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葉氏
葉氏
“阿月,你聽着。”
在她父親葉博文生意失敗以後,她全家從原來的大別墅搬進了破舊的老公寓樓裏。
她也從原來收費高昂的幼稚園轉到了另一家收費便宜的幼稚園。
她收拾書包離開的那一天,之前圍着她的小朋友都躲得遠遠。
“我爸爸說了得離她遠一點,免得沾染上不吉利的東西。”
“我爸爸也說了,不吉利呢。”
那些誇她爸爸是股神的小朋友現在都視她如瘟神。
“喂!你們說什麽!”
她身旁的葉陽握起拳頭,朝着那群竊竊私語的小朋友吼道。
為了阻止他上前幹架,她按住他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她不想給站在門口等着的母親添麻煩。
母親最近為了借款還賬已經愁白了頭發,父親也是,到處跑,到處求人。
但父親那些曾經的朋友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将他拒之門外。
昨晚她聽到卧室裏父母的對話。
“我想去求求沈亦君……”母親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能聽出母親聲音裏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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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求過沈亦君了。”父親的聲音裏透着深深的疲憊和絕望, “他說他拿不出那麽多錢。”
“我明天再去求求他吧,沒準他能幫咱們想辦法”
也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父親點了點頭: “好吧。”
所以今天母親在給她和葉陽辦理完退學手續後,便帶他們去了沈家。
“你和阿陽在客廳裏待一會兒,媽媽和沈叔叔去書房聊點事。你們要聽話,不要吵鬧,和阿安阿靜他們好好玩。”
交代完她和葉陽,母親就跟着沈亦君去了書房。
被留下的她和葉陽有些拘謹地坐在沙發上,其實她不是第一次來沈家玩,以前葉家,沈家關系好的時候,她經常來玩。但自從沈亦君的妻子離開後,她每次來沈家都能感受到來自沈靜的敵意。
今天也是如此。
比起沈安的笑臉相迎,沈靜一直臭着一張臉,擺明了不歡迎她。
當然她和葉陽感到拘束,不僅僅因為此。
哪怕他們還是小孩子也感覺到了沈家和他們家關系的微妙變化。
尤其是當她家的傭人都離開,當她從大別墅搬進一室一衛的“新家”,當她只能翻來覆去穿兩件衣服的時候,她忽然明白她不能再随心所欲為了買草莓蛋糕就讓司機繞遠路。
這個家不見的又何止是車和司機。
她情緒低落地垂下眉眼。
“阿月妹妹,你要不要喝果汁”
沈安熱情地問道。
“嗯……”
盡管這幾天她見多了那些前後不一的嘴臉,但唯有沈安和沈靜,一個一如既往對她好,一個始終不變讨厭她。
“阿陽你喝嗎”沈安轉向坐在她身邊的葉陽。
“不喝。”葉陽拒絕得很幹脆,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母親離開的方向,她看出他眼中的擔憂,于是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葉陽望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地握緊她的手。
她能感覺到葉陽掌心的溫度,也能感覺到他的微顫。
原來葉陽和她一樣不安呢。
也對,再怎麽裝成大人模樣,那時的她和葉陽仍然是孩子,什麽都無法改變的孩子。
在她母親面色蒼白,步履不穩地下樓後,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
“阿月,阿陽,我們回去吧。”
母親招呼她和葉陽過去,覺察出母親狀态不佳的葉陽快她一步地奔向母親。她的動作慢了點,在經過沈靜身前時,她似乎聽到了沈靜的低語。
“小狐貍精。”
狐貍精
沈靜罵她狐貍精
她還沒搞明白沈靜為什麽突然罵她狐貍精,母親就領着她和葉陽離開了沈家。
回去的路上,母親很沉默。
這種沉默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害怕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将發生。
果然在回家以後,她的預感得到了驗證。
她的新家大門被潑了紅漆,那是像血一樣的紅色。
淩亂的屋子仿佛剛經歷戰亂,唯一幹淨的地方就是飯桌周圍,飯桌上擺着父親做好的西紅柿面,但在飯桌前坐的卻不是父親,而是一個拄着拐杖的男人。
她的父親則跪在男人的腳邊。
“博文!”
