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痛苦
第77章 痛苦
孩子的哭鬧聲此起彼伏, 歐陽喻穿過大堂時,餘光瞥見上次遇到的那位清潔工阿姨正彎腰清理着一灘不明形狀的嘔吐物。
眼皮微顫,歐陽喻不由得心中欽佩, 急診科的醫生和相關工作者, 每天上班如打仗, 面臨各種突發狀況,精神總是緊繃着,一刻不得閑。
大步流星來到窦乾辦公室前, 歐陽喻驚訝于自己的熟門熟路。
縱然是五年前兩人如膠似漆之時, 她也只來過三兩次, 原因嘛, 是咱公私分明的窦醫生不想在工作期間為了黏糊的小情人而分心。
時過境遷, 沒想到她還能從四通八達的過道裏很輕易地判斷出方位。
當然, 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歐陽喻着急忙慌地推開辦公室的原木門。
只見窦乾的狀态根本不像她所輕描淡寫的那樣。
她整個人蜷曲在座位上, 一手橫在腹間,一手護着額頭依在桌角邊緣, 單薄的襯衫緊緊繃在弓起的脊背上, 脊骨的輪廓清晰可見。
“窦乾!”此情此景刺痛了歐陽喻的雙眼,她克制不住地高聲疾呼,然後三步并作兩步地奔向對方。
這一嗓子把忍痛忍得差點超然物外的窦醫生拉回現實, 她沉重地擡起腦袋,沖着門口的方向擠出一個虛弱的笑來:“你輕點……”
說完以後, 窦乾又撐不住地栽倒下去, 曲起右腿以別扭的姿勢想要抵住作亂的小腹, 卻被歐陽喻一把攔下。
眉心蹙成一團,她二話不說将窦乾打橫抱起, 懸空狀态下的人兒低呼一聲,連忙勾住她的脖頸。
而後,歐陽喻坐上窦乾原本坐着的辦公椅,摟着窦乾斜坐到她的大腿上。
慘白的薄唇微啓,窦乾似乎想要坐正身體說些什麽,歐陽喻霸道地将她按回胸口。
“噓——別多話,我幫你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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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喻以為依照窦乾這老套的性子,勢必要再掙紮一番,誰知窦醫生今天順從得很,稍稍汗濕的額頭輕蹭着她的頸窩,由低喘轉為一聲呢喃。
歐陽喻放下心來,溫熱的手掌伸進窦乾的襯衫下擺,輕觸着一個位置問道:“是不是這裏疼?”
窦乾有些害羞地往她懷裏又鑽了鑽,聲若蚊蚋地“嗯”了一記。
“咳咳,那什麽,我不是故意想吃你豆腐,只是你衣服上有汗,隔着揉效果不好。”
“你讨不讨厭……我都沒說什麽了,你偏要說出來……”
歐陽喻臉上也被帶起淺淺紅雲,她矯正了一下情緒道:“好好好,你放松些,我幫你揉開。”
歐陽喻的手法很輕柔,但這次窦乾大概真是痛煞了,在溫熱手掌的推揉下,粗喘着氣左右扭動,快要溢到嘴邊的呻.吟聲激蕩着又落下。窦乾這一腦袋成股的汗看得歐陽喻心焦不已,這人的痛經嚴重程度遠超她所想。
“你這不太對啊,怎麽痛成這個樣子?”歐陽喻顫抖着嗓音,手法上轉揉為貼,覆蓋在窦乾小腹最僵硬的位置替她暖着。
“唔呃,确實……大概是最近各方面受累了……”窦乾趴在歐陽喻頸邊,氣若游絲,楚楚可憐。
“是不是應該吊點鹽水?”
“沒事的,我剛吃過止痛藥了……”
“怎麽不早點吃?還沒起效嗎?”
“可能快了,嗯……你再幫我暖暖後腰……”
歐陽喻一聽差點驚乍地跳起來!
怎麽連腰也難受得厲害!
前後夾擊,腹背受敵,這人卻還清醒着,鎮定地與她對話,着實好毅力。
現下的歐陽喻恨不能伸出三頭六臂,将窦乾每一個患處都撫慰一遍。
“我記得你以前不痛經的啊。”歐陽喻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
兩人幾乎疊靠在一起,窦乾當然聽見了,遂給她解釋道:“生完豆芽就有了……不過之前不怎麽嚴重,像這次這麽痛的,真是頭一回。”
歐陽喻馬上露出懊悔的神情,她咬了咬牙,對懷中人的滿腔疼惜傾巢而出:“都怪我混賬!要不是我傷了你的心,你也不會……”
窦乾肅穆地截住她的下半句:“我也不會生下豆芽這樣可愛的寶寶。小喻,一切都是最好的結果,你又何必責怪自己?”
