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淩谷的治療開始後, 江渺也忙碌了起來,雖然采藥煉藥這些她是參與不了的,但她也不可能什麽都不做, 于是把取藥等雜事接了過來,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畢竟是用在淩谷身上的東西,能少經一道手就少經一道手。
不出幾日,她就與各處的弟子混了個臉熟。
負責采藥的弟子有一組七人, 全是靈字輩的,年齡比她小幾歲, 據說是七胞胎, 第一次她去的時候都傻眼了, 逗得他們捧腹大笑,自此之後,每次她去拿藥,他們就要逗她幾句,問她能不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江渺認不出來,他們就一個一個介紹自己, 但就算介紹了也是白介紹,他們的發型一樣裝束一樣, 動作眼神都無甚差別,有時還會故意抱着轉圈圈,混淆視聽。
拿到靈植之後, 她要送到煉藥房,再把昨天的丹藥取了, 負責煉藥的是三人倒換,分別叫清風清雨清雷, 全都長得很瘦,大概是因為常年在煉丹爐前當差,臉色都有些發黃,乍一看總覺得面黃肌瘦的。
取到丹藥之後,她還要再到藥膳房把淩孤的飯拿上,藥膳房的人多一些,各種字輩的都有,有的性格開朗,不出幾日就和她熟識了,有的則一直公事公辦,不過總體來說沒有特別難纏的人,大概是經常和病患打交道,已經磨出了足夠溫和的性子。
等她帶着藥和飯到診室之後,一般藥王的治療剛剛結束,他倒真沒再說過讓她加入藥王峰的事,但江渺也說到做到,每天給他做半個時辰的心理輔導。
藥王很虛心,她說的照單全收。
搞得江渺壓力很大,只怕自己那句話沒說對,或者被他曲解了,不由花許多時間來給他注釋,輔導完畢,她總要問問最近療效如何,藥王的話一直是那兩句:穩中見好,繼續治療。
江渺不知他所謂的治療到底是什麽模樣,但每次她去看淩谷,都會被對方的羸弱所震驚,在她看來,淩谷的狀态分明比之前還差一點,大汗淋漓表情渙散,有時連筷子都拿不起來,江渺怕她出什麽事,便把碗端過來親自喂。
一開始淩谷不願意,但總不能不吃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漸漸也就習慣了。
江渺看着她緩緩張嘴,努力吞咽,像只風雨飄搖的小雛鳥,不由起了疑心,覺得藥王是在伺機報複,要不然怎麽越治越差了?
淩孤搖頭,說藥王很盡責,也很專業,她的經脈斷了,想再接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鍛骨洗髓,硬長一條完整的出來。
這個過程非常痛苦,幾乎與浴火重生無異,這也就是藥王藝高人膽大,如果是其他醫師,絕對不敢這麽去試的。
既然是浴火,必然伴随着劇烈的痛苦,但這是必須要走的路,如果連這點痛都扛不住,就會永遠是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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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聽得咋舌,如果換作是她,百分百是扛不住的,她知道淩谷很能忍痛,饒是這樣,尚且疼得表情扭曲,可見那是何等的劇痛。
可她幫不上什麽忙,只能越發認真地幫忙遞取物事,她甚至偷偷查過那些靈藥的功效,果真是與洗髓有關的。
而藥王不愧是藥王,他的用藥精準到可怕,也激進到可怕,一般人不敢用的,他敢用,且前後的副作用全都考慮進去了,也只有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才能擔得起一句神醫。
江渺心知自己之前那句氣話是說錯了,藥王并非不負責任的人,只是要擔負那麽多的生命,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借用蔔卦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這千年的業債和壓力,絕對可以把一個內心堅韌的人都壓垮。
他在無意識地逃避,而自己輕飄飄的一句不負責任,則是強行把他拉回了壓力的中心,這對他一定是種考驗。
江渺暗暗想,等淩谷的病好了,她會好好道歉,把一切都說清楚,讓他自己來做選擇。
就這麽着,半個月過去了。
這些天裏,除了和有交集的幾個人混熟,她與其他能見得上面的弟子也都關系不錯。
大家都知道她是為朋友打下手,但具體兩人是什麽關系,卻不得而知。
而一個桃色消息不胫而走,說她與那位神秘的病人是道侶關系,兩人非常恩愛,江渺甚至為了給對方治病,連宗主都給打了。
傳聞中,她是這樣說的:“如果你治不好她,我要你全宗都給她陪葬!”
