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不見子都,乃見且狂
第92章 不見子都,乃見且狂
聽到嬴政的承諾,芈荷心滿意足,笑着唱歌:“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且……狂……”
斷斷續續的,終于沒了聲音,嬴政目光空洞的對懷瑾說:“中常侍,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臣明白,請陛下放心。”
嬴政轉身離去,走了兩步,眼見着腳下一個踉跄,好在老獵及時扶了一把。
芈荷躺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經死去了。她叫了醫師一聲,醫師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去芈荷旁邊檢查,搭了一下脈搏,醫師搖頭:“不行了。”
懷瑾深吸一口氣,對醫師和伺候的宮女交代道:“還不快把芈長使挪到床上,就讓她這麽不體面的躺在地上嗎?”
曾經貴為王後,萬千寵愛,如今死時,身邊僅僅三個人在。
懷瑾來不及為她感慨,趕緊去桌邊查看沒吃完的飯菜,然而剛湊到桌邊,她就皺起眉。
飯桌上傳來一股很重的臭雞蛋味,懷瑾捂着鼻子看過去,桌上有三道菜一道湯。三道菜分別是炖蘑菇、炖雞蛋和荠菜,湯是普通的肉糜湯。菜旁邊還有一個飯碗,裏面有半碗湯和半個咬了一半的蘑菇,臭味就是從這吃剩下的湯裏散發出來的。
菜和湯都是正常味道,但是芈荷吃的那個碗裏卻是臭味沖天。
懷瑾立即把醫師叫到跟前,醫師拿銀針在那半碗剩湯裏一探,那銀針黑得如鍋底一般。醫師從別處拿了一個杯子,從肉糜湯裏舀了一勺,然後從炒蘑菇裏夾了一塊放在杯子裏,候了一會兒,杯中的湯散發出極其難聞的味道。
醫師把蘑菇掰開聞了一下,然後道:“這是一種有毒的蕈,碰到鹽水,毒性就會散發出來,并且會散發出臭味。”
“吃多少會危及生命?”
“這個……以前沒接觸過誤食這種毒蕈的人,不過這種毒蕈的毒性很強,小人推斷,至少吃八九個以上,才會達到芈長使這種狀态。”
懷瑾若有所思的盯着這半碗剩湯,芈荷難道會聞不到這個味道嗎?
想了想,還是得問一下。照顧芈荷的那個宮女似乎是她的陪嫁,此時正含淚給她擦拭臉上的血痕。懷瑾走過去,問道:“芈長使吃飯的時候你在嗎?”
那宮女抹着眼淚,回答:“平時都是奴婢陪着長使一起吃飯的,但是今天長使說想一個人吃,奴婢就沒在跟前伺候着。”
懷瑾想了想,又問:“芈長使平日裏都在椒房殿做什麽?”
宮女道:“就只是每天在做衣服,給扶蘇公子做的,做了十多件呢,殿裏僅剩的料子全用完了。”
懷瑾道:“那今日芈長使有說什麽比較特別的話嗎?”
