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鴨子和大傻子【三十五】
第35章 小鴨子和大傻子【三十五】
齊巡慌慌張張擡手抹抹臉, 嘴硬道:“怎麽可能,我又不是小孩,哪會和你一樣成天哭哭啼啼。”
要是放在以前聽到她這麽說, 賀拾憶肯定要不開心地反駁兩句,唯獨今天她什麽都沒說, 眼巴巴地望着齊巡,滿眼都是擔憂。
“姐姐不開心嗎?是因為我不乖嗎, 對不起姐姐.......我一定會乖的,我會努力背書,努力學習,努力聽話的........”
她嘀嘀咕咕小聲說了好久,齊巡一句都沒聽清, 輕聲咳了咳,提醒她:“綠燈亮了,十一, 後面的車都在按喇叭催你。”
後面一片嘀嘀嘀的喇叭聲,路邊上的交警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 正望着她們。
賀拾憶趕緊轉回去繼續開車,開得心不在焉的, 心思全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齊巡身上。
幸好她開車技術好, 但也還是危險, 開車注意不集中,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齊巡一路看着窗外不說話,賀拾憶也不敢說話, 雖然心裏面很擔心。
到了大學城附近, 賀拾憶在嶄新的路口拐進一條破破爛爛的小路。
一開始小路兩邊是瘦直的老樹,越往裏樹木越稀疏, 漸漸出現一些低矮的塑料棚,架一張桌子,擺一些貨品,挂一個掉色的塑料招牌,寫着“xx便利店”,住着一家老小五六口人.
這間由枯朽磚木和頹了色的塑料棚頂搭起的矮房子,便是這一戶人的家,破爛、潮濕,散發着陳舊的腐臭味,讓人難以忍受,更難想象長期居住在這種環境下的人究竟有多無奈。
一只玳瑁色的小貓從破爛平房的屋檐上跳下來,悠哉悠哉走在路邊,髒兮兮的毛,尾巴斷了半截,一雙小貓眼中的神色卻是輕松怡然。
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跟在它身後走出來,端着一盆剩菜,拌了點貓糧放到地上,蹲着看着它慢悠悠地吃飯。
小姑娘穿着藍白色的校服,紮着一個簡單幹淨的馬尾辮,瘦瘦小小的,個子不高,可能一米六都沒到,看起來有點營養不良,戴着一副樣式老舊的塑料邊框眼鏡,鏡片都已經花得不能再花了,也舍不得換一副。
她蹲在地上輕輕撫摸着同樣瘦小的小貓,對聽不懂人類語言的小貓輕聲訴說自己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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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媽媽說我們下個月就不能住在這裏了,但是別的地方都很貴,房租,水電,還有離學校也很遠。”
“還有一年才到我高考,但家裏好像已經過不下去了。”
“我昨天看到媽媽找了王阿姨,王阿姨認識很多工地上的男人,媽媽還說今晚要晚一點回家.......”
“咪咪,媽媽會不會為了賺錢和王阿姨一起做那種事情?”
她黯然地垂下頭,失落道:“我要是能早幾年畢業工作就好了。”
小貓咪聽不懂她的煩惱,還在因為她的撫摸和填飽了的肚子開心地立起尾巴,時不時抽出空蹭蹭她的手,髒兮兮的,一人一貓誰也沒嫌棄誰。
齊巡坐在靠窗的位置,聽到了小姑娘的低語,賀拾憶則是在選位置準備停車。
這路又窄又破,停車很不好停,也沒個停車位,賀拾憶倒了半天才別別扭扭地停到一棵樹下。
小姑娘聽到聲音,轉頭看到賀拾憶的車,趕緊站起身向她們走來。
賀拾憶剛下車就被小姑娘撲了個滿懷,手足無措地看着小姑娘嗚嗚地哭起來。
齊巡尴尬地站在一邊,局外人一樣不知道該幹嘛。
好在她剛才聽到了小姑娘的自言自語,依稀猜得到大致的情況。
公租房租金低,她們依靠着這破破爛爛的房子才勉強生活了這麽多年。
好不容易孩子快要長大了,貧困潦倒的日子即将結束,卻忽然得知公租房拆遷這個消息。
這對于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噩耗。
房子是租的,拆遷的補償金輪不到他們頭上,而他們還會損失長久居住的房子。
年紀尚小的高中生都能明白的道理,那些所謂的社區工作人員不可能不明白,再往上一層,支使社區工作人員這麽做的人更不可能不明白。
他們心裏都清楚,只是他們不在乎,覺得這與他們的生活無關,只要看不見,他們所造成的苦難就不存在。
齊巡很清楚這些人的想法,她這麽多年人一直和這種人打交道,他們一出生所處的環境就與普通人不同,所以無法理解普通人的人生。
這是階層差距造成的常态,反倒是賀拾憶這種不管怎麽樣依舊保持純真自我的人比較難得。
可能因為她一直是一只單純可愛的小鴨子。
可愛鴨鴨才不會被人類的肮髒思想污染。
可愛鴨鴨現在正在手忙腳亂安慰小妹妹夏蘆。
賀拾憶難得有一回能像個大姐姐一個安慰小姑娘,以前她都是被安慰的那個。
她有模有樣學着齊巡安慰她的樣子,輕聲細語地安慰懷裏抽抽搭搭的夏蘆,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齊巡在邊上等得無聊,小貓吃完了小貓飯,慢悠悠地走到她腳邊蹭蹭,仰着腦袋朝她喵喵叫。
齊巡忘了自己毛毛過敏,樂呵呵地蹲下來摸摸小貓腦袋,毛毛比看起來要硬,遠遠沒有她家裏那只小鴨子的毛毛軟。
但齊巡也不挑,只要毛茸茸就都是小可愛。
“小貓貓,真乖,要姐姐摸摸嗎?要不要摸摸呀?”
