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尉缭子
第78章 尉缭子
不過尉缭是國尉,對于她來說是個了不起的大官了,她不好拒絕,只道:“容趙姮梳洗一下,尉大人進來坐。”
尉缭點頭,進門,見屋裏一片漆黑,有些奇怪。懷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簾子全部拉開,屋內頓時一片明亮。在屋子裏找了半天,沒見着燒着的水,懷瑾歉意的正想說話,尉缭卻擺擺手:“不喝茶了,阿姮自便吧。”
懷瑾便找水去洗漱了,尉缭等在那裏,她也只是胡亂洗漱了一把,在發髻上別了一個冠,就收拾完了。
冷不丁的,尉缭突然道:“阿姮的頭發真軟,不似男子發硬且粗。”
“可能現在還小吧,以後長大了就不這樣了。”懷瑾極其自然的笑道。
尉缭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是,每個人發質都不一樣。”
“我洗漱好了,現在走嗎?”懷瑾在桌上給夏福留了一張字條。
尉缭就帶着她出宮了,尉缭今天是駕車來的,只是一輛青蓬牛車。待坐好,卻發現駕車的是他本人,沒有馬夫。眼前這一幕與他身份十分不搭,不過懷瑾也不多問,随他上車。
尉缭府上不大,離王宮很近,且驚奇的是,府門上挂了兩塊牌子:甘府、尉府。
懷瑾看了尉缭一眼,尉缭就笑着解釋說:“我與阿羅住在一處,這原來是兩處宅子,不過後面打通了連在一起,大門也拆了并成了一個。不過阿羅常年在雍城那邊,只有回都城述職才回來住着。”
懷瑾心想:你們兩是好基友吧。
跟着尉缭走進去,她發現下人也沒幾個,想起呂不韋府上絡繹不絕的三千門客以及數不清的奴仆,又想起衆人口中的清官李斯也是門客近百,尉缭府上簡直是……慘淡。
懷瑾覺得有些奇怪,國尉和奉常都是大官,且他們兩是嬴政的親信,為何行事如此作派?
走在府中,建築也是十分清雅,院子裏的綠植幾乎覆蓋整個府上,有些路邊随處可見的野花野藤,也有各色名貴花卉。植株并不是瘋長,有被人修建過的痕跡。懷瑾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植物園,或者是一個花店。
尉缭見她一直四處看,便解釋:“家中只有三名仆從,我和阿羅都不喜歡被人伺候,凡事都喜歡自己動手。”
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不喜歡被人伺候,懷瑾瞪着大大的眼睛看過去,尉缭笑了一聲:“好吧,其實是阿羅,他不喜歡豢養奴隸。他覺得奴隸也是人,有父有母,不忍心使喚,就把府上原來的奴隸全都遣散了。”
“甘羅大人真是心善。”懷瑾有些意想不到,她與甘羅見了兩面,甘羅無論從神情還是語言都透露着生人勿近,我很不好惹的感覺,沒想到心地還挺善良。她一個現代人都已經習慣了古代的奴隸伺候,想不到一個古人有這樣的心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穿過好幾條回廊,到了一個湖前。府裏的湖,尉缭說是後面命人鑿出來的。這棟宅子占地面積挺大,湖心一個涼亭,一條小橋直通涼亭,尉缭帶懷瑾到了湖心亭,亭中石桌上已擺好了酒菜。
“請随意些,”尉缭坐下,惬意的喝了一杯酒。
懷瑾一愣,真的只是叫她來喝酒?她也跟着坐下,只是不像尉缭那麽随意,有些拘謹狐疑,她道:“尉大人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嗎?”