這個聽起來就很不靠譜的小道消息,因為那幾天藥王發青的臉而具有了十足的說服力,這事絕不是空穴來風,要不然宗主的臉怎麽成紫茄子了呢?
藥王身居高位,與這些普通弟子的距離很遠,他們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平時不茍言笑,大家倒不是盼着他挨打,但平時嚴正端肅的宗主被人打得滿地找牙這個場景,光是想想就讓人啼笑皆非了,更別說這裏面還有個勁爆的桃色新聞。
大家紛紛猜測江渺是不是有什麽大來頭,要不然怎麽敢這麽放肆?放肆就算了,宗主還奈何她不得,就這種身價的人,世上根本就沒幾個,把年齡姓氏一排除,就只剩下仙盟的那位總督的女兒了。
想不到傳說裏的那位大小姐,居然這麽平易近人。
可再怎麽平易近人,與他們這些凡人也是有距離的。
與江渺有交情的人不少,一開始誰都沒有想太多,就把她當個客居此地治病的家屬,當得知對方的身份後,很多人就不敢那麽放肆了,須知以那位大小姐的身份,想捏死他們都不用手,一個眼神就夠了,萬一哪句沒說對,他們絕對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态度的變化非常微妙,江渺隔了幾天才察覺出來,比如七胞胎再也沒和她玩過猜人的游戲,清字輩那三位的話也更少了,以前大家對她是客氣,現在是盡量不與她多說話的客氣,如果非要說的話,江渺覺得是——忌憚。
她不知道那個流言,自然也不會知道別人疏遠她的原因,因為她并沒有別的事可做,跟這些人開開玩笑已經算是她的所有日常了,所以忙碌之餘,她覺得十分憋屈,就好像所有人都共享着同一個秘密,只把她排除在外界一般。
雖然真要說起來,她就是個外人,但被排除的感覺非常不爽,她也鼓起勇氣問了人,但他們的回答驚人地達到了一致。
他們說她多想了。
江渺知道自己不是多想,但這種事她也沒辦法和人去說,她能傾訴的對象只有兩個人,無非是淩谷和藥王。
淩谷光是治療就已經夠痛苦了,又不宜分心,她不可能去跟對方說,藥王就更別說了,要是她真這麽說,他一定會特別熱情地邀請她早日融入這個大家庭。
于是她只能悶悶不樂地煎熬着。
直到有個新來的雜役主動與她搭話。
這個雜役與別人不同,對她沒有那種疏離的客氣,反倒自報家門,說自己也是剛入宗的,在這裏半個朋友也沒有,要是江渺不嫌棄,她們可以交個朋友。
這姑娘長得很面善,圓臉齊劉海,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說話的時候喜歡害羞地攪看着腳尖,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江渺自然願意多個朋友,只是遲早她是要離開這兒的,也不知對方介不介意。
“怎麽會呢?朋友未必要一直在一起的,再說,等你走的時候,說不定我也走了呢?”小姑娘笑吟吟地伸出只手:“我叫桃桃,你呢?”
“江渺。”江渺與她握了握手,道:“你怎麽會走呢,不是才剛進來嗎?”
“是呀,可是我沒個定性,在一個地方待不久,來藥王峰就是玩玩,等玩厭了我就再換個地方呗。”
江渺看她眼神飄忽,的确不像個有定性的人,便道:“那你是在哪裏當差,辛不辛苦?”
