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家人
家人
由一棟一棟陳舊的混泥土建築組成，靠着狹長卻四通八達的回廊相連的城寨是蓮城這座國際大都會的貧民區。
沈月從沒來過這地方，應該是如此，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個阿陽帶着她穿過這些光線陰暗散發着黴味、煙味的走廊時，她卻有一種好像自己來過的錯覺。
“這兒又髒又亂，你很不習慣吧？”
他的聲音從她前方傳來。
“也還好。”她剛說完，就聽見右手邊響起東西翻倒的聲響，她吓得立刻抓緊他胳膊。
他瞥了一眼發出動靜的地方，輕描淡寫地說：“應該只是老鼠。”
什麽叫只是老鼠……她最怕的就是老鼠這類動物。
“你這麽大的人還怕老鼠？”
聽見他的風涼話，她氣鼓鼓地抗議：“多大的人都有害怕的東西。”
“嗯嗯。”他像敷衍小孩似的點點頭，然後掏出鑰匙打開了面前一扇鐵拉門，緊接着他又打開了拉門後邊的木門。
“你是一個人住嗎？”她望着黑乎乎的門洞，問着已經邁進去一只腳的他。
“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你不覺得有點晚？”他側頭看向她，不答反問道，“跟着一個陌生男人回家，你想過後果了嗎？”
她擡眸直視着他，目光既堅定也倔強：“我想過了。”
回答完他後，她又補了一句：“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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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兒，扭頭走進了漆黑的屋子，而她稍微猶豫了一下，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困惑。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信任這個阿陽？是因為他救了她兩次，還是因為他身上有一股令她懷念且安心的感覺。
她總覺得她會和他成為朋友。
沈月正這麽想時，昏黃的燈光在她眼前亮起，是進屋的阿陽打開了燈。
她跟着他進入屋子，不過她關了半天門，也沒有把門關上，急得她有點臉紅。
“這個門是不好關。”
略微嘶啞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他伸手替她關上了門。
“你現在可逃不掉了。”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本來也沒打算逃。”她轉過身望向他的臉，目光觸及到他醜陋的傷痕時，她的心微微抽痛。
“疼嗎？”她輕輕地問他。
“不疼。”
“那這裏呢？”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心。
捉住這只纖細的手腕，他轉移話題似的問道：“餓了嗎？”
本來她不餓的，但被他這麽一問，她還真有點餓了。
“嗯。有點。”
“我去給你煮碗面。”他說着松開她的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浴室在那邊，你把濕衣服換了吧。”
“好。”
“對了，只有淋浴沒有浴缸。”像是為了降低她的期待值，他補充道。
他是不是把她當作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了？她想，她承認自己偶爾有些驕縱，但不代表她就像豌豆公主一樣。
話是這麽說，可當她走進浴室時，還是被這裏的簡陋震驚到了。她小心翼翼踩着已經分不出顏色的地磚，靠近鏽跡斑斑的淋浴花灑。有一瞬間她懷疑這個花灑裏還能流出熱水嗎？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當她擰開扳手時，雖然先流出來的是冷水，但沒過一會兒水就變熱了。
她脫下身上的濕衣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接着拉上了浴簾。然後她剛要洗澡就聽見浴室門外傳來他的聲音：“我忘了把幹淨的毛巾和衣服拿給你了。”
“你進來替我放架子上吧。”她回道。
然而門外的他卻毫無動靜。
“我拉着浴簾呢。”以為他在意這個，她又說道。
好半晌，她才聽到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隔着雨簾，她隐隐約約看到他走向架子，将毛巾和衣服放上去後他就轉身走了。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往她在的方向看一眼。
她就說她的判斷不會出錯，他是一個好人。
等她洗完澡換上他準備的睡袍後，她走出了浴室。
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伴着香氣出現在她的視野裏，她興致盎然地走到飯桌前卻發現他不在屋內。
在屋裏轉了一圈，她終于在陽臺找到正在吞雲吐霧的他。
“抽煙有害健康。”她拿走他手上的煙，抵着欄杆掐滅了它。
“大小姐你知道一根煙多少錢嗎？”他沒生氣，就是語氣平靜地反問她。
“不要喊我大小姐。”她忽然想起來她還沒正式自我介紹，“我叫沈月，你可以叫我阿月。”
他盯着笑容燦爛的她，微微低啞的嗓音逸出那張小半邊覆在傷痕之下的唇：“只有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才會如此毫無防備，跟着陌生男人回家還允許陌生男人在洗澡的時候進來。”