小貓用腦袋頂她的手心,眯着眼睛朝她喵喵叫。
“好乖好乖。”
齊巡把小貓咪舉起來抱抱,小貓也很配合,一動不動,也不伸爪子,尾巴圈着齊巡的手臂,不知道比某只一抱就掙紮的鴨鴨乖到哪去了。
齊巡一邊rua小貓,一邊輕聲細語道:“摸摸,姐姐摸摸,好乖的小貓貓。”
她正和小貓咪快樂互動着,忽然感覺後背涼涼的,一股冷氣順着脊柱往上竄。
“姐姐喜歡貓嗎?”賀拾憶涼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齊巡一下僵住,懷裏的小貓咪察覺到危機,趕緊跳到地面上,飛快跑開。
齊巡轉頭看到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的賀拾憶,一下感覺頭皮發緊,魂都要被吓掉了。
“我.......也,也不是特別喜歡。”
賀拾憶恻恻地問:“姐姐更喜歡小貓咪,還是小鴨子?”
齊巡不假思索立刻道:“小鴨子,肯定最喜歡小鴨子,小鴨子最可愛嘛。”
賀拾憶“哼”了一聲,轉頭不搭理她了。
旁邊的夏蘆完全聽不懂她們的對話,紅着眼圈望着向自己走來的賀拾憶,怯怯地叫她:“小賀姐姐。”
賀拾憶擠出一個生硬的笑,“沒事,咱們走吧,去找社區工作工作人員。”
兩人順着小路往裏走,齊巡也趕緊追上去,雖然不知道她們要去哪兒,但是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好像犯了錯。
居然在鴨鴨面前說別的小動物可愛。
好像是有點過分。
齊巡自覺地跟在賀拾憶身後不敢說話,偷偷摸摸觀察鴨鴨是不是真的生氣。
賀拾憶從一開始就發現了身後齊巡偷偷摸摸的目光,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平時可憐巴巴上班的自己,真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她心裏雖然稍微舒服了一點,但還是不開心,好輕易就移情別戀的花心姐姐,好讨厭。
賀拾憶跟着小姑娘往小路更深處走,草木逐漸稀疏,兩邊參差分布的破爛小房子越來越多,到最後連城兩排,就像鄉鎮樓房一樣,只不過比普通鄉鎮樓房更破更爛。
路上沒什麽人,大多房門緊閉,偶爾路過一兩個路人,也是面色愁苦,一言不發地匆匆走過。
社區服務中心在一個十字路口左邊,兩層小洋房,可以說是這附近最好的一棟建築。
服務中心周圍的房子基本上不會在白天開燈,為了節約電費,只要有一點光就能堅持下去,唯有服務中心全天二十四小時開着燈,亮堂堂的,裏面的地板光潔明亮得像一面面鏡子,能夠反射出人的影子。
賀拾憶走到門口,覺得裏面的白光亮得刺眼,不是運用更普遍的那種柔和燈光。
裏面的樣子就是很普通的那種辦公區布置,幾張長木桌,幾/把辦公椅,還有一套接待客人的棕色皮沙發,中間圍着一張玻璃茶幾。
裏面好像剛有人抽了煙,一大股煙味,賀拾憶聞不慣二手煙味道,被嗆得連連咳嗽。
室內只有兩個工作人員,一男一女,看起來三四十歲,穿的是不合身的廉價黑色西裝。
因為這一身西裝,他們就覺得自己和這條街的窮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光從穿着打扮的對比就獲得了莫大的優越感。
而今天賀拾憶穿得也很普通,短袖短褲,一副幼稚小學生打扮,還沒身邊站着的高中生校服夏蘆成熟。
兩個工作人員聽到她的咳嗽聲,擡頭望過來,并沒有打算站起來迎接或者是詢問,只是冷漠地望着她。
“有什麽事?”
賀拾憶雖然年紀小,但是大場面還是見過不少,一個小小的社區服務中心還不至于讓她害怕。
她不卑不亢非常得體地說:“您好,我想了解一下您從上周就開始說的,關于社區拆遷,強制租客在本月搬離的事情。”
男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住這兒?”