“可是……”歐陽喻糾結着眉目,嗓音又哽又啞,“我不是在這裏放馬後炮,說漂亮話,當初我想的确實是由我來生。本來我們之間更喜歡孩子的人是我,我的身體底子也比你好,理應由我來承擔這件事。沒想到最後陰差陽錯之下,竟是讓你受了這份罪。”
“呼——”挨過最痛的一陣,窦乾這邊釋放地長出一口氣,就仿佛馬拉松運動員頂過了體能的極限點,四肢百骸又重新注入了生機。
她擡起濕漉漉的眸子,深深凝視着眼前人。
歐陽喻被她盯着看得更加愧疚難當。
窦乾沒有将分娩的那段經歷形容成砍瓜切菜那般簡單。因為她明明很痛,這種痛即使過了五年多,依舊讓她記憶猶新。
她是順産的,但當時□□打開得很不順利,婦産科醫生甚至籌劃着要改為剖腹,最終足足折騰了十五個小時,她在産房裏幾度虛脫,後面又休養了一個禮拜才能勉強坐起身。
這是窦乾頭一次談及生産時的種種苦楚,歐陽喻這個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光是一邊聽一邊想象,就已經淚滿襟衫。
眼淚不要錢地嘩嘩往下砸,卻醫不返心裏的痛,歐陽喻甚至都哭得打起嗝來。
這哪裏是窦乾所願,她撐着對方的肩膀,想要稍稍坐起來去夠桌上的紙巾盒。
然而歐陽喻緊張兮兮地将她摁回懷中,鼻音很重道:“我自己擦,你別忙了。”
窦乾幽幽一嘆,顯得很是無奈:“我沒想把你惹哭,只是覺得這些事情不必要瞞你。”
“是我啦,是我自己不争氣。當時沒幫到你什麽忙,現在又裝模作樣掉幾顆鱷魚的眼淚。”歐陽喻一邊哽咽着說,一邊把紙巾手忙腳亂地糊上臉。
淺淺的笑渦浮上臉頰,窦乾擡起手,隔着紙巾拍拍歐陽喻的下巴:“哪有人這樣說自己的?更何況,你流的眼淚都快蓄滿一只小魚缸了,可不是幾顆這麽敷衍。”
“嗝,也、也沒有你說的這麽多……”
“平時倒沒見你這般求真務實。”
“對不起,窦乾。我應該鄭重地對你說一次,即使我知道,這樣也不能彌補什麽……”
“怎麽不能?你從現在多疼我一點,不就是補償了?”
“那不一樣,我們在一起了,我對你好本來就是應該的。把現在的好挪去填補以前的渣,那也只是拆東牆補西牆。”
窦乾一時無言以對,這人怎麽忽而犯起軸來,還十分地自成邏輯。
止疼藥在兩人說話間漸漸奏效,窦乾覺出自己腰腹間比方才松快一些,雖然仍是比不上健康狀态,但好歹應當有力氣走去停車場了。
滞留于這個話題沒有任何意義,只會令小喻耽溺過去,深陷泥潭。
于是窦乾索性搬出小豆芽來:“我們說話說好久了,豆芽該等急了。”
歐陽喻登時止住哭泣,一拍腦袋附和道:“是啊!我們現在就走!晚上牛排店就不去了吧,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回家煮給你吃好了。”
窦乾垂下眼簾想了想,雖然有些遺憾,但強撐着去外面吃,反倒使大家都不能盡興,她只好點頭同意。
歐陽喻手腳麻利,将窦乾的拎包纏在手臂上,然後托住她的下身準備直接做個深蹲起,抱起窦乾就往外走。
窦乾哪裏肯依,紅着耳根道:“外面都是人,你別抱我,我自己走。”
“這有什麽?”歐陽喻不以為意地将纖瘦的人兒在懷裏掂了兩下,長腿自如地往前邁進,“上一回你骨折,我不是照樣把你抱去車上的嗎?”
窦乾汗顏,那畢竟是在人家醫院……
就算有些醫生同行眼熟她,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即将直面那些與她朝夕共處的同事們。
歐陽喻撐着哭腫了的眼皮,想了個天.衣無縫的“馊主意”:“你把頭埋我懷裏,這不就沒人看到了麽?”
窦乾:“……”
最好真有人會信了你的邪!
……
可是吧……
縱然窦乾不想聽取這個“馊主意”,但真到了外面大廳,窦乾知道這是掩耳盜鈴也不得不一頭紮進歐陽喻胸口。
她還沒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然境界,無法面對來自同事和病患詫異又探究的目光。
幸而歐陽喻體力不錯,抱着她一路疾走,讓這種自我圍困的尴尬很快度過。
只是剛踏出門口,她們便十分不湊巧地撞上前來換班的小徐一行人。
小徐什麽德性,窦乾當然再清楚不過,這小子嘴很甜,但沒有個把門的,是醫院裏的八卦集散中心。
小徐看到她倆,一臉錯愕地張了張嘴,他顯然是認出來歐陽喻懷裏的窦主任。
原、原來他們那工作時果敢利落的窦主任私底下也有這麽小鳥依人的一面啊……
窦乾羞赧得恨不得将歐陽喻的前胸當泥土地給刨了去,鑽洞自埋也好過被同事問東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