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家屬
第21章 家屬
“果然是這樣。小豆芽在她那裏住得還好嗎?”
“我沒問她, 她也沒必要向我報備。”
畢竟孩子既不是她的,也不是小喻的所有物。豆芽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要什麽, 如果她當真住得不開心, 這孩子早就哭哭啼啼地吵着回家了。
“那可能是我多想了, 總覺得歐小姐剛才出去的時候情緒不太對。”淩茜側着腦袋回想道。
窦乾手一顫,将勺裏的粥抖回了碗裏,緊接着幽幽一嘆:“是我說錯話, 惹她生氣了。”
聽完窦乾對方才那場不歡而散的概述, 淩茜不知怎的有些難受, 愛一個人就得是這樣迎合而卑微的嗎?
就像現在, 淩茜何曾見過“殺伐果斷”的窦醫生陷于一個或許根本稱不上難題的情感問題而不斷自我懷疑。
“我沒有理所應當地認為隔了五年她還依然愛我, 因為希望重新開始的人是我。”
“我大概能懂。你希望重新開始, 但不希望她是因為同情你才答應重新開始。”
窦乾無力地點頭,她知道這種心情很擰巴, 明明能捉到老鼠就好,管它是黑貓白貓, 但她還是沒有辦法越過心中那道坎, 越過對感情純粹度的追求。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淩茜中肯且理性:“我當然是一心祝福你的,老板。只不過現在看起來, 你想和她複合難度頗高。”
窦乾也不逃避現實,她贊同道:“豈止是高, 在今天之前也許我還可以存有遐想, 但經過了今天, 我真的對我們這段關系有點無所适從了。”
旋即一聲苦笑,這大概是印了那個道理——
看起來在感情中熱情主動的人反倒在離開時能夠毅然決然;看起來在感情中冷淡敷衍的人反倒放不下過往, 一再沉溺。
用來作為她和小喻的縮影,再适切不過。
Advertisement
……
另一頭,歐陽喻原本是準備殺回兒科醫院的,但好在她及時翻了微信,看到老爹給她的留言。
在窦乾那兒消耗的幾小時裏,小崽兒已經打完點滴配完藥,老歐領着她回家休息去了。
風風火火地打開家門,歐陽喻看見歐建榮正從二樓下來。
在醫院裏有助理陪着一起,雖然少許打了個盹兒,但到底不比年輕力壯的時候了。歐建榮一臉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将小豆芽哄睡覺了,打算也回房裏躺躺。
合攏大門,歐陽喻迎上前問:“要不我随便做點早餐,你吃了再睡?”
歐建榮掀着眼皮瞅她一眼:“早餐我就不吃了,我就想問問,你晚上跑哪去了。”
歐陽喻沒打算藏着掖着,但她尋思着公布這樣的重磅消息應該更鄭重、更有儀式感些。
于是她将老歐拖到客廳一側的單人沙發上,自己坐到他的對面,準備開始一場嚴肅且嚴謹的雙方會談。
歐建榮明顯是一頭霧水,抓了抓光溜溜的後腦勺,只希望臭丫頭別是老毛病又犯,給他在外面捅出簍子來。
只見歐陽喻像個女主播似的,雙手交握于小腹,朗聲清脆道:“老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要抱孫女,不,是你已經抱上孫女了!”
“什麽沒頭沒尾的?”
“小豆芽就是你的孫女,我的女兒。”
老歐被她逗樂了:“你這麽煞有其事的,就為了說這個?我知道你喜歡小豆芽,我當然也很喜歡她,但人家是有媽媽的,你可別動什麽收養她的心思。”
“她真是我女兒,親生的!”歐陽喻被某種興奮又躁動的情緒驅使着,手舞足蹈地解釋,“窦乾你還記得吧?我前女友!我夜裏去見她了,得到證實,小豆芽确實是我和她的女兒!”