賀拾憶老實道:“沒有。”
男工作人員:“不住這兒湊什麽熱鬧,趕緊走,我們現在忙着呢,天天給你們這群人服務,知不知道有多麻煩?”
賀拾憶站着沒動,臉色漸漸變差,不是因為吃了個閉門羹覺得難堪,而是因為氣憤。
“這難道不是你們該做的工作?”賀拾憶說,“居民有需求,非但不提供幫助,還在旁邊冷嘲熱諷,這就是你們的服務?”
女工作人員皺眉不滿道:“哪來的小姑娘,怎麽說話呢?有沒有點禮貌教養?”
賀拾憶頭一回被人說沒教養,她從來都是最有教養、最有禮貌的那個,剛才那種情況下她都沒說髒話,也沒說任何冒犯的話,這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
要是她爸爸在這兒,早都已經沖上去揪着對方衣領動起了手。
平白受了污蔑,賀拾憶心裏覺得委屈,還得維持住表面的鎮靜。
女工作人員把目光從她轉向夏蘆,微微揚眉,沒好氣地問:“你又有什麽事?有事說事。”
賀拾憶把夏蘆往自己身後拉了拉,“這是我妹妹,我就是來替她問問這拆遷退租這件事的。”
賀拾憶認真道:“據我所知,政府并沒有明确的文書要求在一個月之內搬離,甚至連搬遷的具體要求都還沒制定出來,你們憑什麽擅作主張要求住戶盡早搬家。”
她越說語氣越嚴肅,全然收起了之前的稚嫩天真,“這裏的居民什麽條件你們應該也看得到,你們這種行為不久等于斷人生路嗎?”
兩個工作人員被她說穿了謊言,臉上都有些挂不住,卻還偏偏嘴硬,呶呶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政府的事你去找政府,我們這廟小,只能照着上面的意思辦事,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
“出去,出去,您出去找政府的人,我們這就一社區辦,你既然嫌棄,那就別待這兒了,怕髒了您的腳,快出去吧。”
女工作人員一邊說一邊把賀拾憶往門口推,賀拾憶沒想到她會動手,一下被她推得沒站穩,後腳跟踢到門檻,立刻失去了身體的平衡,踉踉跄跄就要跌倒在門口。
忽然一雙手從後面伸出來,将她穩穩扶住,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帶着薄荷清香的風,微微吹動她的頭發,吹散了那一瞬間積攢在心中将藥爆發的委屈和難過。
她剛才其實差一點就要哭了。
這些人罵人好過分。
從來沒有人這麽罵過她。
她一生行善積德,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賀拾憶在快要摔倒前的那幾秒滿腦子都是這些委委屈屈的想法。
好在她并沒有摔倒,被及時趕來的齊巡扶住,單手摟着她的腰,給予她有力且可靠的支撐。
齊巡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圈,一下心疼壞了,在她耳邊輕聲道:“不哭不哭,姐姐來了。”
賀拾憶可憐巴巴地望着她,頓了半秒鐘,可能是在努力憋眼淚,可惜沒能憋住,“汪”的一下哭出聲來,埋在齊巡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齊巡一只手環着她,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機,手機屏幕亮着,顯示通話中,通話對象備注是“規劃委張芸主任。”
齊巡安慰好賀拾憶以後,才不慌不忙走向不遠處兩個弄哭了賀拾憶的罪魁禍首。
“既然你們說是政府的發放的任務,那你們就好好問問本來應該管這事的領導,到底有沒有這個任務。”
她把手機遞過去,卻沒人敢接。
齊巡冷笑:“接啊,不敢?剛才不還挺厲害嗎?”
電話那邊傳來人聲,齊巡按下免提,人聲變大,清晰地回響在空曠明亮的室內。
“齊總,您反映的問題我們這邊确實不太清楚,城東區舊井街道就目前來說,還沒有任何具體的安排批準下來,要是有的話,我們一定第一時間提醒您。”
齊巡對電話裏的人回:“好的,麻煩張主任了,咱們下周約個飯,我得好好謝謝您。”
她說完這句話就取消了免提,聽不到電話那邊怎麽回答的,但看齊巡客客氣氣的态度,想必對方也是恭敬客氣。
這下可把那兩個沒見過大世面的工作人員給吓壞了,什麽張主任,他們完全不認識,而且他們根本不是正規的社區工作人員,一點都經不起調查。
兩人臉都被吓白了,戰戰兢兢往後退,警惕地盯着氣勢十足并且從容不迫的齊巡,如同面對猛獸毫無反擊能力的待宰羔羊。
不過羔羊一般都是無辜的,而他們一點都不無辜,只能說是罪有應得。
齊巡對他們沒有一點同情,甚至還有點遺憾不能親手懲罰兩人。
齊巡收起手機,轉身伸手拉住賀拾憶的手,對她輕聲道:“走吧,我們去看看李阿姨。”
賀拾憶哭唧唧地“嗯”了一聲,抽抽嗒嗒跟在她身邊,乖巧得不得了。
像極了平時跟在她身後噠噠噠跑來跑去的可愛小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