“我在菜園澆地,挑水還是挺辛苦的,不過有輪值,也還好啦。”桃桃毫不在意道:“你在哪兒當差啊?”
“我是帶我朋友來看病的,她平時治療很忙,也說不上幾句話。”江渺頓了頓,又道:“本來,我和這兒的人關系不錯,只是不知為什麽……”
說了一半,江渺突然覺得這有說別人壞話的嫌疑,忙止住了,道:“也沒什麽,也許是我想多了。”
桃桃很好奇:“你快說下去啊,到底怎麽了?”
江渺遲疑半晌,斟酌着說了最近的遭遇,她倒沒有怨恨別人的意思,只是想不通怎麽突然就這樣了,或許是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不明原因,也就無可挽回。
桃桃聽罷,想了想道:“要不,我幫你刺探一番?反正我是新來的,打聽你也不奇怪,他們總不會對我設防。”
江渺正愁沒個局外人幫忙解圍,喜道:“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不用謝,咱們是朋友嘛,就該互相幫忙的,你等着。”
過了一天,桃桃來找江渺,江渺看她臉色不好,便道:“怎麽,結果不好嗎?”
“我問了,他們不告訴我,還懷疑我也是同黨。”桃桃苦惱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得罪他們的事啊?”
“得罪……”江渺想了想,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真得罪了他們,畢竟之前把人家的宗主給打了嘛,但這事藥王本人都不在意,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呢?
而且現在還連累了桃桃。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是這個。”江渺嘆道:“都怪我當時太沖動,早知道就不讓你去打聽了。”
桃桃道:“沒事,不過……你竟然敢打他們的宗主,是不是有什麽厲害的背景啊?”
江渺道:“我哪有啊,當時就是一時沖動,本來都打算不在這治了,誰知人家還願意不計較,只能說趕巧了而已,我要是有背景,還用費這麽大勁嗎?”
“哦……那我就放心了。”桃桃吐了吐舌頭:“我還怕你是誰家的大小姐,我高攀不起呢,我以前有個朋友,就是大世家裏的小姐,嚣張跋扈得很,家裏規矩又多,我每次去都提心吊膽的,後來覺得不自在,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你放心,我絕對不是。”江渺道:“我也讨厭規矩多的地方,人還是自由自在點舒服。”
“對吧,可惜父母永遠不理解。”桃桃苦惱道:“總是說你要上進,要努力,要光宗耀祖,要光大門楣,說得我都可煩了。”
“所以你就跑出來了?”江渺猜出了幾分。
“算是吧,本來我是跑不出來的,後來騙他們說我要出門做事,才得了這麽個機會,他們派了幾個人跟着我,但都被我甩掉了。”桃桃邊說邊笑:“那幾個奴才可傻了,肯定猜不出來我竟然能藏到這裏面來。”
江渺看她一臉壞笑,一團孩子般的淘氣,不由無奈道:“那他們找不到你,豈不是會告訴家裏,到時候被抓回去,你可要受罰的。”
“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嘛。”桃桃蕩了蕩小腿,看似沒什麽煩惱的模樣:“我真羨慕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一切都由自己決定。”
說着她又道:“你有修為嗎?”
江渺搖頭,問:“你想學道?”
“不想,我想學手藝。”桃桃說着,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只草葉做的蜻蜓來,這蜻蜓編得惟妙惟肖,幾乎與實物無異,江渺剛要伸手去摸,忽見它振翅飛了起來,盤旋一圈又落回桃桃手上。
桃桃看她目瞪口呆,笑道:“厲害吧,你要喜歡就送給你。”
江渺接過來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桃桃指着蜻蜓翅膀下的一個草尖,道:“你撥一下試試。”
江渺依言做了,那蜻蜓便倏地飛了起來。
“有意思,這是你做的?”江渺驚奇道。
“對,像這樣的小玩意我還會做好多,但是都登不了大雅之堂,我聽說仙盟裏有個天機閣,那裏有好多能人異士,他們造出來的東西,不用靈石就能驅動,且有吞天填海之能,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江渺第一個想到的是技術革命,不過估計對方也聽不懂,看她興致勃勃,便道:“那你為什麽不去那裏拜師?”