宮女忍着淚,回憶了一下,道:“芈長使自被幽禁之後,很少說話……不過今日奴婢擺好飯菜準備出去的時候,芈長使問奴婢,想不想回楚國,她說她想回家了。”
“我知道了。”懷瑾點點頭,心中有了個模模糊糊的猜想,她囑咐道:“你留在這裏替芈長使換身幹淨衣服吧,我待會叫人過來幫你。”
她叫守門的那兩個士兵把桌上的剩菜全部看住,就去嬴政那裏複命了。
到了章臺宮,才發現這一次連老獵都被趕出來了。老獵看見她來,指着裏面搖了搖頭。懷瑾心道:嬴政再生氣再難過,她也得把手頭事報上去。
“陛下,臣已查出芈長使的死因了。”懷瑾在外面叫道。
“進來。”裏面只傳出沒有感情的兩個字。
懷瑾蹑手蹑腳的進去,站到榻前,看着仿佛渾身力氣都被抽走的嬴政,她将芈荷的死因報告了一遍。嬴政問她:“毒蕈怎麽會進到她殿裏?寡人吩咐了,飲食不許怠慢。”
“臣不知,所以才來請示陛下,此事可能涉及到後宮妃嫔,臣不敢随意主張。”
“寡人給你這個權利去查,宮裏任何人,不得攔你。”
懷瑾作揖致謝:“臣知道了,臣這就去。”
外面的天色正是欲黑不黑的時候,殿裏的燭火還沒有點亮,沒有人敢進來。懷瑾想着等會讓老獵還是進來一趟,她剛走沒兩步,身後一陣勁風掃來,她被緊緊箍住。
“別走,寡人怕黑!”嬴政高她一截肩膀,重力壓在她身上,懷瑾差點吐血。
但是她不敢動,只是道:“臣叫人進來點亮燭火,這樣陛下就不怕了。”
嬴政不答,從後面緊緊抱着她,慢慢的滑落,跪立在她身後,頭抵在她背上。僵立了許久,懷瑾感覺自己背後的衣裳有些濕。
她才意識道:嬴政在哭。
懷瑾內心有些觸動,原來嬴政深情如許,她在這個時代見到過的癡情男子,僅有一個穆生師兄,為了一個穆魚抛棄所有。
其他人或許也有過這種時候,但她沒有見到過。這種深情,出現在一個帝王身上,懷瑾突然明白,原來這是愛情的動人之處。
她不知不覺的轉過身去,将嬴政抱在懷裏,嬴政緊緊摟着她,無聲的哭泣。
靜默了許久許久,嬴政放開她,異常冷靜:“你先回去吧,叫老獵進來。”
“臣服侍陛下洗把臉換身衣服吧。”想必他不會想讓其他人看見他現在的樣子,懷瑾低垂着眉眼。
嬴政輕輕嗯了一聲,虛脫的癱坐在地上。
懷瑾點亮桌邊的一盞燈,去找了一件幹淨的衣服,然後端了一盆清水過來。輕輕把嬴政從地上拉起來,懷瑾動手脫掉他的外衣,單薄的裏衣雖然有皺褶但還算幹淨,她把幹淨的衣服給嬴政套上,整理好腰帶系好禮節,在下衣擺上拍了兩下,把褶皺撫平。
懷瑾心道:天地良心,她還是第一次這麽伺候別人穿衣服。
等衣服穿好,嬴政已經緩過來,自己動手洗了臉,他掬起水在臉上狠狠搓了兩把。
“陪寡人待會吧。”嬴政重新躺會榻上。懷瑾束手立在一旁,嬴政往旁邊挪了挪,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示意她一同躺下。
懷瑾也不覺得僭越,就躺下了。
“小時候在趙國當質子,沒有錢買燭火,天一黑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嬴政放空的眼睛看着屋頂的房梁,懷瑾安靜的聽着。
他道:“現在長大了,有時候也會怕黑。我十五歲的時候荷兒從楚國嫁過來,新婚第一夜她問我,陛下為什麽點這麽多燈。我說,我不喜歡看不見的時候,荷兒拉着我的手說,看不見的時候有她一直在身邊陪着我。以前朝政被把持在母後和呂不韋他們的手裏,我努力的想把大權奪回來,母後恨我所有人都恨我,只有荷兒陪着我,她如我的親人一般,伴我這麽多年。”
嬴政緩緩閉上眼睛,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說:“但是最後,她還是背叛了我。”
懷瑾知道芈荷是為了自己楚國公主的責任,也許她在母國和嬴政之間也曾左右為難過。
但她只是靜靜道:“所以陛下無法原諒她。”
“是,她犯了萬般錯,只要主動告訴我,我一定會原諒她。但是……”嬴政的語氣陡然間變的冷峻起來:“寡人絕不允許背叛!”
他扭頭看向懷瑾:“你會背叛寡人嗎?”
“趙姮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信任,臣絕不背叛。”躺着沒法跪了,表忠心這麽躺着感覺沒有什麽信服力,想了想,她又道:“陛下應當知道臣的忠心,所有事情臣對陛下從無隐瞞。”
嬴政道:“我知道,所以寡人才會那麽放心你和尉缭阿羅在一起。阿姮!”
他突然這麽叫,懷瑾有些愣神,嬴政把手枕在頭後面,道:“我聽見尉缭他們是這麽叫你的,以後寡人也這麽叫你了。”
“陛下開心就好。”懷瑾扯了扯嘴角。
嬴政道:“你覺得是誰給她下毒?她已經不是王後了,誰會容不下她?”