“我都說了那是因為我相信你……”她的話還未說話，他忽地湊近她耳邊喊了她很少有人知道的小名。
“小月兒。”
她愣了愣，然後又聽見他說：“去吃面吧，別等面涼了。”
跟着他回到飯桌前，她拉開椅子坐下。
“你不吃嗎？”她拿起筷子，看向坐在對面的他。
“我不餓。”他望着她，“你吃吧。”
“那你不去洗澡嗎？”她看了看他身上的半濕半幹的衣服，“會着涼的。”
“沒事兒，我就一粗人，沒那麽容易着涼。”
“你才不是粗人。”她反駁道，“我看你的手明明很白。”
聽到她的話，他移開了擱在桌面上的手，順便也轉換了話題：“你為什麽不想回家？”
“我…和我二哥吵架了。”她咬了一口西紅柿，實話實說道。
“所以你不想回家？”
“嗯。”想起沈靜說的那些話，她心裏就五味雜陳，“因為我不确定那個家是不是我以為的家。”
“是嗎？”他一邊聽着她的述說，一邊凝望着她，“家不就是家人在的地方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她停了停筷子，“我爸爸去世了，大哥也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我二哥又和我關系很差，而家裏現在只剩一堆需要我解決的爛攤子。”
如今她連說個心裏話的人都沒有。
她清楚自己不能軟弱，可她不是那麽無堅不摧，她也會累會迷茫。
而現在連支撐她往前的“家”都有可能不是她的“家”，她以為的“家人”也可能和她毫無關系。
這如何叫她不動搖？
“我有時候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回到這座城來。”她望向五光十色的窗外，那些絢爛的燈光在雨滴的折射下閃着柔和光暈，猶如亂花迷着人眼。
“但你還是回來了。”
“嗯，因為我大哥說家裏現在需要我。”想起沈安，她便露出一抹微笑，“而他現在也需要我。”
如果她離開，沈安怎麽辦？
沈靜一定不會同意她帶走沈安。
“我必須支撐這個家。”
“哪怕沒人感謝你？”
他的問題令她微微一愣。
“你不覺得這不是家人而是枷鎖嗎？”
他的聲音裏似乎夾雜着一絲怒意和恨意。
“如果他們真的是你的家人就不會讓你獨自抗下這一切。”
“阿陽……”她怯生生地喊了他的名字，她不明白他的态度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充滿攻擊性？
“抱歉。”他好似回過神來，“因為我現在的家人就是在利用我實現他的野心，所以我有點激動了。”
“你現在的家人？”她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你原來的家人？”
“二十年前我爸爸自殺了。”他平靜地說，平靜得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炒股失敗欠了一屁股債的他從這棟樓的樓頂跳了下去。”
“……”
她不知道該驚訝于他語氣的平靜還是震驚于他說的內容。好半天她才出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
“你問不問它都發生了。”他風輕雲淡地說，“我爸死後，我媽就帶着我妹妹改嫁了，從此音訊全無。”
“你還有一個妹妹？”
“嗯。”他目光複雜地凝視着她，“如果我妹妹還活着，她應該和你一般大。”
“那她不在了嗎？”
“我不知道。”只有在說到妹妹的時候，他的表情才稍微有一些變化，“也許她活得好好的，就像你一樣；也許她……”
“她一定活得好好的，哪怕不像我這樣。”她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希望吧。”他放柔了臉上的神情，“我也希望她一切都好。”
“你沒想過去找她嗎？”
“想過，但我不會去找她。”
“為什麽？”她聽糊塗了，“你不想和她相認？”
“我想，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可我現在還不能和她相認，因為我現在的家人很危險，我不能讓他們找到她進而傷害她。”
“那你不能離開你現在的家人？”她問道。
“你能離開你現在的家人？”他拿她的話問她。
“我……”她當然不能。
“雖然理由不同，但我和你一樣不能走。”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地起身，“你繼續吃面，我去烘幹你衣服。”
“嗯……”
她望着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她視野裏，她才收回視線地看向碗中的面。
他做的面真好吃。
***
楚家的書房裏，楚烨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電話響了半天才被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
“我。”
“……”
他只回了一個字便讓對方知道了他的身份。
“你怎麽會有她的號碼……”電話那頭的男人還沒說完，就被他嗓音溫和地打斷了。
“你不如先告訴我，為什麽她的電話在你那裏，沈少爺？”
“她…今天和我吵架了，提包丢在了我車上，她電話也在包裏。”電話那邊的沈靜悶悶地回道。
“所以你知道她現在去了哪兒嗎？”
“我不知道，反正不在家裏。”
聞言，他收起了平常的客套，直接挂了電話。
沉默地拉開抽屜，他看着那張寫有她簽名也只有她簽名的離婚協議，微微眯起的眸子掠過一絲詭暗的潋光。
他的小鳥能飛去哪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