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孤墳
第57章 孤墳
原來是田升,我眼睛全被汗水糊住,眼前模糊不清。我看着田升,有氣無力的笑了一聲:“你……不是……再也不理……我了嗎!不是……絕交嗎?”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田升在我旁邊關切的說,他今天真是跟平時不像,居然十分體貼。他別扭的問我:“你還行嗎?”
“還行,趕緊的……給我擡棺材!”我把肩上的繩子取下來,才看到,肩頭一道血痕從白衣裏透了出來,田升啧了一聲:“肩都磨破了!”
“你們這群該死的……”田升又想口吐芬芳,但周圍人太多他又生生忍住,我幾乎是能聽見他肚子裏咬牙切齒的在咒罵。
那些士兵一見田升就把劍收了起來,有一人上前,低聲報道:“升公子,我們也是受了司空大人的命令,您就別為難我們……”
田升也帶了人過來,他破口大罵:“你去跟田假回,就說我在,奸了你們老母的,一群畜生,滾滾滾滾滾,信不信我讓父王派你們去戌邊!滾!”
那些人畏懼田升,忍着氣,商量了幾句,然後收兵走了。
我的人重新上來擡起棺材,李徐收起劍,夏福從我手裏接過鑼鼓。我們繼續往前走,我有些耳鳴,眼睛也有些模糊。
田升帶着人走在我旁邊,低聲問我:“你真的還行嗎?要不先回去,下葬的事交給他們就行了。”
我咬着牙:“不用,我行。”
十個人擡棺,走的就快了,我問田升:“你怎麽找到的我?”
不過我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田升說:“今天都沒見到你上課,我們都以為你遲到了。沒想到你這麽……這麽膽大妄為!我們在六藝堂聽到這個事,大家都驚呆了。浮先生半天沒說話,沒人敢張嘴,還是張師兄讓我趕緊帶人過來找你!小八啊小八,你真是……”
他說着說着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聽着也想笑,我這次又惹麻煩了,不知道浮先生還會不會繼續要我當弟子。嘴角一扯開,有種撕裂的疼,原來嘴上早已幹裂。
田升邊走,邊打開随身的水囊給我,我喝了個痛快,他就在我旁邊說:“這次你可真正是把田假給得罪幹淨了……不過你放心,我會跟我父王說的,你在齊國我罩着你,我還答應阿纏呢,好好照顧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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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我耳朵嗡嗡響。
棺材繞城三圈,擡到了郊外,我們把慶先生葬在了淄河邊上。
看着一個小小的墳堆起來,我心中感傷難言,田升不由分說的就開始磕頭了:“慶先生,你一路走好,弟子是沒法跟你報仇了,畢竟那個人我再怎麽讨厭他也是我叔叔,你要是變成鬼千萬別來找我,你去找田假吧,去吓死他……”
我聽田升說的好笑,難過被沖淡了一點,看着眼前的墳堆,我跪下磕了三個頭。
慶先生,我只能做到這裏了,旁的我就沒法再幫你了。磕完頭站起來,一陣眩暈,我倒了下去。
“小八!”
“主子!”
我聽見田升和夏福的驚叫,餘光中看見眼前的墳堆,我無力的閉上眼睛。
夢裏見到了慶先生,他溫熱的手掌落在我頭上,說:“你是個女娃娃,應該在被你父母藏在深閨裏,不應該跑出來的。”
他站在淄河的邊上,一個浪頭打過來,他已經不見了。這是我在這個時代經歷的第一次死別,相識的人就這麽死去……
“她怎麽還不醒?”
“別碰別碰,醫師交代不能碰傷口!”
“要醒了!”
……
耳邊一陣嘈雜,我悠悠睜開眼,知覺回到身體裏,我的右肩疼得不行。在稷下學宮宿舍裏我的這間屋子,張良、申培、劉交還有田升都在旁邊坐着,夏福和李徐在門口站着,朝這邊張望。
田升大大的笑臉在上方出現:“你醒了,還疼不疼啊。”
我想坐起來,手臂酸軟的跟什麽似的。張良把我托起來,我肩上被繩子磨出的傷痕已經被處理過了,我見衣服還是好好穿在身上的,有些狐疑:“誰幫我……”
“夏福給你上的藥。”張良說,我點點頭,放下心。
申培給我倒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把杯子遞回去。大家都默默的,誰也沒有說什麽,張良仔細的擦掉我頭上的汗,默默無言。
“我把慶先生葬在了淄河邊上。”我說,嗓子也有點疼,發出的聲音有點嘶啞。
申培和劉交就點頭:“老師讓我們去祭拜過了。”
“老師有沒有生氣?”我問,還是有點擔心浮先生會覺得我惹事不要我,公然在街上替慶先生叫冤,雖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知道是在罵田假。
“老師是很生氣,”劉交細聲說:“他說你最近總遲到,還說下次再敢遲到就罰你站着聽課。”
我心下一松快,放下心來,田升斜睨着我,傲嬌道:“你膽子這麽大,還會怕老師?現在知道怕,早幹嘛去了?”