懷瑾回答:“誰都有可能,臣會把這件事情查出來,請陛下給臣時間。”
其實兇手很好找,無非就是在後宮女人中尋找,有能力夠到膳房的也只有那兩位:鄭夫人和呂夫人。她上輩子看了很多宮鬥劇,不得不說現在編劇的智慧,在後宮裏生存是非常夠用的,至少面對這裏的女人,她覺得是很夠用。
懷瑾直接把那天膳房裏做菜的所有人全部控制起來,然後派人去他們的住處搜查,果然在一個宦官的鋪蓋底下找到了一镒金子。
不消說的,這個小宦官立即下獄,還沒拷打上,就招了。
小宦官說,是鄭夫人指使他的。
回想那天在椒房殿見的鄭夫人,還算和善明理,不似呂夫人那麽蠻不講理胡攪蠻纏。懷瑾本能的覺得這個不可信,但是小宦官言之鑿鑿,包括那種毒蕈是何時交到他手上的,鄭夫人身邊的宮女綠枝如何跟他說的,都交代得十分詳細。
懷瑾只得把這個小宦官帶去了鄭夫人的殿裏,當面對峙。
“冤枉!奴婢從來沒有做過這等事,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宦官!夫人,您幫奴婢說說話啊!”那名叫綠枝的宮女跪在地上,扯着鄭夫人的袖子。
鄭夫人一臉為難,有些拉攏的對懷瑾說:“綠枝一直在我身邊伺候着,就算她要去收買這個宦官,那也需要時間啊。”
懷瑾立在下方,面對小宦官的言之鑿鑿,和鄭夫人的委婉維護,她道:“夫人,臣恐怕要先帶走綠枝去獄中盤問。”
鄭夫人泫然欲泣,道:“這如何使得……綠枝是我心愛的侍女,怎能入獄?”
“若不入獄重刑拷打,賤婢嘴裏怎麽會吐露實話!”外面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大家回頭,只見呂夫人伴着嬴政從外面進來。大家紛紛站起來,給嬴政行禮。
嬴政一落座,就問懷瑾:“是怎麽個因由?”
懷瑾立刻把事情進度彙報了一下,嬴政眉頭一皺尚未說話呢,呂夫人已經開口了,她道:“我聽說芈長使投毒案與鄭妹妹有關系,擔心中常侍年紀小不能服衆,便将此事禀告給了陛下。”
她有意無意的瞥了鄭夫人一眼,然後看着綠枝,笑道:“诏獄酷刑恐怕不是你一個女子能承受的,不如此時痛痛快快招了,還能留你個全屍不必連累家人,否則誅你九族!”
呂夫人仿佛是只趾高氣昂的麻雀,叽叽喳喳鬧的人頭疼。懷瑾低着頭翻了個白眼,嬴政卻怠倦的道:“你快趕上辦案的吏官了,寡人看你比他們還厲害呢。”
呂夫人居然也沒聽出來嬴政的嘲諷,只是嬌羞的低着頭,驕傲的說:“陛下謬贊了,叢蘭也只是從前在家時,聽爹爹和兄長們偶爾談到這些事情,所以對刑罰略知一二。”
嬴政也是一臉無奈,沖懷瑾努了努嘴。懷瑾示意,上前問道:“綠枝姑娘,你說你從來沒見過這個宦官,但是有人曾看見你和他在膳房邊的長街上見過面,還有說有笑,你怎麽說?”
綠枝想也不想,就道:“奴婢……去傳膳,本就會和膳房的一些人打交代,交談并不代表奴婢跟他認識啊。”
懷瑾道:“但是我剛剛過來,你親口說沒見過這個宦官。”
綠枝道:“是奴婢剛剛一着急,害怕受冤屈就脫口而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政哥和荷妹是少年夫妻,感情特別深的,很想給他們倆寫個番外,但是感覺又不知從何下筆,還是靠讀的人自己想象吧哈哈。幼時起就經歷過大起大落的孤獨少年帝王和溫柔爛漫在家國之間痛苦拉扯的楚國公主,有點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