歐建榮大熊般的身軀猛地一震,驟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任誰都是腦袋懵懵,一團漿糊。
過了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不是吧……你和那個窦醫生,你們……”
歐陽喻跨前一步,緊緊抓住老歐的手:“是的,我們有一個孩子。”
“容我緩緩,容我緩緩……真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有孩子怎麽還鬧分手呢?”
“這事解釋起來有點複雜。總之,當時我和窦乾确實有結婚的打算,要孩子也在計劃之內,但後來……我們的感情發生了一些問題。”
當然,在歐建榮聽來,自家閨女這番說辭是蒼白、不負責任的。
大人之間感情生變就要累及孩子麽?
那麽從一開始就不該草率地将孩子帶臨這個世界。
歐陽喻心思純良,是從老爹這裏一脈沿襲下來的,歐建榮并未懷疑什麽,很順理成章地接受家裏真正意義上多出一個小成員的事實。
只是到底最後多出一個還是兩個,他還得聽聽小歐的意思。
“那你和窦乾怎麽說,準備複合嗎?”歐建榮問她。
歐陽喻撓了撓頭:“沒有呢。其實老歐你真得改變一下老思想,家長分開了,不代表小孩就會長成兇殘暴戾的社會邊緣人物。我們一樣可以給她滿滿的愛,一樣可以……”
歐建榮瞪了瞪眼,直接打斷她:“別扯出你那些渣男渣女理論,你就給我老實說說,你一晚上不着家,是不是在人家裏春風一度去了?”
歐建榮徹底誤會了,因誤會而氣惱自己。
他怎麽就養出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孩子都有了,居然還跟孩子媽玩不負責任的一.夜.情!
歐陽喻大呼冤枉:“不是啦!老歐,你想到哪去了!窦乾出車禍住院了,我去問候一下,順便談了談小豆芽的事。”
人家都還吊着一條腿呢,她還沒喪心病狂到要對個病患動手動腳。
見小歐并無虧心的模樣,歐建榮這才稍稍緩下口氣:“行吧,人沒大礙吧?”
“嗯,就是骨折,算外傷。”小歐點頭答道。
老歐長籲一聲,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你們年輕人談感情,我确實不方便插嘴太多。不過我有言在先,小豆芽的撫養問題,你不許推脫。即使是在人家窦醫生出院以後,你們可以商量着讓小豆芽兩邊住。你這個當娘的,也得盡到自己那一份義務,知不知道?”
還別說,有這麽個三觀正的老爹,歐陽喻何其有幸。
她抑制不住激動之情,抱住老歐的大腦瓜子響亮地“啵”了一記:“老歐,你真通情達理,最愛你了,保證完成使命!”
這臭丫頭,挺會來事兒啊。
歐建榮被弄得沒脾氣,誰能想到前幾日他還在操心女兒的相親,一轉眼卻連孩子都這麽大了。
……
洗去一身趕來往去的風塵,歐陽喻脖子上挂着根毛巾防止頭發滴水,從浴室出來時臉上還挂着懵懵懂懂的傻笑。
她向來是個有孩子緣的人,加上和小豆芽相處愉快,因此對身份的轉變适應良好。
坐到床頭,歐陽喻伸手撫摸了一把崽兒的額頭。平時親近的動作也沒少做,但今天格外透着點……慈愛?
這大約就是為人老母親的心情寫照吧。陷竹負
但凡有喜事發生,歐陽喻就特別大嘴巴,忍不住和全世界分享。
想到便做,她掏出手機,在朋友圈裏編輯了一條廣而周知,裏面倒是沒有贅述她跌宕起伏的心理歷程,但明确了最關鍵的信息——她歐某人有女兒了!
只發文字有點幹,歐陽喻翻了翻相冊,貼上老歐、她和小豆芽的那張合照。
當時那種即将失去的心情不複存在,現在可以說是另一種失而複得的驚喜吧。
歐陽喻狐朋狗友多,朋友圈剛發出去不多久,便被各種評論和私信塞爆了。
她心情頗好地一一回複,輪到蔣思捷時,對方只發了一條赴約邀請——
阿蔣:晚上八點,七星酒吧,不許不來,我跟阿何準備好好拷問你。
歐陽:不是吧?你都說了是鴻門宴,你覺得我還會傻乎乎地自投羅網嗎?