見狀,母親慌亂地喊道,并松開她和葉陽的手,沖向父親。
但站在男人身前的手下攔住了母親。
“放開我!你們這群混蛋!”母親想掙脫這些人的束縛,卻無濟于事。
“你們別碰我太太!”而父親剛想起身就被另一個男人扣住脖頸按倒在地。
“博文!”母親掙紮得更厲害了。
“太太你別激動。”拄着拐杖的男人看着被手下架住的母親,慢悠悠道, “我們都是文明人,有話可以好好說嘛。”
“文明人”母親冷笑一聲, “那你放了我放了我丈夫啊!”
“只要你們還錢,我自然會放開你們。否則……”男人的眼睛微微一眯, “我只能用一些不大文明的手段讓你們還錢了。”
男人威脅的話音未落,她就在衆人訝異的視線中奔向男人,然後掄起小拳頭捶打男人的腿。
“大壞蛋!我不許你欺負我爸爸媽媽!”
“臭小鬼!你竟敢對我們老大無禮!”
就在男人的手下要過來拽開她時,男人卻冷冷地出聲制止道: “別碰她。”
男人充滿壓迫的眼神令手下立刻站直身子,畢恭畢敬地哈腰: “是,馬爺。”
待訓斥完手下,男人低頭望向氣鼓鼓的她: “我們又見面了呢。”
“你是……”這張臉令她覺得眼熟。
“不記得了嗎”男人在她身前蹲下,難得一見的笑容在男人的臉上出現, “六個月前,你救過我。”
“啊!”她想起來了, “是你!”
“對,是我。”
然而這樣的重逢沒有讓她高興,反而使她陷入難過之中: “你為什麽要欺負我爸爸”
聞言,男人掃了一眼她的父親還有母親,然後轉向她,耐心地解釋: “因為你爸爸炒股失敗欠了很多錢,叔叔我只是來要債的。”
“我……”
見她無助地揪緊裙角,他似有些于心不忍地想伸手拍拍她的肩,可他還沒碰到她,就聽一聲怒斥。
“別拿你髒手碰我妹妹!”
聽見葉陽沖男人低吼,她生怕男人對葉陽動手地張開雙臂擋在男人身前,哪怕這像極了螳臂當車。
“別傷害我的家人。”
她望着男人的眼睛,央求他放過她的家人。
男人與她對視了半晌,然後拄着拐杖站起身。
“我們走。”
聽到男人突然下令,手下們還有些呆滞,不過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地放開她父母,跟随男人一起離開她的家。
男人一走,母親立馬跑到倒地的父親身邊,在确認父親沒事後,母親又走過來抱住她。
“阿月……”
母親的淚落向她的後頸,涼涼的。
自打那之後,她家再沒被人潑紅漆,也不再有人在半夜來踹她家房門。
不過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一個電話,會在她家吃晚飯的時候準時響起。
每一次接電話的都是父親。
“我拒絕。”父親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 “我不可能把她交給你。”
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也不知道父親口中的“她”是指誰。
她只知道每次父親挂掉電話,就會望向母親,兩個人的視線在屋內昏暗的燈光中相交,哀傷又凝重。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約半個月。
一天早上,父親忽然問她: “阿月你想不想吃草莓蛋糕”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把父親弄糊塗了。
“你這是想吃還是不想吃”
“想吃,但我不要吃。”她像一個懂事的小大人, “我現在正在換牙,不能老吃甜食。”
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是草莓蛋糕貴,她不想父親破費。而父親卻好似知道她藏起來的另一個理由。
他望着她,露出既高興又悲傷的笑容。
“阿月,你真是一個溫柔的孩子。”
那時候的她怎麽也想不到這是父親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一天父親出門後就沒再回來。