“你……”我瞪着眼睛想回嗆,嘴一張嗓子又開始疼了,猛地咳嗽起來。
申培就取笑田升:“你這人,先前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這會又開始興頭起來,非得招小八。”
田升梗着脖子:“誰急了!”
“你沒急,沒說你!”申培看着他怪笑一聲:“就是有人啊,一聽到小八被士兵圍住,嘴裏嚷嚷着說誰敢動小八一根頭發,他就提劍去殺人全家,那樣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我咳嗽了一下,捂着脖子道:“別說了,他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跟你們說,我回去了。”田升站起來要走:“我晚上都還沒吃東西呢!”
田升走到門口,看着我,像模像樣的叮囑:“那個,你今晚就住這裏吧,別來回折騰了。”
外面已經是天黑了,田升回去,申培和劉交略坐了了一會,也被我攆去吃飯了。張良對夏福和李徐說:“你們先回去吧,這裏我照顧她。”
夏福很聽話的就走了,李徐只是點點頭,然後繼續在門口守着。
“餓不餓?”張良問我,我還真是有點餓了,張良聞言就起身出去了,讓我在這裏等一會兒。
我坐在床上,和門口的李徐說話:“李大哥,你要不也先回去?”
李徐一聲不吭,我只好作罷,這人,是勸不動的。
過了一會兒,張良拎着一個食盒走進來,他把書桌搬到了床上,然後打開食盒,從裏面拿出幾碟小菜擺上,然後把碗筷都遞到了我手邊。
他這麽溫柔體貼,我卻有點不好意思了,幸而晚上的燭火并沒有那麽明亮,不至于把我的神情照得那麽清楚。
“你吃了嗎?”應該是學宮的廚子做的飯,味道和平時的午餐一樣。
張良牽出一個柔和的笑容:“我不餓。”
想起門外的李徐估計也沒吃飯,我還想問張良呢。眼風一瞟,張良就知道我在想什麽,他說:“給李大人也準備了飯食,他在院子裏。”
我慢條斯理吃着飯,張良就在旁邊坐着,我問他:“田假會對我怎麽樣?”
“不能怎麽樣,你又沒有指名道姓的罵他,此事鬧的全城皆知,他有心想對你怎麽樣,也會小心行事的。”張良微笑着解釋,溫柔的拈掉我嘴邊的飯粒,繼續說:“你可是說了,你是趙國六公子,誰敢怎麽樣你。”
這是白天在街上的‘豪言壯語’,沒想到張良卻回了我這麽一句,我讷讷的問:“白天你不是在學宮裏上課嗎?別告訴我你當時又躲在哪個角落?”
“你昏睡的時候田升全告訴我們了,一個字都沒落下,雖未在現場,聽着卻猶如眼前親見。”張良這麽說,我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張良注視我良久,燭光下他的的臉有一種陰柔的俊美,我被他盯的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臉上都有什麽了,張良忽然嘆息:“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他說到這裏,然後湊近到我耳邊低聲道:“小姑娘。”
他的氣息呼在耳朵上,癢癢的,我抿着嘴笑了一下:“你應該說我無法無天才對。”
我們一對視,就忍不住都笑起來,見他眼裏笑意浮動,我就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門外劉交似乎是吃飯回來了,在外面問道:“小八,張師兄,你們笑什麽這麽開心呢!”
“無事。”張良站起身,把門打開,站在門口和劉交閑聊。
我瞥見李徐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正在大口吃飯。我心情好,也大口大口吃起來,心裏十分滿足。
夏夜微風徐徐,我吃完飯被張良攙扶着起來,和申培劉交一起坐在院子裏聊天,桌上擺的是我前天買過來的西瓜。
他們三個都默契的不提慶先生,只說起白生都不怎麽和我們玩耍了,自從他成親就搬出了宿舍,平時一下課就回家陪老婆。
我聽他們三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心內覺得微微凄涼,學宮裏的人越來越少了。
有的人是生離,有的人是死別。
人生就是悲歡離合、家長裏短、一日三餐和生老病死。
可是無論如何,我讓所有人都牢牢記住了慶先生,他去的這麽突然,這麽讓人惋惜,我甚至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
不過逝者已逝,活人無謂再做掙紮了。
貴族們都默契的不提我那日擡棺繞城的事情,仿佛沒有發生一樣。或許是田升和浮先生替我在其中做過周旋,或許是因為我的身份,沒有任何人再找過我的麻煩,我就這麽安靜的生活着、學習着。
父王和母親還有趙嘉都給我來過信,他們不知道我夏天發生的事情,我也沒有在信中提起。這是趙國關心我的三個人,不開心的事情,就不必說起讓他們擔心了。
項伯也一直跟我通信,偶爾會捎來一些小玩意,有時候是楚國那邊的吃食有時候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東西。不過自他進了軍營之後,就再也沒有信過來。
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今年早早就放了假,剛到十一月,我們就全部放假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