阿蔣:行,我知道你的答複了,那以後朋友也不必做了。
歐陽:好啦好啦,你別整這出,我來就是。
阿蔣:算你識相!
阿蔣:知道你以後大概率是要金盆洗手,專心當你的奶媽了,所以這次咱姐兒們幾個好好醉一場,不許早溜!
退路都被斬斷,歐陽喻稍感不妙地龇了龇牙,決定在晚上出門前得多墊點東西吃。
……
約定的時間很快就到,這日當中小豆芽有醒過來兩次,吃了藥又昏睡過去,好在已經退燒,整體狀況還算良好。
歐陽喻把照看孩子的任務再次交給老爹。
其實真到了這種時候,歐陽喻才恍然意識到老歐從前規勸她的話還是有道理的,就譬如:早點生孩子,趁我老胳膊老腿還能動彈,可以幫你帶帶孩子。
化了個清新便捷的淡妝,歐陽喻拎上皮包颠着步子出門了。
七星酒吧是她們這片兒年輕人聚會的天堂,歐陽喻是這裏的常客,雖然比起極其吃得開的蔣思捷來說,她的如魚得水還差那麽一截。
酒吧門口挂滿五顏六色的彩燈,裝點得喜氣洋洋,兩棵裝飾樹上綴着金色鈴铛、心形小甜餅、蠟燭。近旁,還有花枝招展的女招待在門口迎賓。
“诶喲,這不是我們歐陽大小姐嘛~”女招待眨着媚眼,嬌滴滴地撲上來,她記性還不錯,認識大部分熟客,“您都好久沒來了,小萍我呀,可真真是想死你啦~~”先逐複
這口氣怪狎昵的,歐陽喻抖抖雞皮疙瘩,回了個距離感十足的笑:“最近照顧家裏孩子呢。”
小萍動作一僵,百無聊賴地退回原處,難怪剛才躲得那麽飛快,原來是有主兒了。
盡管對她來說還挺難想象,她心目中的闊少和千金是永遠游戲人間的,不會真心實意地回歸家庭。
小費周折得以脫身,歐陽喻步入酒吧,來到她們常約的卡座,蔣思捷跟何逸寧已經坐在位上擺出同款似笑非笑的表情等着她了。
歐陽喻坐到她們對面,果真像個被刑訊逼供的犯人。
但她在氣勢上并不落下風:“阿何,我沒想到你也這麽八卦。”
“八卦麽?”何逸寧笑笑,十個指尖相對着架起了帳篷似的手勢,“我算是替我家倩倩來刺探軍情的。畢竟上次你和她同事周沁相親過,你好像沒看上她,倩倩想知道你究竟喜歡哪樣的。”
歐陽喻連忙說:“不不不,我真沒那意思,是周老師沒看上我。”
“別談那些沒用的。小豆芽到底是怎麽回事?上次出來理發,你明明說那是親戚家的小孩!”蔣思捷可較真了,這人竟然還學會跟她們這些死黨撒謊了。
對于這種罔顧朋友道義的行為,必須嚴打!
歐陽喻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我一開始也被蒙在鼓裏。說起來,孩子的另一個媽媽,你們也都知道……”
“喂喂,你別告訴我們,是、是窦醫生啊?”
“那不明擺着的麽,我就談過她一個。”
啥玩意兒?!
蔣思捷戲精上身,讓何逸寧扶着她點:“阿何,不行,我頭暈。你說這人單身逍遙了五年,現在卻反過來告訴我們,她進度最超前,連孩子都這麽大了。”
何逸寧輕咳一聲,沒太接戲,但對着歐陽喻說了一句公道話:“你運氣是好,小豆芽這麽乖巧可愛。帶孩子最難就是三歲前,這些煩糟糟的事你都不用參與,一晃眼孩子再出現,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
歐陽喻并不回避:“我承認,這部分我虧欠窦乾,讓她獨自辛苦那麽久。”
“那你和窦乾準備複合嗎?”