桃桃沉默半晌,才道:“我不敢去。”
“怎麽會呢?你這麽心靈手巧,一定能通過測試的。”江渺道。
“我不是怕這個。”桃桃纏着衣角,緩緩道:“我就是怕進了天機閣,我爹娘會非常非常失望,會把我打死的。”
“管他們做什麽,你只活一輩子,難道為他們活啊?”江渺道:“你逃出來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脫離他們的控制嗎?”
“你不懂……”桃桃嘆息道:“我家只有我一個孩子,從小他們就訓練我,想讓我繼承家業,不謙虛地說,我的天分的确很高,是這幾代裏最高的,他們也因此寄予厚望,甚至把全部的資源都給了我,我要是轉拜了他門,他們損失的就不光是我這個人,還有這麽多年的投入,這樣巨大的虧損,再加上他們年事已高,不可能會有其他親生孩子了,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江渺聽她說完了這一通,也覺得有些難搞,如果僅僅是孩子叛逆,追求夢想這種簡單的事,那她說多少鼓勁的話也不心虛,說白了,她與家裏是高度的利益交換關系,親情會為了夢想讓步,但利益不會。
除非現在能冒出一個更有天分更聽話的繼承人,不然這個局面就是無解的。
“你也挺不容易的。”江渺道:“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別放棄,要不然年少不可得之物,終将困你一生。繼承家業容易,再跳出來卻難,即使代價很大,現在你至少還有機會選擇,也許再過幾十年,你連這點任性的資格都會失去。”
桃桃慢慢點了點頭,正要再說什麽,突然哎呀一聲,手就往肩上探去。
江渺問:“你怎麽了?”
桃桃把領子拉下來點,讓江渺幫她看,江渺看得倒吸口涼氣,只見對方的肩膀又青又紫,像是被打傷了似的,便問:“都青了,這是怎麽了,有人欺負你?”
桃桃也很驚訝,道:“沒有啊,可能是挑水挑的,天氣太熱了,每天都要澆幾遍水。”
江渺道:“你年紀小,皮膚嬌嫩,哪能長時間做這種體力活,不如換個其他差事。”
桃桃按了按傷處,道:“不礙事,反正我也幹不了多久,也許過幾天就會被奴才們發現,給抓回去了。”
江渺看她疼得呲牙咧嘴,道:“這樣吧,我去給你求個藥,保證藥到病除。”
桃桃不願去,說這點小傷沒必要。
江渺硬把她拉回院子裏——本來這種小病是沒必要求到藥王跟前的,但是最近煉丹房的人對她态度不好,她也不想去觸那黴頭,把人放到了診室前,讓她在外等着,自己去求藥王給點治外傷淤血的藥。
桃桃在外站了一會,目光突然轉向淩孤所在的主屋。
她試探着走過去,掀開簾子看了看,就聞到一股藥味,她扇了扇風,捏着鼻子走了進去。
淩孤正躺在床上睡着。
剛做完治療,她一副虛脫的樣子,身下的床單被汗水漬出個人形,桃桃走到她身邊,盯着她看了一陣,突然抽出一只飛镖,道:“那天晚上被你逃了過去,這次我可不會再放過你了。”
淩孤朦胧中看到一個人影,想睜眼又睜不開,本以為是江渺,但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感覺有個冰涼的東西按在了自己的喉管上。
她說不出話,聽對方說罷,就知她是什麽身份——原來,這個人就是那晚在客棧偷襲她們的人。
只是為什麽呢?
