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江渺是真的信, 鳳無鳴是什麽人,淩谷是什麽人,如果一定有一個說謊的, 那必是鳳無鳴而不是淩谷。
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但對于淩孤來說,卻沒這麽簡單。
她從小在五毒門長大, 根本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無條件的信任,別說是無條件,就算是用命去換, 都很難換得到。
而這件事又是她心裏的傷疤,不管之前她有多冷淡, 多傲氣, 在這件事上, 總覺得自己是低人一等——她與鳳無鳴不同,她對自己的貞潔看得很重,或許是因為被迫害過的原因,已經達到了病态的地步。
正如姜安之于鳳無鳴,江渺也是她的救贖,此時聽對方這麽堅定地說了, 頓時熱淚盈眶,喉嚨裏像塞了一團棉花, 什麽都說不出來。
倦鳥歸巢,她找到了自己的歸處,再也不懼怕任何诋毀和質疑, 不管別人怎麽說,只要江渺相信就夠了。
她伏到江渺懷中, 哭得幾乎呼吸不來。
江渺摸着她的背給她順氣,道:“好了, 不哭了,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後殿牆上的字是你刻的吧,都過去了,你活下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淩孤抽泣着點了點頭,之前那些患得患失,就在江渺的幾句話裏化為烏有,她以前從來不知,別人的一句話就能左右她的全部思緒。
鳳無鳴看她們說着說着又開始膩歪,心想自己真不該多嘴,誰願意和誰好,那是人家的事,自己不也最後選擇了姜安嗎?
在這件事上,她算是看開了。
本來她對離開這裏是很迫切的,但聽說江渺能主事之後,也沒那麽急了,反正話事人就在面前,把人哄好了比什麽都強。
她不覺得自己和江渺之間有什麽大過節,只要好好談,未必就不能談出個好的結果來,她要的也不多,僅僅是和姜安雙宿雙飛,這又不礙任何人的事,難道也不能夠?
可江渺此時,卻不像剛才那麽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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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對于鳳無鳴的逃走,她是沒什麽實感的,姜安入魔殺了她,她在心底裏也不是很怪罪,确定能保住命的情況下,她們走與不走,都不是什麽值得糾結的事。
但她自己的事可以無所謂,淩谷的事卻不能無所謂,當初柳穎兒死前,曾經對她說過鳳無鳴對淩谷犯下的罪行,她也真真切切地起過報複的心思,可一來夢裏的話不能盡信,二來她也沒那麽多力量。
可今天,淩谷親口承認了。
恰巧,她也有了足夠的人手。
如果她現在把人放走了,那對淩谷是何等的殘忍,淩谷也許不會怪罪,但她不能不替淩谷怪罪。
仔細想想,那邊的兩個人,一個殺過淩谷,一個殺過她,這都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她們也都心知肚明,對方都好意思舔着臉求饒,她們難道不好意思食言?
陰謀詭計,也不是反派專屬吧?
想到這裏,她挂上自己的職業假笑,扭頭說:“我想過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嘛,你們只要有悔過的意思,我也不必得理不饒人,這樣吧,我不需要財物,魔血也不必了,我只要求她給我道個歉,真心實意的那種,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鳳無鳴聞言大喜過望,道歉也不是難事,她們當然願意。
“那我們這就……”
“等等。”江渺把她的話止住,道:“道歉這事非同小可,若她只是動動嘴皮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什麽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
“當衆,下跪,做得到嗎?”
鳳無鳴為難道:“你說當衆,是要當誰的衆?”
“我要求不高,至少要讓春鸾宮現有的人知道吧,現在宮裏有魔界的人,也有仙界的人,他們知道了,就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江渺道:“只要給了他們交代,他們與她無冤無仇,沒必要非得趕盡殺絕,這樣,你們也就不必逃亡了。”
鳳無鳴聽到不必逃亡,頓時心裏一動。
現下她們的處境不妙,就算勉強逃了出去,也得時刻躲躲藏藏,江渺位高權重,是在仙界能說得上話的人,如果對方真的願意幫忙,那她們的日子就好過許多。
她剛要應承,忽聽淩孤道:“憑什麽?”
“憑什麽她們作惡多端,最後反能得到原諒?”淩孤哽咽道:“江渺,你也許可以原諒,但我不是那樣的人,姜安殺了你一次,這事不能這麽就過去了!”
江渺沒想到淩谷居然會跳出來反對,原書裏她對之前殘害過的自己的人只是小懲大誡,算得上是标準的聖母女主了,自己想替她報仇,也是怕她就這麽簡單放過了。
既然兩人的想法都一樣,那更好了。
可她不能當面解釋,只好假裝正色,說:“淩谷,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她們也不是刻意如此,既是無心之失,不如就給她一次機會吧!”