“這問題我爸也問了,我是沒這打算的。在照顧孩子方面我願意傾盡全力,但不代表我要為此犧牲自己的幸福。”
“過分了啊,你和窦醫生在一起怎麽就不幸福了。”
“就是就是,窦醫生從前是冷了點、嚴格了點、偏執了點,但看在她為你生了個孩子的份上,你也別老犟着,也要學着多體諒她一點。”
歐陽喻是個心軟的人,同時也意味着她耳根子軟,被兩位好友你一言我一語地差點給說動搖了。
“不、不對啊!”歐陽喻幡然醒悟,“你們怎麽好像比我這個當事人還了解情況。”
随後她認真道:“我不想和窦乾複合,只能是因為一個理由——我不愛她了。”
是那個吻給到她答案。
她吻了她,她卻不夠投入,歐陽喻當然不可能徹底地心如止水,但已然失去了那股怦然熾熱在心頭盤踞的感覺。
那一剎,窦乾将舌尖探進來,意欲挑開她的齒關,她沒有放行,便是一種本心的回絕。
她想,窦乾是那樣一個細膩敏感的人,即使是一度兩度的熱情消退,她也能感受到,何況是存在于她們之間如今那層無形的生疏感。
聽完歐陽喻坦誠心跡,何蔣二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該說什麽呢?
或許什麽都不必說,愛之一物,本就飄渺,誰都無法真正參悟。
“喝酒!”蔣思捷總是習慣張羅,不讓場子冷凝,“把煩惱抛幹淨,還是得喝酒!”
她與何逸寧舉瓶相碰,歐陽喻叫來侍應生點了一小杯七星新推出的雞尾酒,名叫迷霧圍城。
“啧啧,沒看見我們都是對嘴吹?”蔣思捷在旁邊怪叫,慫恿她加量,“你喝這麽點兒,當過家家呢?不用給我省,今晚我請客。”
歐陽喻無所謂地攤攤手:“大可不必,你這激将法太拙劣。”
提到激将法,小豆芽當初義正嚴辭拒絕包尿布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歐陽喻不由欣然一笑。
蔣思捷還有些不依不饒,覺得歐陽喻不夠意思,何逸寧卻出來打圓場:“行啦,阿蔣。這杯迷霧圍城基酒含量高,白蘭地诶,喝兩口就暈了,你不能說她一點沒誠意吧。”
“哼!你倆回歸家庭的組建聯盟,我一對二,說不過你們!”蔣思捷氣呼呼地說完,又噸噸噸地幹下一瓶。
她心情确實不痛快。
沒成想,曾經她們四個躊躇滿志,勢要協心同力将江湖攪得天翻地覆;現如今,只剩蔣思捷還孤苦無依地漂泊着,其他三個戰友各有原因地抛棄了她,嗚呼哀哉!
回歸平常生活的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也會有所不同,就像何逸寧更關注于:“歐陽,你跟窦醫生暫時不打算複合,那就說明你和夏小姐是打算繼續處下去的?”
何逸寧會知道這事不奇怪,歐陽喻此前就在微信群裏“彙報”過和夏書茵的相親進度,直言對方的幹淨爽利是吸引她的。
蔣思捷這廂也顧不得顧影自憐了,插.進話題:“是哦是哦,你官宣小豆芽那條朋友圈有屏蔽夏書茵嗎?”
“沒有。”
“你這個豬腦子!怎麽能讓現任知道你和前任有一個孩子!”
蔣思捷教訓人的心情太過激情澎湃,使得聲調差點高聳入雲,坐她旁邊的何逸寧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盡管已經為時過晚。
“小聲點啊你。雖然我不介意公開,但沒必要讓酒吧這些陌生人都知道了去。”
“不好意思,大概我剛才是酒精上腦了。不過你對待你和夏書茵的關系未免太随意了些吧。”
“可是我故意瞞着她,才像心裏有鬼。”歐陽喻稍一停頓,再次重申,“而且,夏書茵不是我的現任,我們只是見了一面,然後在微信上聊過幾句而已。”
何逸寧這時道:“那麽夏小姐有評論這條朋友圈嗎?”