淩孤身體酸痛,腦子卻轉得極快,她在仙界沒有仇家,如果非要說的話,就只有她們在燈會上揭穿的那個小騙子了。
頓時,一切都串了起來。
她們揭穿了騙子的千數,對方當時雖然跑了,卻懷恨在心,一直跟在她們身後想報複,當晚是第一次,後來康健堂的仙車損壞,恐怕也是她的手筆。
如果不是她現在出現在這裏,淩孤是不會聯想到這麽多的,但電光石火間,她抓到了事情的根本,一睜眼,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果然,對方的手心有朵黑色的桃花。
“原來是你。”淩孤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化着極重的妝,這次露出本來面目,倒還顯得清純可愛,想來,妝容也是她騙術的一部分。
“你怎麽還能動?”對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似乎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還手之力,一把掙開了束縛,飛镖也落到了地上。
淩孤被她的力道帶到了床邊,撐着胳膊半坐起來,猛咳了兩下,笑道:“你既沒有這點本事,還敢來暗殺我?”
她身體虛弱無比,笑起來都透着勉強,像一朵開到荼靡的花,透着腐朽而爛漫的枯荷,桃桃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喃喃道:“你到底是……”
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做過調查,這人只是個普通出身,沒有任何修為的凡人,別說還得了重病,就是沒病,照她這樣的身體狀況,應該是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的,但她剛才抓自己手的力道老辣而迅猛,透着十足的侵略性,簡直像是一只被逼進末路的老虎。
她哪裏知道,在她面前的并非她查出來的淩谷,而是已經在魔界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從出生就在與各種偷襲打交道,連睡覺都睜半只眼的淩孤。
一個本該在幾個月前就死去,但陰差陽錯受到江渺的搭救,意外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就算別人把她的經脈全爆斷,鎖在重重深院中,都沒能阻止她沖破重圍,向死而生。
“準備好遺言了嗎?”淩孤的聲音透着愉悅,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狩獵的快感,沒想到竟然會有獵物自己撞上來。
桃桃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她近乎僵直地看着朝她伸來的那只利爪,深刻意識到了什麽叫死兆,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在那一瞬間,她最後一個念頭是:沒去天機閣,太可惜了。
另一邊,藥王正癱在椅子上休息,見江渺風風火火地進來,還說想要外傷藥,便道:“怎麽,你受傷了?”
“沒有,我一個朋友,挑水把肩膀壓破了。”江渺道:“有沒有那種能止疼化瘀,一顆就見效的?”
藥王懶得動彈,随手一指:“那架子上有,你自己去找吧。”
江渺依言去尋,就聽藥王閉着眼絮絮叨叨地游說:“你看,你和弟子們處得這麽好,何不留下來做長長久久的朋友呢?小江渺,要不你再考慮一下,我保證給你最好的教導,不出三年,你就能超過當世半數的藥師,等你把我的這身醫術都學會了,我也就能安心閉眼了。”
江渺不應,他又道:“怎麽樣,考慮考慮?你要是不相信,就先學幾個月,到時候你的朋友再有什麽頭疼腦熱的,都不用求人,直接藥到病除。”
“你說過沒有附加條件的。”江渺面無表情地駁斥了他,然後抽出個瓶子往懷裏一揣:“好了,我找到了,走了。”
“哎呀,你別走啊!”藥王央求道:“我這也不是附加條件,就是個好心的建議嘛。”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江渺擡腿跨了出去,就見院子裏沒了桃桃的身影,她左右看了看,這地方也沒別的藏身之處,唯一的地方就是淩谷的診室。
她心下一驚,忙往診室裏跑去。
進去一看,桃桃果然就在這裏,她心裏飄過無數的可能,最差的就是淩谷被暗殺了,這個結果她連想都不敢想,立刻沖上前查看淩谷的安全。
有驚無險,淩谷沒事。
她轉向桃桃,沉聲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桃桃不語,表情僵硬,倒是淩谷先說了話:“她走錯了,你帶她出去吧。”
江渺猶自不信,這小院裏只有三個屋子,她進的是老頭所在的東屋,就算走錯也該進西屋去,怎麽會到最大的主屋來?
