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我的航班時間已經很晚,抵達錦市已經接近午夜,晚到我下飛機時就已經開始哈欠連天,回去的路上快要撐不住睡過去。等到喬葉把我送到家時,我震驚地發現父母竟然都還沒睡。聽見開門聲,媽媽快步走上前從我手中接過行李箱,我看着媽媽額頭邊的白發,感到有些心疼。
“不是跟你們說了不用等我嗎?這麽晚休息對身體不好。”
“這不是你要回來嘛,我跟你爸都睡不着,看着了才安心。”媽媽看了看我身後,“喬葉呢,回去了?”
“嗯,這麽晚還讓他折騰,我讓他回去休息了。”
媽媽點點頭,轉身對我那站在卧室門口的父親說,“不早了,讓小安也早點休息,咱們也睡吧。”
父親自我進門起就一言不發,聽媽媽這麽說點點頭,扭頭回了卧室。坐飛機使人疲憊,我簡單洗漱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行李留到後面再收拾。媽媽好像在我回來之前曬過被子,散發着洗衣液和陽光的氣味,令人熟悉又安心,很快就睡了過去。
在家裏的日子沒有想象中那麽閑适,尤其是過年時。家裏時不時有親戚串門,我從小就不愛摻和親戚之間的事情,連誰是誰都記不清,大多都打個招呼了便坐在一旁,聽父母跟他們東拉西扯地聊天,偶爾賠着笑點頭應和。
“小安這麽大了,該談對象了吧?”
“是啊,他一看就是招女孩子喜歡的類型,就是有點腼腆。”
“他要是主動點,肯定特別搶手。”
……
這些對話一開始就沒有結尾,我心裏警鈴大響,逃不過去的事情還是出現了。媽媽端着洗好的橘子分給圍坐着的親戚們,臉上做出嫌棄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卻掩蓋不住,“我們小安就是太好面子了,他是到該找對象的年紀了,你們倒是看看有沒有認識的合适的,也給他介紹介紹。”
“媽……”
聽到這話我開始坐不住,皺着眉立刻出言打斷。我雖然還沒跟家人出櫃,但也不想當個騙婚渣男。然而媽媽只是以為我在害羞,還拉着姑姨們讨論着哪家的姑娘合适。我看着她喜笑顏開的樣子,實在沒辦法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讓我媽下不來臺,只好暫時忍耐下來。
等親戚們都走了已經晚飯後,我一言不發地收拾好客廳的髒亂,走進廚房,媽媽站在料理臺準備明天除夕要提前腌的肉類食材,她頭也不擡,“收拾好了?快去休息吧,媽自己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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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沒動,媽媽已經給肉撒完調料,戴上手套準備揉搓讓肉快些吸收,她發現我沒走,轉頭看了我一眼。
“有話想說?”
“媽,”我躊躇着開口,“我還不想找對象。”
聞言,媽媽停下手上的動作,又轉過頭來,深深看了我一眼,“兒子,你也不小了,再遲鈍也該開竅了,媽媽也是為你好,就算不交往,認識接觸一下也總是好的。”
她嘆了口氣,望向家裏主卧的方向,父親正坐在主卧的床上看電視,在廚房裏能模糊地聽見播放中的電視劇對白。
“你爸這兩年身體沒以前那麽好了,我也覺得這一年一年的,越來越幹不動了,你就打算一直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連個依靠都沒有嗎?”
我一言不發,我知道她的擔心,坦白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我上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跟父母決裂,我也不想欺騙他們,可我也不想再用那樣強硬的方式讓他們接受他們的兒子是個同性戀的事實,告訴他們這輩子沒辦法像身邊其他父母一樣看着兒子邁進婚姻殿堂,沒辦法迎接下一代的降生。
“兒子,”媽媽終于腌好了肉,摘掉了手套,她用已經生出細紋的眼睛望着我,目光包含期盼和慈愛,“媽媽不是想逼你,咱們可以慢慢來,你得好好為自己,為未來考慮考慮。”
在這樣的目光裏,我的辯駁、我的借口都變得無力,我只好點頭答應。
最起碼,先好好過完這個年再說吧。
除夕這一天,鞭炮和煙花的聲音從下午開始就幾乎沒有停歇。下午跟親戚們一起吃了團圓飯,回來的路上父親牽着母親,我走在我家這老兩口身後,不緊不慢地跟着。傍晚的日頭漸長,父母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上圈出厚重的一塊。
從我記事起他們感情一直很好,雖然在我小時候也吵過幾次架,父親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對我的教育一直嚴厲又苛刻,卻又在其他方面盡力滿足我的需求,我初中的時候最叛逆,不服家裏的管教,逃課打架都幹過,不管我爸說什麽我都嗆聲,成天跟他吵架。有一次我跟好幾個小混混偷溜出校門,本想去網吧結果被學校主任逮到,學校叫家長來領我回去。我站在辦公室外面,等我爸跟學校老師談完話出來,父親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瞪了我一眼,我心虛地梗着脖子跟着他回了家。
回到家裏,他氣急了,拿着皮帶狠狠抽了我一頓,我憋着氣不肯服軟,一聲不吭硬抗到他不再動作。轉頭一看,父親氣紅了眼睛,皮帶扔在一旁,語氣哽咽地說:“你現在年輕,不好好學習不覺得怎麽樣,那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五十年後呢?等我和你媽都死了以後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平複爆發的情緒,頹然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對我失望透頂,“你自己甘願這個樣子,我們也管不了你。”
我那時不理解他是什麽意思,只覺得渾身震顫,好像明白了點什麽卻又說不出來,到底還是不再跟小混混來往,開始關注起被我抛下已久的學業。後來,我因為謝家鳴跟他和媽媽斷了聯系,時隔數年,我一個人待在屋子裏寫稿時,恍然回想起父親的話,那時我才終于理解他話中的意思,才明白我父親原來也是個不擅長表達愛的男人。
然而造化弄人的是,我始終都不是個能讓他們省心的孩子,小時候沒如他們期盼得那樣長大,成年後也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找到他們能夠接受的伴侶。事實是我既不能将我和父母的關系簡單地切割開,又不能坦然接受與異性建立家庭。
我也許應該抛一枚硬幣,讓命運來決定走向,可是我又太清楚,我面對的不是簡單的選擇題,我的答案也沒有寫在硬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