歐陽喻打開手機再度翻看,爾後搖了搖頭。
問題來了,對方沒做任何表示,那麽究竟是看沒看過朋友圈呢?
歐陽喻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與其自個兒瞎猜瞎琢磨,倒不如主動出擊。當着朋友們的面,她直接給夏書茵發消息——
歐陽:在忙嗎?有件事想跟你說。
Zoe夏:關于你的女兒?
歐陽:啊,是的。這件事說來有些複雜,但我一開始以為小豆芽是個走失的孩子,今天才得知她其實是我的親生女兒。
Zoe夏:好吧。
歐陽:就這樣?
Zoe夏:怎麽?你希望我暴跳如雷?
歐陽:不是,我只是給你選擇權而已。如果你介意,大可直接走人,我不會向我家老頭子多嘴的。
Zoe夏:噗,難為你還記得我當初說過的話。
Zoe夏:而且還一字不差地還原了。
歐陽:別怪我偷師,摘抄好詞好句,我要争做一個妙語連珠的人。
Zoe夏:你還真是思維跳脫,果然每個人在線上線下的表現都是不同的。
Zoe夏:那麽讓我來回答你的問題。我确實介意,但并沒有介意到要直接走人的地步。反正我本人不想生孩子,如果有一個現成的寶寶,好壞參半吧。
歐陽喻将她和夏書茵的聊天內容展示給何蔣二人看。
何逸寧若有所思地蹭蹭鼻尖,然後道:“翻譯下來就是她還想跟你試交往。”
“喔……”歐陽喻拿回手機,準備繼續打字。
酒吧的燈光迷離紛奢,蔣思捷湊過去,眼瞅着她似乎打出一長篇小作文,詫異道:“你這家夥撩人天賦見長啊。”
“什麽撩人?我只是順便告訴她一下窦乾車禍,我之後還得多照顧她們母女一陣。”歐陽喻一邊說,一邊準備按下發送鍵。
“手下留人!”蔣思捷大斥一聲,誇張地撲過去,阻攔了歐陽喻的動作。
“怎麽呢你?”
“你告訴她你有孩子的消息已經很有沖擊力了,你不得容她消化消化?你現在又上趕着繼續刺激她,說你和前任日後要常往來。你這不是白目是什麽?”
歐陽喻弱弱地反駁:“我只是不想騙人嘛……”
何逸寧搖頭苦笑:“歐陽,你不覺得你的想法還挺矛盾的麽?一方面信誓旦旦自己和窦醫生絕不可能藕斷絲連,一方面在夏小姐面前又唯恐她不知地将你和窦醫生每一寸進度悉數告知。恕我直言,你這樣的做法,讓我看不出來你有多想告別過去,多想迎接未來。”
歐陽喻:“……”
為什麽經旁觀者之口,她的表現像是兩頭吊着,活脫脫一渣女啊?
最後,她沒有将那條消息發送出去。
……
在歐陽喻一籌莫展之際,事件另一位關聯人窦乾也并不輕松。
醫院的前半夜永遠不可能保持靜谧,就像她工作了近十年的兒科急診裏,總是充斥着孩子各種的咳嗽、喘息、□□和哭泣聲。每一位兒科醫生都要經歷一段難熬的厭煩期,然後逐漸學着保持專注,去借此觀察和判斷孩子的痛苦程度,初步掌握病情。
伴着走廊上來去匆匆的腳步聲,窦乾伸手關了病房的大燈,縮在被窩裏回複崔青茵的消息。
這一切仍舊是起源于喜當娘的歐某人的那條朋友圈。
崔青茵似乎是覺得微信打字不夠通暢,索性轟來一個電話:“真的啊?小豆芽真跟歐陽喻那家夥相認了?”