在家裏一直等到傍晚的母親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焦躁不安,決定出門找父親。
“阿陽,阿月,你們待在家裏不要亂走動,我出去找你們爸爸。”
母親半蹲下,按着她和葉陽的肩膀,叮囑他們。
“媽媽,爸爸會不會有事”葉陽忽然問道。
聽見葉陽的問題,母親愣了愣,接着安撫他似的摸了摸他的頭: “爸爸不會有事的,沈叔叔已經答應媽媽會幫爸爸。”
提到沈亦君,母親有些強顏歡笑。
“總之你們待在這兒別亂跑,等媽媽我和爸爸回來,聽懂了嗎”
葉陽和她點了點頭,目送着母親出門。
“阿陽。”
窗前的長凳上,她和葉陽并排坐着。
“嗯”
“今天早上爸爸誇我溫柔。”
她靠向他的肩膀,輕輕地說。
“嗯。”
“阿陽。”她又喊了他一聲。
“嗯”
“我好怕。”她說。
“怕什麽”他問。
“怕你和爸爸媽媽離開我。”她說出內心深處的擔憂。
“不會的,小月兒,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不會分開的。”他握住她的小手,向她保證, “我會永遠保護你。”
葉陽的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咣咣咣”的撞擊聲,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力踹門。
“阿陽!”她緊張地揪住葉陽的衣袖。
“別怕。”葉陽拉着她跑進裏屋,将她塞進衣櫃裏, “你在這兒躲好,不要發出聲音。”
“你呢”她問他。
“我出去看看情況。”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他打斷她的話,語氣嚴肅地和她說, “你乖乖待在這裏,不管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出來,知道嗎”
“阿陽……”
“阿月。”葉陽抱住她, “等我回來。”
說完,他放開她,然後在她的注視下關上了衣櫃門。
黑暗隔絕了她的視野,她聽到外面響起好似大門被撞開的聲音。她抱緊自己的雙肩,忍住想要出去的沖動,內心不斷期冀着葉陽能夠快點回來。
可她在衣櫃裏等啊等,都沒等到葉陽回來。
她忘了時間忘了饑餓,在黑暗裏又冷又怕。
明明眼前這扇門輕輕一推就能打開,她卻沒辦法推開它。
葉陽……
沈月流着淚,在漆黑的病房裏獨自醒來。
關于兒時的記憶,她想起得越多,心就越痛。
她要去找葉陽。
這個念頭一旦在腦海裏形成就再也無法消失。
她一定要去找他!
“我現在醫院,醫生說她沒什麽大礙,就是需要靜養。”
醫院二樓的露臺,楚烨一邊望着飄起雨絲的夜空,一邊拿着大哥大打電話。
“我們按照原計劃等着明天開盤吧。”
語畢,他挂掉電話,轉身走回病房。
當他輕手輕腳拉開病房門,看見空蕩蕩的病床時,他微微愣住了。
“沈月”
***
她穿着病號服走在下着雨的大街上,每個撐傘經過她身邊的人都向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可她顧不上也不想顧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此刻的她只想快點找到葉陽。
他會在哪裏
在她和他曾經住過的家嗎她這麽想着,腳步已邁向那棟她去過的老舊樓房。
拖着沉重又無力步子,她來到了那扇門前。
她伸出手,敲了敲門。
然而門裏卻毫無反應。
“阿陽……”
她轉過身,背靠着這扇仿佛永遠不會開啓的門,緩緩坐下。
昏暗的長廊和記憶裏黑暗的衣櫃相互重疊,這使她不由地抱緊自己。
“你怎麽在這兒”
一個熟悉又冷漠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阿陽!”