如果對方真是有所謀算,那她豈不是置淩谷于危險之中?
她看向桃桃,又問:“你到底是什麽人,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桃桃張了張口,剛要說話,淩孤便道:“好了,你吓唬她做什麽,剛才她就是進來和我說了說話,對吧?”
淩孤并不是想偏袒對方,只是在江渺面前,她不想暴露自己嗜殺的本性,她在用這種方式威脅對方,好讓其為自己保密。
桃桃并不知她為什麽為自己打圓場,神情複雜地看了對方一眼,道:“是。”
江渺看她們都這麽說,心才多少放下了些,又道:“你們以前認識?”
“算是認識吧,以前有過一面之緣。”淩孤道:“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我來幫她找藥。”江渺取出瓶子遞給桃桃,熱情已比之前大減,雖然她是想要朋友,但淩谷的安危更重要,況且有被排外的經歷在前,她現在對這種微妙感非常敏感,不由走近了些,習慣性地幫淩谷整理床鋪。
淩孤由着她幫自己換床單,擦浮汗,沒有半點不适應,一看就知道是平日裏常做的,兩人甚至打出了配合,不需要說一句話,就能做得利利索索。
桃桃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江渺,謝謝你的藥。”
江渺沒有回頭,只應了一聲。
淩孤目送對方出門,徹底聽不到聲音後,才把目光收回來,江渺猶自忙碌着,表情卻不大好看,她還是有點懷疑那個桃桃的動機,也想不出她們到底在哪見過。
可淩谷偏偏護着她,也不知道圖什麽。
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在吃醋,就是悶悶地不說話,淩孤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一時無措起來,卻不知怎麽哄好。
她又話少,只知道盯着江渺看。
江渺察覺到目光,回望過去,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能看見了?”
淩孤正想轉移話題,便點點頭。
“啊……”江渺意識到自己這是第一次在對方面前亮相,竟然是愁眉苦臉的,也沒能好好打扮,不禁有些後悔起來:“你要是早說,我就先不來見你了。”
“為什麽?”
“我怕自己長得醜,吓壞了你。”江渺偏過頭去,心不在焉地收拾着床尾,她恨不得這會兒能回屋子裏去洗洗臉,也好精神點。
“你哪裏與醜沾邊。”一旦說破了,淩孤也不再掩飾,只拿眼睛故意盯着她,江渺躲都躲不開,只好破罐子破摔,走到她面前認真道:“你和桃桃什麽時候見過?”
淩孤不過随口一說,誰知道她會當回事,便實話實說:“燈會上。”
“我怎麽不知道。”江渺皺眉,突然抓住了個漏洞:“不對,你那時候不還看不見嗎?”
淩孤沒想到她還挺較真,便道:“……其實,我早就能看到了。”
江渺卻是不信:“胡說。”
“真的,我從一開始就沒說過自己看不見。”淩孤道:“是你認為我看不見,我又懶得澄清,才那麽認下來的。”
江渺想了一下,那豈不是說明,自己初見時的蓬頭垢面也被看到了,每天穿着睡衣在竹屋裏閑逛也被看到了,還有翹着二郎腿咬指甲什麽的。
她頓時覺得天都塌了,本來攻略之路就很崎岖,這下要徹底完蛋了,淩谷必然不會喜歡一個這麽粗枝大葉的人。
“……我走了。”她起身就要往外走。
淩孤忙扯住她:“去哪?”
“今天的藥還沒拿。”江渺随便找了個借口,只恨地上沒個地縫好給她鑽。
“等會再去不遲。”淩孤道:“我一個人怪悶的,不如你陪我說會話。”
她本是不想讓江渺去找申桃桃對質,以免落入險境,但江渺卻以為她是故意押着自己不給自己梳洗的機會,無奈往床邊一坐:“你想說什麽?”