“什麽真的假的,你不都看到了麽。她朋友圈的截圖還是你發給我的。”窦乾語氣平平。
心境卻冷冷,連崔青茵都可以任意“觀賞”她的朋友圈,反倒是曾經與她親密如斯的人被遠遠地排除出她的世界。
“那你們已經和好了?”崔青茵也是這麽問的。
這是一個她們之間繞不過去的話題。
“沒有,她只是接納了豆芽而已。”
“哈哈,你的失落感要從電話那頭溢出來了。”
“請別在傷患的傷口上撒鹽。”
“那麽,你現在到底是腿更痛,還是心更痛呢?”
“頭更痛。想跟你認真說說話的我,頭更痛了。”
既然好友都發話了,崔青茵盡管對于打趣她還意猶未盡,但終于恢複了一個正常聆聽者的語調:“你還想挽回這段感情。”
她甚至沒有使用疑問句,誰讓窦乾的态度早就昭然若揭。
唯有面對與歐陽喻相關的事,窦乾才會慌裏慌張地露出柔軟的白肚皮,不知如何設防,只能任人戲弄。
“當然,我從沒停止過……”窦乾的聲音哽了哽,是一種克制後的宣洩,“愛她這件事。”
電話那邊的崔青茵惆悵一嘆:“你啊,我該怎麽說你好。”
長情分明是優秀可貴的品質,但由窦乾表現出來又常常像是孤勇的一根筋。
“想挽回應當趁着你倆還激.情滾燙的時候,而不是現在時過境遷,你甚至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經另覓新歡。”崔青茵的話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但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反過來說:“不過你這人天生別扭擰巴,不懂争取,有時消極得可怕。花了五年想通也不算晚,現在出手我還能給你出謀劃策。”
窦乾陷入沉默:“……”
等了一會兒,崔青茵催促她:“怎麽不說話了?”
蜷縮在黑暗之中,窦乾的眼睛卻是熠熠發亮的:“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五年到底算不算晚,她不知道。
可是,她就是這麽一個永遠慢半拍的人,慢慢來,從喜歡到深愛,從害怕失去到接受失去,她好像總是活在自己的步調裏。
那麽此刻,或許她已經決定,她想瞄定一個目标,真正意義上地縱情奔跑起來。
……
小崽子的恢複力真不錯,第二天歐陽喻還在為了宿醉犯頭疼,但她還是起了個大早,準備去醫院探視,小豆芽精神煥發非纏着一起去。
讓小豆芽多躺一天,确保不會複燒,明顯更穩妥,不過這小家夥掰着手指說服她:“首先,我昨天睡了好多,現在根本閉不上眼;其次,我想豆幹媽媽了;最後,如果你不怕你們兩個面對面尴尬,可以不帶上我呀。”
嚯!
真乃拿捏老媽的神童也!
這三條理由層層遞進,而且戳中要害,讓歐陽喻縱使想反對,也不知如何對應着擊破。
孩子可以是媽媽們溝通的橋梁。
因而,最後歐陽喻不得不領着小豆芽前往醫院。
說來也巧,兩人剛到,在門口處碰上護工大嬸用輪椅推窦乾回病房。
鮮少有失态舉動的窦乾在輪椅上坐得奇形怪狀,像是斜挂着,又像是不想沾着椅背地前傾着。
歐陽喻以為她哪裏不舒服,連忙上前關心。
窦乾輕輕搖頭:“剛才林阿姨送我去做腦部CT,如果結果正常,我可以辦理出院了。腿回家養着就好。”
說罷,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只軟糯小團子拱了個滿懷。
窦乾臉上微起波瀾,有盈盈的笑意漾開,她邊撫着小豆芽的腦袋,邊問她:“想媽媽了?”