尉缭驚訝的看着她:“沒有啊,昨晚不是說了,請你喝酒嘛。”
懷瑾反應過來,讪讪笑了一聲,放松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剛喝了一口,她嘗出是初遇尉缭和甘羅的那家酒肆,那家的酒不濃,酒裏似乎還有花香,她現在還是記得的。
“蒙國尉大人相邀,在這裏謝過了。”懷瑾喝了一杯酒,客套道。
尉缭發出一聲輕笑,倚在涼亭的欄杆上,道:“我今天邀請的不是尚書令,只是我在酒肆中遇到的小友,不必這麽客氣,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當差的時候我也不是什麽大人。”
他說話的時候,語調松快,始終端着是一派謙遜溫和,讓人覺得十分舒服。懷瑾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道:“大人就是大人,趙姮不能失禮。”
尉缭道:“都是人,除去官銜財富,我們的本質就是人。既然是人,都是平等的。”
這些話十分的親切,懷瑾有些意外,意外這些話從一個古人口裏說出來。她笑了一下,卻沒有說什麽,尉缭問:“笑什麽?但說無妨。”
“沒什麽。”
“說嘛,”尉缭道:“不如我先說,我叫你來喝酒,不過是想聽聽你以前的精彩故事,以前聽到的傳聞都是斷斷續續的,如今見到傳聞中的你本人,很好奇。所以,你在我面前,随意說,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
懷瑾含着得體的笑,穩穩說:“如果真的平等,尉大人就不會不請自來,而是會提前告知我,給我準備的時間,而我也不至于手忙腳亂。正是因為不平等,所以大人吵醒我睡覺,我卻依然得忍着睡意跟您出來。所以,平等,我并不覺得有人能做到。”
至少在這個時代,沒有人。
尉缭聽完這一段,愣了許久。
懷瑾說完,老實的笑笑,自斟自飲。
尉缭反應過來,站起身彎腰行了一個禮:“是我考慮不周,阿姮見諒,下次一定準備周全。”
他一派光風霁月,并無任何忸怩,懷瑾就有些震驚了。他的行為和語言在告訴她,他是一個言行一致的人,那些話并不只是說說。
但是,她安心受了這一禮,給他倒了杯酒,舉杯示意了一下,然後一口幹掉了。
“小孩子,喝酒這麽厲害!”尉缭口中這麽說,語氣裏卻是稱贊。
懷瑾此時已經放下拘束,輕松下來,一放松就有心情打量起四周的景致了。懷瑾看着湖裏似乎還養了一些帶顏色的錦鯉,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尉缭遞給她一個小盆,她低頭一看,原來是魚食,撒了些魚食進去,湖裏的魚全都湧了出來,微風吹過,十分惬意。
尉缭道:“在秦國覺得還好嗎?比起趙國如何?”
明明也才認識兩天,尉缭問話就像個認識了許久的老友似的。懷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辣喉,她淡淡道:“我在趙國的五年,每天都是在王宮裏,只論吃好穿暖當然是過的不錯。而在齊國待的那幾年,雖然吃穿不如趙王宮,但過的十分充實。”
“那秦國呢?”
懷瑾反問:“國尉大人也不是秦國人,那你覺得和你的家鄉魏國比起來,哪裏更好?”
尉缭笑了幾聲,然後道:“故鄉好,故鄉的人不好。”
想必又是一個故事,懷瑾沒有追問的欲望,只是接着話道:“彼此彼此。”
“昨晚大殿上,你說遭人迫害,趙國太子已立,你是……雖以早慧聞名,但是據我所知你無任何實權和爵位,對誰都沒有威脅。”尉缭平緩的語氣娓娓問道。
懷瑾倒了一杯酒,又是一口飲下,笑道:“我兄長趙嘉被廢,我因此事得罪了倡太後,母親遭其毒害而亡。我被追殺時落入渭水中,僥幸被人救起,那時起我發誓,一定會報仇。”
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平淡的一番話,尉缭幾乎能想見其中兇險,他舉杯道歉:“對不住,提到你的傷心事。”
“無事,反正我也日夜都會提醒自己,不忘當日之仇。”
如此決絕的語氣,尉缭便斷定了眼前這個孩子的脾性,他道:“剛剛見你提到齊國時,似有懷念之意,想必在那裏過的很開心。”
懷瑾神情變得柔和:“是,那裏認識了很多朋友。”
尉缭點點頭,兩人對飲了一小會兒,懷瑾問:“大人和甘羅大人似乎很親厚?我所知,大人來秦國也不過短短一年而已。”
一年的時間,他所爬的高度,比在秦國做了十年官的人還快,跟坐了火箭似的。
尉缭笑道:“阿羅與別人不同,是可托付生死的重情重義之人,他是我平生僅見之人,與衆不同。”
真的很難想象甘羅是尉缭口中描述的那個人,懷瑾忍不住問:“如何與衆不同?”
