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刀兩斷
第1章 一刀兩斷
歐陽喻做了一個夢。
像是工筆細描過的場景,一幀一幀無比清晰,是她和那個人分手的下午——
前一晚下過雨,空氣泛着潮,風悄雨靜。
她的女朋友是市兒科醫院的急診科副主任,名叫窦乾。
名字像老學究,人也是大忙人一個,歐陽喻早已習慣在被晾置的時間裏呼朋喚友任意消磨,反正她的大學校園生活沒有熬到人頭禿的畢業論文,混文憑說難也不難。
今天就從她的二世祖閨蜜圈裏随便抓一只作伴好了。
歐陽喻約上了蔣思捷蔣大小姐,倆人幹完飯沿着景觀湖湖堤散步消食之際,見着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姑娘在湖裏撲騰呼救。
恐怕因為是工作日的緣故,周圍沒有生猛好漢可以施以援手。情勢緊急,歐陽喻不做思考,胡嚕下肩上挎着的名牌包包塞進好友懷中:“快打急救電話,我下水救人!”
蔣思捷拉不住她,誰叫這人總是有股子不符合她們上流名媛圈的“游俠”氣概。
盡管平時朋友們總調侃她的“游”是“游手好閑”的“游”,但其實大家都知道歐陽這家夥真遇到事了有多仗義,有多豁得出去。
按下隐憂,蔣思捷撥打了報警和急救電話,略頓了頓,又給歐陽家那位大醫生去了消息。
沒料到窦乾秒速回撥,夾雜着醫院大廳哄亂的背景聲,窦乾的問話卻狠狠蓋住了它們,字字铿锵:“她現在怎麽樣?”
蔣思捷一怔,眼見幾步之外歐陽喻的好人好事将要變為完成時态,她舒了口氣,也寬慰對面:“歐陽快把人救上岸了,我得去搭把手。窦醫生,你別擔心,沒什麽事。”
“好,我馬上過去。”窦乾在挂斷前只短促說了那麽一句。
等倆人一起折騰得濕淋淋,把姑娘拖到水泥地上,卻為進一步的施救犯了難,誰叫她們都是不學無術的二代,當然她們家的一代也不見得在這方面有多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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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然進行心肺複蘇說不定會弄巧成拙,倆人只好等專業救護人員前來接手。
“喂,”背後是兩串掙紮的濕腳印,蔣思捷捅了捅歐陽喻的胳肢窩,“你家那位倒沒看上去那麽冷漠,我剛才跟她打電話,她說馬上就到。”
“這麽點小事,你怎麽還通知我家窦窦了。”
“嘿,你都把你最愛的包包托付給我了,萬一你有個好歹,我還可以委屈一下接盤照顧你的女朋友。”
這麽一句調侃出口,蔣思捷以為她會着急跳腳,沒想到歐陽喻只是輕蔑一笑:“想得美,你罩不住她。”
蔣思捷聞言打了個冷顫,倒好像方才下水的人是她一樣。她膽寒了,仔細一想,如果是窦醫生這樣的氣氛終結者,她寧願倒貼家財把這尊大佛送走,也不想與她朝夕相對。
順勢,蔣思捷把她和窦乾的對話內容轉告好友,末了才咂摸過來:“你說奇不奇怪,我都沒把我們的所在地告訴窦醫生,她往哪趕呢?”
剛想将這種粗心大意定義為為愛失去從容,蔣思捷卻看見好友臉上劃過一絲苦笑。
歐陽喻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解釋道:“她在我手機裏安裝了定位軟件,随時可以監測我的位置。”
這也行??
蔣思捷一下子不吱聲了。
她知道歐陽和她一樣都是玩心重的人,去酒吧、去夜店,從不做出格的事,單純圖好玩兒,圖年輕時候的張揚肆意。
裝定位當然可以說成是擔心愛人的安全,但更多的恐怕是給不羁的野馬套上馬嚼子,好讓它老老實實地侍在身側。
蔣思捷一時還沒想好安慰的說辭,倒是歐陽喻驚奇地叫喚了一聲,拉回她的注意力。
“怎麽了?!”
別是這姑娘沒氣了吧!
只見歐陽喻困惑着抓抓腦袋,當着蔣思捷的面反複摁着手機電源鍵:“可是我手機泡了水,好像壞了诶。”
虛驚一場。
約莫五分鐘後,待警察和醫生接手現場,姑娘很快被救醒過來,她哧哧吐了兩口水,臉色慘白慘白,仍不忘将救人英雄歐陽喻從頭至尾一寸不落地感謝了一番。
原來是這麽個故事,姑娘和父母鬧了矛盾想輕生,但真跳進湖裏又後悔了。
幸好,這次她的後悔有後悔藥可救。
稍遲,緊随警車而來的是那道因為過分纖瘦,而時常顯得荏弱的身影,窦乾沒有換下醫院裏的白大褂,就那麽皺皺巴巴地挂在骨架上。
她常常能在自家女朋友身上看到一種搖搖欲墜的破碎感是怎麽回事,看來她欲将她養肥養壯的計劃總是擱淺。
就這樣,彼此兩端,歐陽喻遙遙地望着窦乾從計程車上下來,腳步紛亂。
她對她展顏一笑,她卻只顧着疾步而來,而後一點不溫柔地扯過她的臂膀,将人轉着圈檢視了一遍。
等兩人都站定下來,歐陽喻微微低頭,想将被風吹拂糊在窦乾臉上的碎發摘下來,卻在伸手之際蜷了蜷手指,又退縮回去。
抿了抿唇,似是看出她的意圖,窦乾直接抓住歐陽喻那兩根要勾不勾的手指,攥緊它們的掌心冰涼一片,帶着一切塵埃落定後仍不肯散去的後怕。
歐陽喻皺了皺眉,嘟哝了一句“髒”,窦乾肅着臉色沒搭理,向一臉吃瓜表情的蔣思捷告辭後,半拖半拽地将人帶離。
默默無聲地回到家,窦乾的臉色依舊不好。
她推着歐陽喻取了換洗衣物,想讓她盡快洗個熱水澡。
拖着步子,漸漸到拖不動為止,歐陽喻笑了,笑得有些索然無味:“現在是什麽情況?反倒是你先給我臉色看,先對我發難嗎?”