“當然想,有那麽那麽那麽那麽想!”她對豆幹媽媽的想念,再多程度副詞也無法涵蓋。
她擔心她的身體,想知道她每天都做些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恢複健康,會不會也時不時地想起小豆芽,噢,還有洋芋媽媽。
孩子顯然有訴不盡的十萬個問題,護工大嬸很有眼見力地準備開溜:“那個,窦小姐,我先下去了,你有事再叫我。”
窦乾沒有馬上答應,咬着下唇又露出那種困擾的表情。
伫立一旁的歐陽喻心領神會,暗暗偷笑。
她出聲放護工大嬸離開,自己彎下腰挨近窦乾:“又想上廁所是不是?我抱你去吧。”
這個“又”字出現在這兒十分微妙,讓再是冷情的人都有些羞赧遭不住。
窦乾惱恨地瞟了她一眼:“……”
“行啦,我覺得你不必背上什麽心理包袱。我在照顧孩子她媽,你只要這樣想不就好了?”歐陽喻三言兩語合理化這件事。
窦乾合了合眼,心下有些犯嘀咕:難怪許多夫妻在有了孩子之後感情就會變淡,可能就是因為彼此對對方身份上的認知轉變了,從“親親寶貝”淪落為“孩子她媽”。
好吧……
目前她沒得選,壓根不存在“親親寶貝”這個選項,那她就只能領受“孩子她媽”的頭銜了。
歐陽喻自然不知道窦乾的心有不甘,她在得到對方首肯後,輕巧地将其從輪椅上撈起。
要用偶像劇的标準來看,還是那種高位的公主抱,特別安穩有力。
歐陽喻不忘回頭囑咐小豆芽:“去病房裏呆着,把門關上。”
小豆芽從善如流,小短腿“吧嗒吧嗒”地執行命令,當真是一點不叫人操心。
畢竟這醫院人來人往,歐陽喻不放心小崽兒獨自在外面逗留。
抱窦乾去上洗手間的路上,兩人頗有默契地同時開口——
“你好像比從前更有力氣了?”
“你掉肉了吧?”
兩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是歐陽喻先開口回答的:“可能是有增肌吧,但我以前就比大部分女生有力氣,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那種。”
這自誇倒還挺誇在點子上的,作為曾經長期的受益者,窦乾反駁不了什麽,便順勢回答另一個歐陽喻的問題:“有瘦,但沒有刻意減肥。工作忙,很多時候就是随便吃一口。”
歐陽喻輕嗤一聲:“工作忙就是借口,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嘴叼啊。160多公分身高,你現在是不是下了90斤了,這簡直不合理!”
窦乾歪過頭來盯着她看,看得她都有些發毛,才聽見窦乾幽幽開口:“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哈?”歐陽喻回嘴很快,就是抱着人的手略略哆嗦,“這可不興說啊,也不看看我們現在的關系。”
窦乾挑唇哂笑:“心疼孩子她媽,不符合我們現在的關系嗎?”
歐陽喻被噎得不輕,好、好樣的!
拿她自己說過的話來堵她的嘴,窦乾人是瘦了,但肚子裏的壞水卻越攢越多。
她吃了個悶虧,可沒想到悶虧這種東西還是接二連三的。
先下一城的窦乾又圈緊她的脖子,湊在她頸邊輕嗅兩記,然後得出結論:“你喝酒了?”
見她微微蹙着眉頭,一副不認同的樣子,歐陽喻不知怎的真有些心虛起來:“你這狗鼻子。我只喝了一點點,昨晚上洗完澡,小豆芽都沒聞出來呢。”
一點點,是歐陽喻原本的打算,可惜有蔣思捷這只勸酒狂魔在,她昨晚确實被灌了不少。
窦乾瞄了瞄這人泛紅的耳根,心有所悟,戳穿道:“我和淩茜都不是喝酒的人,豆芽從沒聞過酒味,又怎麽會察覺呢?”
這是合理的推測,就像小豆芽此前沒有了解過“相親”一樣,再聰明的孩子,知識面的拓展還是需要人生經歷。
俏臉一黑,歐陽喻真的恨極了窦醫生這份敏銳,讓她在她面前說謊,顯得十分自取其辱。
但奇怪的是窦乾沒有借此再做文章,警示她酗酒的十大壞處,而是将話題不露痕跡地扯開了:“還是跟蔣思捷她們一起喝的酒?”