淩孤想了想,道:“我覺得,你拜在藥王門下倒不是壞事。”
江渺失笑:“怎麽,你也被他派來游說我?”
“我不是幫他。”淩孤本意,是想讓她有點自保的能力,本來以前覺得有自己就夠了,可萬事總有意外,一旦落單,豈不讓別人鑽了空子?
“我才不呢,日後還……”劇情裏,她是要入魔道的,萬一現在拜師影響了劇情,那就不知要招致什麽後果了。
“我不是讓你就留在這裏,只是學點防身的辦法,免得吃虧。”淩孤思索一陣:“你學了就走,不影響日後游歷。”
江渺還要拒絕,淩孤突然道:“就算是為了我。”
她這麽說,正捏住江渺的命門。
“為了你……”江渺輕聲念了念,想起之前求醫的難處,悠悠嘆了口氣:“也好吧。”
兩人又說了會話,直至天黑,華燈初上,正值十五,藥王着人來小廚房做了些菜,給淩孤開葷。
三人推杯換盞,吃到盡興處,淩孤提了拜師的事,藥王果然開心,連飲三大杯,說要舉行一場儀式,将此事昭告天下。
江渺忙制住他,說這事就不用大辦了。
嘴皮子好懸沒磨破,藥王才勉強同意不興師動衆,但拜師禮還是要行的,此事宜早不宜遲,略蔔了一卦,眼看明日就是吉日,不如就定在明天。
江渺被他鬧得頭疼,只得同意下來。
說是不大辦,但拜師禮要宴請的人不少,藥王輩分在這裏,先是他的同門師兄弟,又是他的關門弟子,各大門派的相熟朋友也得叫來,滿打滿算也有一百多人,此事來得急,他飯都趕不及吃完,就出去聯絡置辦。
一夜間,所有人都知道藥王要收徒了。
像他這個年紀的人,輕易是不會收徒的,一旦收徒,要麽是身份地位太高,沒法拒絕,要麽就是天資過于出衆,放過可惜,藥王峰的人大多都見過江渺,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麽天分,想來想去,大概也就是與她的身份有關。
那個傳言更坐實了。
就是不知好好的仙督,不把女兒留在身邊培養,卻要塞給藥王做什麽,做醫師不是件輕松的事,這種大小姐也來湊這個熱鬧,便是一時興起,日後恐怕也不能長久。
但不管怎麽說,拜師禮是如期舉行了。
來的人不少,來頭也不小,藥王峰少有這麽熱鬧的時候,到處都忙得人仰馬翻,儀式要辦,病人也要治,一個弟子當作兩個用,江渺坐在藥王身邊,笑得臉都僵了,對方說的話她一句沒聽清,就聽到旁邊的鑼鼓喧天,別人過來敬酒她就喝,喝得暈頭轉向。
而另一邊,有人趁亂混進了後院。
春鸾宮的兩個宮人,在這裏已經裝成病人埋伏數天,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去找淩孤,趁着今天生人多,查驗也不嚴密,她們換了身弟子服,朝着後院走去。
淩孤自然是沒法出席的,她最近身體見好,可以自己吃點飯,正伏在小桌上進餐,忽聽外面傳來咚咚兩聲,像是什麽人倒地的聲音。
她立刻警覺起來,把桌子移到一邊,從枕頭下摸出一把飛镖來,不一會兒,就見有人竄了進來,卻是申桃桃。
“你果然又來了。”淩孤道。
“不,不是我,有人要來殺你。”申桃桃伸手在門上設了幾個機關,退到淩孤身前,淩孤本以為她是故弄玄虛,誰知外面還真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小淩孤,別來無恙啊?”
淩孤的臉色立刻變了,她沒想到這些人真敢跑到這兒來,這人她認識,名叫柳穎兒,是春鸾宮裏最瘋的瘋子。
之前挑斷她經脈的,就是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