寬心。”
她們這邊歇了,男子那邊還沒有。有人在堂屋吃酒,喧嘩吵鬧着,葉嘉也不好回屋裏洗漱。畢竟堂屋跟她的房間就隔一道牆,若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麽到時候尴尬。
葉嘉将後廚的門關上,在這邊洗漱好才回的屋。
桌上的菜早被一掃而空。尤其是那一大盤的羊肉和豆腐炖魚。有道是魚羊為鮮,上了桌就這兩道菜鮮得人吞舌頭。柳沅一面吃着一面心裏豔羨周憬琛,真是什麽好事兒都叫他給撞上。吃到最後,這群人幹脆拿那雜糧饅頭沾着魚湯吃,一大鍋的饅頭都被他們吃了精光。
人送走的時候,幾個人都有些微醺。碰見葉嘉從屋裏出來,連忙笑着打招呼。
孫玉山臨走前特意去孫老漢的屋裏找親爹說說話,柳沅跟巴紮圖就沒那麽多講究。相互攙扶着往門外走。陳世卿頭一回來,臨走前,周憬琛給她介紹了一下人。陳世卿是騎兵營的旗長,烏古斯從輪臺那邊帶過來的人。跟巴紮圖相識,漸漸就跟周憬琛幾人混作了一團。
這人別看着個頭不高,面容清秀。實則騎術了得,箭術更是一絕。堪稱百步穿楊。
他喝了酒臉頰紅的厲害,見了葉嘉客客氣氣地喊了句司馬太太。到沒有跟柳沅那自來熟不講規矩的人那般,張口閉口弟妹。葉嘉也跟他見了個禮,他才轉身追着柳沅巴紮圖快步走入雪中。
周憬琛人坐在桌子旁邊,耷拉着腦袋不言語。
這副模樣跟當初在李北鎮王家村時一模一樣。當時醉了酒也是坐在桌子旁邊半天不言語,葉嘉問他一句他答一句。看似走得穩,其實已經醉了。
林澤宇乖巧地從屋裏出來将桌子上殘羹冷炙收起來。其實也沒有食物剩下,除了魚骨頭,羊骨頭,連跟菜葉子都沒剩下來。林澤宇将碗碟收到一個盆裏端出去,葉嘉則走到周憬琛跟前,手在他眼前擺了擺:“相公,能起得來麽?這是幾?”
周憬琛眼睛裏氤氲着霧氣,迷迷蒙蒙地看着葉嘉。
“得了,這就是醉了。”葉嘉将他一只胳膊拿起來架到自個兒肩上,半抱着他的腰想把人給拉起來。不得不說,腰是真的細,她胳膊都能環過去。但也是真的結實,按着都覺得肌肉硬邦邦。這人沉得很,拖半天拖不起來。腦袋挪了挪,下巴就搭在了葉嘉的肩上。
“起來,你站起來。”葉嘉抱了兩次抱不起來,喘着氣戳他的腰眼,“我抱不動你。”
原本以為這人肯定是不聽的,誰知道葉嘉話才這麽一說,他就真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而後将身子的重量便沉沉地壓在葉嘉的身上,濃郁的酒氣噴灑在葉嘉的頸側。也不說話,動作也不算太癡纏,但莫名就有幾分黏黏糊糊的感覺。
葉嘉臉頰蹭一下熱起來,清了清嗓子:“來,走兩步,跟我進屋。”
這人話都是含在嗓子裏的,嗚嗚哝哝地‘嗯’了一聲。任由葉嘉抱着他慢吞吞地往屋裏走。
餘氏住的西屋門開了一條縫,她伸着腦袋往外頭瞄了一眼。見兩人的背影都快疊到一起去,滿意地點點頭。回過頭來看到葉五妹瞪着眼睛看她,她才收拾了有些不那麽正經的臉色道:“天晚了,快點睡吧。”
葉五妹點點頭,乖巧地躺到裏面去,抱着已經睡熟的蕤姐兒。
餘氏把門一關,直接将自個兒屋上了鎖。
葉嘉這廂把周憬琛弄進屋才發現炕上還擺着小幾子,堆了幾本賬冊。上午的時候她在炕上算賬沒有收拾,這會兒也沒別的地兒叫周憬琛躺。他于是把人牽到桌邊,讓他靠着桌子站好。這人也不鬧騰,身形不穩地靠着桌子真不動了。或許是昏頭了又或者是腦抽了,葉嘉也不曉得怎麽想的,從門後頭摸出一根棍子。然後又回到周憬琛的跟前,繞着他在地上畫了一個圈。
哦,這棍子還是先前葉嘉打他的那根。因為用着趁手就一直在門後頭擱着。
“知道西游記麽?知道孫大聖的金箍棒畫圈麽?”葉嘉拿棍子指了指地上并不清晰的圈印子,對醉糊塗的人道,“這就是我給你畫的金箍棒圈子。”
說完,葉嘉就扭頭去收拾炕。
一直沒說話的周憬琛卻忽然開口:“西游記是什麽?孫大聖的金箍棒又是什麽?”
“不知道就算了。”葉嘉把小幾子放到桌子上,又把賬本收一收,“就是你得站在這個地方別動。”
“為何?”
……喝醉酒的人問題都這麽多麽?葉嘉扭頭看向他:“因為只要不出這個圈,就沒有女妖精吃你。”
周憬琛似懂非懂:“哦……”
而後,他忽然伸出一條腿,慢條斯理地跨出了這個圈。
葉嘉:“???”
周憬琛垂眸理直氣壯地看着她:“我跨出來了,女妖精呢?”
葉嘉的臉噌地一下爆紅。她抿了抿唇,皺着眉頭看着周憬琛。周憬琛還是那副懵懵然的樣子,眼睛卻勾勾纏纏地落到葉嘉的身上。葉嘉那個眼一眯,臉都擰起來:“周憬琛,你裝的還挺像!同樣的招兒用兩遍。你這心眼子是都用到我身上來了是吧?”
周憬琛沒想到她直接拆穿,氤氲着霧氣的眼睛漸漸清明,神情也變了。
“不用點心眼子,如何能試探你出你對我的心意?”頓了頓,他才幽幽地承認。
葉嘉的臉頰從爆紅到燒起來,耳尖都燒熱了。
她不想搭理他,又扭頭去弄床鋪。周憬琛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許久,忽然上下嘴唇一合,吐出了一個擲地有聲的字:“慫!”
收拾床鋪的人身子一僵,那邊的人卻不放過她,又添油加醋:“真慫!”
葉嘉這直腸子,這小暴脾氣。驟然将被子往炕上一丢,轉頭一把揪住了周憬琛的衣領。也不曉得她哪兒來的力氣,又或者是某人故意放任。葉嘉一把将周憬琛給按到了炕上。那人仰躺在炕上,老長的腿都伸出去老遠。葉嘉這麽大一個動作,下盤不穩,被他掃的一下子砸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悶哼了一聲,彎起了眼角沖着葉嘉笑得蕩漾。他一只手指了指下方。
葉嘉順着他的手往下看,落到了他腰帶上。
周憬琛揚起眼角,嘴角勾着問她:“你敢解嗎,嘉娘?”
周憬琛揚起眼角,嘴角勾着問她:“你敢解嗎,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