“嗯,阿蔣和阿何,你都認識的。”
“認識,相當認識,你那三缺一的狐朋狗友嘛。”
“喂喂,我朋友怎麽狐、怎麽狗了?她們可都是女中豪傑,特仗義的那種。不像你那位崔大姐……”
“都多久了,你還這樣叫她,你幼不幼稚。”
崔青茵絕沒想到,昨天還是她在人背後論長短,今天風水就這樣轉過來了。
她比歐陽喻大十二歲,正好一輪,今年一過,四十不惑。
從前,她覺得歐陽喻這家夥不着調,總勸窦乾另擇高明,歐陽喻自然對她也沒什麽好印象,背後管她叫“崔大姐”。
要不是閑人崔大姐,那怎麽會整天摻合別人家的家務事?
“我哪幼稚了,我……”說起崔青茵,歐陽喻梗着脖子還想再争辯幾句。
然而下一秒,從她身後擠進來一道不耐煩的聲音:“要聊也別堵廁所門口傻站,回病房聊不好麽?”
歐、窦二人頓時想尴尬撓牆:“……”
難怪呢……
這走廊統共那麽長,路程哪夠支撐她們邊走邊聊那麽久。
有時候鬥嘴的興致上來,竟忽視了周遭的風景一點不帶變的。
巧合的是,被她們阻擋急着上洗手間的人正是歐陽喻那晚碰到的護士。
她顯然也認出了她們,笑得有些暧昧:“看來你真是窦醫生的家屬,那天我放你進來,後面還有點心驚膽戰呢。”
家屬什麽的……
歐陽喻咂摸咂摸,要解釋起來淵源細碎,故而她只是随意笑笑,便抱着窦乾大步走向隔間。
……
待一身舒爽回到病房,小豆芽正坐在床上玩折被子的游戲,将被子卷成筒狀,又奮力抖開,再按着步驟疊成四四方方的薄豆腐。
歐陽喻動作利落,很快窦乾也回到床上,纖臂一帶,把小豆芽抱進懷中。
糯唧唧的手感讓人愛不釋手,看來小團子在歐家住得十分舒心,所以長成一枚肉乎乎的中團子了。
小豆芽腦袋昂得高高的,窦乾剛好可以将下巴枕在她的發頂,順勢将她更摟緊一些。
自打孩子出生,這還是她們頭一次分別這樣久。
“媽媽,腿還痛不痛?”
“打了石膏不痛的,後面要拆的時候會痛。”
“啊,那媽媽好可憐。”
“有豆芽擔心媽媽,媽媽怎麽會可憐呢?”
這母慈女孝的場景把歐陽喻看得有些眼熱,沒她出場的機會,她索性踅摸至窗邊。
歐陽喻正準備将窗子敞開一些,總覺得病房憋悶不通風,窦乾的聲音傳來:“關着吧,夏天蚊蟲多。”
聞言,歐陽喻回過頭去,豁然開朗,将窦乾仔細一打量,她的脖頸、手臂這些外露的部位上都有一顆兩顆的紅點子。
“你怎麽還是這麽招蚊子?”歐陽喻忍不住好笑。
回首過往,跟窦乾在一起,最是鍛煉反應力。
因為蚊子老愛繞着她打轉,甭管什麽品種,非得紮她身上鮮美地嘬一口,以至于後來窦乾一聽到耳邊發出嗡嗡聲,就如驚弓之鳥地躲進歐陽喻懷裏,拿她當護盾靶子。
縱然如此,狡猾的蚊子總能找到歐陽喻護全不到的縫隙,又将窦乾叮得滿身包。歐陽喻心疼女朋友,各種琢磨如何滅蚊,對家裏偷進的蚊子展開一網打盡式的猛烈攻擊。
因此,別的技能歐陽喻不敢誇口,但拍蚊子,她是一打一個準。
“就你在旁邊幸災樂禍。”窦乾表示不滿。
歐陽喻無辜地聳肩:“你真不覺得是你的B型血太過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