“無心?我看未必吧?”淩孤沒看懂她的暗示,仍舊據理力争着:“她化魔的時候房裏有兩個人,為什麽就追着你殺,不碰鳳無鳴?化魔的人有沒有意識我不知道,但要是她對你沒有殺意,根本就不會形成那麽整齊的傷口,你不知道我救你出來的時候,你身上的血流了有多少,我那時候本以為……本以為你再也救不回來了……”
說到這裏她又心疼起來,去瞧江渺身上的傷口,所幸金手指好用,江渺的傷已好了大半,她确認了幾遍,才委屈道:“我不是為自己,我是為你覺得不值,她們不配得到原諒,就算真的要原諒,也不該這麽簡單……”
她幾乎已經把話挑明了,要是再說下去,難保會顯得自己原諒得太過蹊跷,江渺回身去堵她的嘴,手指觸上去的瞬間,是軟糯潤澤的手感,她不自覺抹了抹,對她眨了眨眼。
“我知道,聽我的,好嗎?”
淩谷的臉很小,被她的手遮了一半,只剩下一雙還泛紅濕潤的眼睛,那雙眼從未比今天更漂亮,睫毛上挂着淚珠,輕輕一阖,便順着末端挑落。
她不明白,但她仍舊住了口。
“好了,我說話算話。”她回身說。
鳳無鳴暗暗松了口氣,她作為加害者,不會覺得自己被原諒是多麽奇怪的事,站在她的角度上,一切都有原因,一切都能推脫,她們沒有惡意,就算有,也是被別人逼的。
“我早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你。”她谄媚地恭維着,為江渺的寬容大加贊賞:“你能這麽想,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假以時日站到三界頂端,恐怕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多了,對吧,我們這點小恩怨,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就這麽毫無愧意地接下了寬恕,甚至沒有起一點疑心,這讓江渺更加篤定,她們的結局是罪有應得。
“這麽說,我們達成一致了。”江渺狀若輕松道:“既然如此,那我這就去通知,等人都到齊了,就舉行道歉儀式。”
又道:“不過,為了防止別人挑理,看出你們有逃跑的意思,姜安還是得關回牢裏,這個能理解吧?”
鳳無鳴道:“這個自然。”
她們将人送回牢裏,鳳無鳴撫了撫姜安的頭,道:“等着我,事情馬上就解決了。”
姜安卻不太相信的樣子,目光一直盯着後面的江渺,江渺錯開目光,去摸淩谷的手,淩谷也不太理解,但沒有多說,只輕輕地握回來,讓她放心。
“好了,走吧!”鳳無鳴率先往外走去,剛走出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江渺不知所以,道:“怎麽了?”
“你叫了人來?”鳳無鳴目光突然警惕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似的,江渺聽不到任何聲音,倒是淩谷也有些感應,四處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去看江渺。
江渺反應了一會兒,心道,不會吧。
剛才她現身之前,的确慌張地給鹿秋去了條傳訊,按照對方的速度,要是想來,應該早就能來了,但一直沒有等到人,于是她認為,應該是沒有接到傳訊。
所以她才曲線救國,用了這種虛張聲勢的辦法,剛才她們的對話都是建立在她有辦法喚醒那些修士的基礎上,但要是鹿秋這會兒來了,就暴露了她其實做不到的事實。
這事說起來有些繞口,簡單來說,就是她苦心建立起來的絕對優勢崩塌了,鳳無鳴意識到她在撒謊,那麽相對的,這個微妙的平衡就破了。
電光火石間,鳳無鳴就朝她面門撲來。
這真是無比敏銳的洞察力,即使被她說服到那種地步,也還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江渺恐懼之餘生出些贊嘆,這種人,就算是作為對手也叫人贊嘆。
鹿秋已經到了嗎?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聽不到。
淩谷已經越過她與鳳無鳴鬥在了一起,她退了幾步,試圖喚醒離她最近的那個修士,可對方睡得很沉,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弱了,什麽都做不到,幸運的是,淩谷好像占了些上風,把鳳無鳴打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把人反殺了。
就在這時,她餘光看到一個影子,從牢房裏沖了出來,正對淩谷的後背而去——原來姜安撞破了牢門,沖上來要加入戰局。
淩孤也聽到了風聲,想擡手格擋,然而她的右肩還不能完全擡起,就差那麽一點。
腹背受敵,這是死局。
奇怪的是,淩孤并不覺得害怕,大概是已經死過一次,大概是沒有了遺憾,這次與上次不同,她即将死在自己最幸福的時候。
她想最後看看江渺的臉,但是看不到。
江渺已經不在原地,反應過來的時候,溫熱的血撒了她滿背,接着有個人重重撞在她身上,她回過頭,正看見江渺慢慢倒下去,而姜安就站在江渺身後,目光陰鸷。
她眼前被血染紅了,口中喃喃說出一句話。
“江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