沈月有些欣喜地擡起臉,望向從外邊回來的葉陽,但後者似乎并不高興見到她。
“你現在應該待在醫院裏。”他說。
“我…想見你。”
“見我”他低喃着重複她的話,然後眯着眼問她, “你見我做什麽”
“我……”她咬了咬唇, “我想向你道歉。”
“道歉”葉陽冷笑了一聲,那張與她相似的臉上帶着深深的嘲弄, “你覺得一句道歉就能彌補我這些年經歷的嗎”
“阿陽我……”
“我的小月兒,你在我面前真是天真得可愛。”
與那日在酒店裏的态度截然相反,此刻的葉陽對她的态度既冷淡又充滿譏諷。
“我做你替身做了這麽多年,代你遭了多少罪,你知道嗎”他脫下身上的外套,朝她露出滿是傷痕的背。
她不是第一次見到他背上觸目驚心的痂痕,但在知道這些傷都是替她而受,她心都碎了。
“本來該被帶走是你的,但媽媽卻選擇犧牲我來保全你。”他轉身俯視着她愈發蒼白的小臉,繼續着無情的鞭笞, “你如果知道這些事,你今天就不會來找我,更不會妄想還能和我相親相愛。”
說完這些話,他伸手拉着她起身。
“回到那些個愛你的男人身邊。”他将她推開, “別再來找我了。”
他說着繞過她打開房門,在進入房間前,他的衣角被她輕輕拉住。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心話嗎”
她看着他的背影,執着于一個答案。
“……”
“你真心希望我走嗎”
他閉了閉眼,答得很快: “是。”
“我…明白了。”
她松開他的衣角,柔美的嗓音裏夾着一絲沙啞。
“對了,你借給我的傘,我還沒還你。”
“不用還了。”
“是嗎。”
他聽着她說完這兩個字,聽着她腳步聲越走越遠,緊握門把的手,在陰影裏暴起青筋,但她不會知道,監視他的人也不會知道。
***
雨下得更大了。
冷冷的雨,落在她發上,身上。
可她卻渾然不覺,只感到雨聲吵鬧。
一輛車在她身旁停下。
“我就知道你在這。”
她擡起臉看向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的楚烨,他的頭發和她一樣被雨打濕,襯衫的領帶也像匆忙之間系上,那張溫文如玉的俊顏難得的沒有笑意。
“跟我回去。”
他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奇怪的是,她并沒有抗拒他。不僅不抗拒,她還主動抱住了他。
“……”
他微微錯愕地低頭看向她濕漉漉,然後什麽也沒說地彎腰将她抱上車。
楚烨并沒有帶她回醫院,而是将她帶回了家,她和他住過的家。
她就像一個沒有生氣的人偶,任由他脫去身上的濕衣,用毛巾擦幹頭發,換上幹淨又合身的睡裙。
見她不說話也不抵抗,他眼底掠過絲絲黝黯。冷不防地,他将她按向柔軟的床。
而她總算有一點反應地揪緊身下的床單。
“果然只有這麽做,你的眼裏才會有我。”他溫柔地掰開她的纖指放到唇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指尖, “醫生說你運氣很好,除了有點挫傷外,沒什麽事。”
“嗯……”她發出輕吟,因指尖傳來的熱度。
“你之前猜得不錯,我從一開始便知道葉依蘭就是葉陽。”他沿着她手臂一路往上,滾燙的雙唇輕啄過微冷的雪膚, “馬鴻飛将他送入楚家,一方面是為了方便監視我父親,另一方面是想兵不血刃地從內部瓦解楚氏。”
在她頸窩間,他頓了頓。
“我費了不少工夫找到了他的弱點,也就是你。”
他咬了咬她耳朵。
“可見到你的第一眼,我想的不是怎麽對付葉陽,對付馬鴻飛。”
“啊……”她忍不住低吟。
感覺到身下的輕顫,他離開了她耳朵。
“我就像一個…我就是一個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滿腦子想的都是對你做這種事。”他望入她蒙着水霧的眼睛, “我想讓你成為我的女人,我的妻子。哪怕我清楚,你一旦知曉真相,一定會離我而去。”
他無奈地笑了笑。
“我就是這麽一個自私又短視,狡猾又卑鄙的男人。”
這是他從不敢在她面前展示的真實。
“無論是我父親還是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被原諒。”
他低頭貼近她的臉,長指輕撫着她額角的發絲。
“所以恨我吧。”
在他懷裏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他啞着聲說。
“別責備自己。”
***
第二天,沈月在溫暖的晨光中醒來。
楚烨已不在她身邊。
“太太,早上好。”
和六年前一樣,傭人在餐廳為她準備了牛奶,面包。
她木然地喝着牛奶,眼角的餘光瞥見被傭人藏在身後的一卷東西。
“那是什麽”她問。
傭人支支吾吾地回道: “今天的晨報。”
“拿過來給我看看。”
“可先生走之前交代我們收起報紙……”傭人十分為難地說。
“把報紙給我。”她又重複了一遍。
或許是怕她生氣,僵持了片刻之後,傭人最終還是将報紙遞給了她。
她攤開皺巴巴的報紙,定睛一看。
“葉氏集團于今時在蓮城交所正式挂牌上市,昔日股神之子能否再造輝煌”
當她看到頭版頭條上這段黑乎乎的大字時,原本空白的大腦忽然清醒過來。
“葉陽他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