萍水相逢的兩個人,若想和諧共處,往往是有人終結了氣氛,有人又馬上去點燃它,才能達到一種平衡。
從前,她和窦乾總是各司其職,分工明确。她沒有複雜的工作纏身,有更多的情緒價值可以投入這段感情,她不介意妥協,就算有時對她而言已是打破底線的妥協。
然而今天,這只安于鬥敗的落湯雞生了反骨,誰不想為自己保留一些私人空間呢?
“我的手機泡水壞了,但你還是找到了我。”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
可真是輕描淡寫啊!
歐陽喻向來陽光燦爛的面龐隐隐染上怒氣,她攫過窦乾的肩胛,将她抵在牆根,動作并不粗魯,但表明了她此刻的決心。
“除了在我的手機上裝定位,你是不是還放了別的什麽在我身上?”歐陽喻質問道。
眸光微顫,窦乾偏了偏視線,卻并非因為心虛,而是适應着接下來的動作。她拉開歐陽喻随手擺在桌上的心肝小包包,裏面藏有一枚繡工細致的素色香囊。
那是她們前年共游天塹寺時為彼此求的,歐陽喻當然記得,她給窦乾的那只香囊裏不僅裝着具有凝神靜氣功效的金露花,還有一張寓意出行順遂的平安符。
而窦乾回給她的這一枚香囊呢?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卻還要固執地看着對方抽開香囊的束口,撥開幹花,直到露出埋藏其中的紐扣狀追蹤器。
不合時宜地,歐陽喻又想笑了,笑她女朋友連控制她都控制得這麽別具一格,跟演特務片似的。
“至于嗎?”
“我不是犯人,連監視我也要兩手準備,雙管齊下嗎?”
“所以上上周和上周,我自作聰明地把手機留在朋友家,然後帶着備用機和她們去泡吧,你其實都知道?”
面對這遞進式的咄咄逼問,窦乾默然不語。
撐着牆壁的手臂微微顫抖,歐陽喻只想一股腦兒地發洩出去:“我不懂!你不想我出去玩,你可以直說,我一向考慮你的感受,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可以改,可以慢慢戒掉!為什麽非用這種方式!”
“不是的,”窦乾終于舍得開口了,視線掃過對方因為憤懑而緊繃着的下颌,有些依戀,又有些無奈,“小喻,我對你的愛好并不反感。我,只是想要你給我多一點的安全感。”
即使你不在眼前,我也想知道你在哪,是否是我拽一拽風筝線就能收你回懷的距離。
可是歐陽喻卻擰着眉頭對她說:“安全感,我可以給,但你要的那麽多,我給不起。”
“你很生氣嗎,小喻?”舌尖舔過上颚,帶出與對峙氛圍并不相融的一抹風情,窦乾那雙時常沉靜無波的眼睛,此刻閃着細碎又勾.人的光芒,“我可以道歉的。”
用你喜歡的方式。
說話間,蠢蠢欲動的纖指已經搭上歐陽喻領口那顆濕答答的扣子,仿佛只要輕輕一扯,便能捅破她們之間最私密,也最幸福的那層紗。
晚霞灑下旖旎的投影,是誰的身體在升溫已然不重要,因為一室濃情一觸即發。
明明該是順理成章的發展,然而這一次,歐陽喻克制住了本能,她扣下了窦乾的手指,沒讓那一簇熱油燒進她的心房,一發不可收拾。
她凝視着她的眼眸:“又想這麽糊弄過去了嗎?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個貪戀肉.體到會被欲.望完全蒙住眼睛的人嗎?”
一瞬間,她設想了無數種窦乾可能會給的反應,卻終究沒有料到她竟是十足困惑又十足無辜地反問:“你不是嗎?”
歐陽喻被噎了一噎。
也難怪窦乾會這樣想,以往窦乾有失分寸惹她不快的時候,她确實會順水推舟,放縱自己淪陷于對方的美人計中。
而後一夜雲雨,化幹戈為玉帛。
但只是因為那些都是小事而已。此時此刻,她撞破了窦乾對她的雙重定位,這種不被信任,又被全方位掌控的窒息感,讓歐陽喻頭皮發麻,恨不得掀開腦殼撓一撓!
當然,她不可能做出那麽血腥的事,那麽鏟除痛苦唯一的方法就只剩下了——
……
分手!
呼——呼——
歐陽喻從床上詐屍般地彈起,連帶着好幾團打着旋兒的粉塵更改了飛舞的去向。
掀開被冷汗濡濕的劉海,歐陽喻慶幸自己的噩夢沒有進行到掀開腦殼的那一步。
怎麽會突然夢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