“阿羅是一個認為衆生皆平等的人,或許是因為掌管宗廟的原因,他的心地仁善慈悲。他與我說,他雖覺得衆生平等,但不會把這種思想傳輸給別人,我問他為什麽?他說,在所有人都認同一個規則的時候,他這種聲音是不被接納的,所以他自己做到就好。”尉缭緩緩說,懷瑾很是贊同,甘羅不愧是神童,真是相當的有智慧。
這是具有現代人思想的古代人,懷瑾想着,以後可多親近一下甘羅。
想了一瞬,懷瑾道:“或許在很多年後,這種思想,會被所有人接納。”
尉缭點頭:“我也是這樣認為的,那一定是一個很美好的世界。阿羅是一個能通過去未來的人,他曾夢中游過未來的世界,說未來的世界人們沒有戰争沒有貴賤階級,過得十分幸福。”
懷瑾一愣,心突突跳起來,她以前是個堅決的唯物主義者,不信今生不信來世。但是她來到這個時代,科學該如何解釋?如果甘羅真的是這麽一個神人,他能否看出自己其實并不屬于這個世界?她是否還有回去的方法呢?
“甘羅大人,真有……真有那麽神奇?”懷瑾問道,剛剛尉缭說的那些場景,确實是現代人的生活,沒有戰争沒有階級,人們生活富足。
尉缭笑着點頭:“是的,我也曾經懷疑過他是個……咳咳,神棍,不過相熟之後,他确實很厲害,他預言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成真了。”
古代的預言家,懷瑾心想,但是……她又問:“宗廟供奉的是?”
她知道在雍城有一座宗廟,供奉着秦國王室祖先。尉缭道:“供奉的是嬴氏祖先,還有昊天大帝及風雨雲神,你不知道嗎?”
這應該是中國最早的宗教吧,神話傳說裏的那些神仙,佛教此時都還沒有興起。懷瑾默默點頭:“倒是想讓甘羅大人也給我看看。”
“那還不簡單,以後多的是機會。”
懷瑾疑惑的看過去,尉缭道:“陛下昨晚叫你過去,就是讓你認識一下我們,以後好一起共事。”
……
好吧,她承認自己确實沒有猜到,難怪尉缭要和她親近。
不過休完假以後,就像尉缭說的那樣,嬴政又布置任務了,呂不韋被貶至洛陽,至今還沒動身,嬴政讓尉缭和甘羅一起去給呂不韋“搬家”,順便帶上了懷瑾。
懷瑾心道,陛下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讓他滾蛋就行,何必這麽委婉。不就是忌憚呂不韋手上還有兩只兵符?且口頭上還叫着人家仲父,做了壞事還求個好名聲,何必呢。
吐槽雖是這麽吐槽,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的,但幸好前面有尉缭和甘羅兩座山,她只需要陪跑就行。
尉缭先是帶着他們去了呂府,委婉的表示,洛陽那邊的宅子已經休憩好了,只等文信侯搬進去了。是的,呂不韋的官職雖一應被剝奪,但爵位封地都在。
拖尉缭的福,懷瑾終于踏進了呂府,見到了呂不韋本人。
呂不韋是這麽回答的:“家中剛辦完喪事,一應雜事太多,收拾起來恐要個七八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