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家屬院的職工們全都陸續上班, 幫忙帶小輩兒的爺爺奶奶們也帶着孩子們從屋子裏出來。
被徐天亮按在桌子前的徐雯看着奶奶張秀琴帶着兩個小不點要出門玩的背影，眼巴巴地扭頭望着，心裏羨慕得不行。
但是之前偷跑就被爺爺逮住過的徐雯也別無辦法, 只能對着字帖哀嚎着，“啊！我好慘啊！”
“我怎麽這麽慘啊！”
他這一句句的哀嚎, 多少有些裝模作樣的成分, 想要讓爺爺奶奶心軟。
張秀琴聽自家孫子這般忍不住走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出屋子。
卻不想爺爺徐天亮并不吃他這一套, 早就看透他皮猴子的真實面目，粗壯的食指關節敲了敲墊着一層玻璃的書桌。
“慘什麽慘！”
“認真寫, 寫完了再說。”
徐天亮語氣很是嚴肅, 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餘地, 絲毫沒有他面對錢多多時的溫柔樂呵。
見爺爺這般, 洩了氣的徐雯趴在桌子前像打霜蔫了的茄子, 看着實在沒精打采的。
嘴裏還嘀嘀咕咕的，“寫就寫，我寫總行了吧……”
雖然嘴上說着寫, 但是語氣還有手裏的毛筆都沒有服氣的意思。
遲遲沒有動筆，蘸着墨水的毛筆多少有些毛躁。
徐天亮看着他這般也沒有動怒，就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吹着手裏冒着熱氣的茶杯、不說話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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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似很是冷漠無情，一副要跟自己這個孫子磨性子的架勢, 但心裏卻也犯着嘀咕。
“這臭小子還不高興呢, 我在屋裏陪綁出不去我都沒說什麽……”
張秀琴領着周思邈和錢多多剛走出自家院門，迎面就碰到了好些個帶着孩子出來的熟人。
大多都是奶奶或者姥姥帶着自家孫子、外孫。
大家鄰裏鄰居住了十幾二十年的都很是熟悉, 一碰到面就很是自然地打起了招呼, 話也邊走邊聊了起來。
奶奶們走路的步子本來就不快，現在又說起來了話走得更慢了些。
男孩子們正是調皮的時候自然沒有耐心跟在自家姥姥奶奶身邊, 性子急等不了，所以男孩子們都是瘋跑成一團。
跑在前頭。
錢多多知道那幫小男生沒有吃的，只有渾身上下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并沒有跟上去湊熱鬧。
她更願意走在這幫經常給自己投喂好吃的奶奶身邊。
多多那雙烏潤的圓眼四處打量着各家奶奶的棉線包、塑料編織袋。
想着包裏面可能裝着花生紅薯幹、蜜餞之類的零食，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甜甜的笑。
走在她身旁的周思邈見她突然傻笑，順着她的目光四處瞧了瞧，但一無所獲。
周思邈也沒有時間去探究多多此刻莫名的傻笑，因為跑在前頭的男孩們動不動就要回頭瞧上自己幾眼。
他們眼神很是統一——原因不明但是嘲笑意味濃重。
之所以能篤定他們看向的是自己，不過是他們這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連續幾天他們都是如此，用這樣鬼鬼祟祟又帶着嘲笑的目光瞧着自己。
單單的看還不算完，他們看完回過頭還要竊竊私語些什麽，之後還要爆發出刺耳的笑聲。
每次這種笑聲鑽入周思邈的耳朵裏，都讓他覺得很是不舒服。
就連心思大部分都在吃上的錢多多都感受到了他們目光的不懷好意。
可偏偏大人們覺得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調皮搗蛋，對于他們這些沒頭沒腦的古怪舉動早就習以為常。
畢竟他們的腦瓜子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
周思邈雖然因為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心裏不舒服，但是明面上并沒有表現出來。
也沒有跟大人們說起這些。
對于他們突然的惡意，周思邈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印象裏自己和他們這幫男生應該是沒有過節的，甚至幾乎沒有什麽交集。
之前徐雯之前組織的游戲裏，自己也只是站在錢多多身旁攥着個兒童三輪車系在車頭的車繩。
周思邈本想着等會兒男孩們自己玩起來了也就沒事了。
可是今天這幫男孩子并沒有打算放過他的意思，到了自由玩耍的土堆空地，大人們将馬紮、桌子還有兜裏的毛線、鈎針、毛衣針棒放好後坐下。
孩子們可算是真正撒了歡。
周思邈和錢多多和往常一樣走到女孩子們玩過家家的土堆處，已經有幾個小女孩來得早。
熱情地揮着手跟周思邈打招呼，“周思邈！早上好！”
大人們看着那幾個小女孩這般，都忍不住偷笑，“你們看看，這些個小丫頭年紀這麽小都有美醜之分了！”
“多機靈啊～”
奶奶們哄笑着的笑聲接連不斷，讓聽到她們這話、被戳破心思的小姑娘們雙頰微微發熱。
錢多多沒有被招呼也不在意，就徑直走到那兒童三輪車上有些懶散地坐下。
周思邈這邊禮貌回應小女孩招呼的手還沒有放下，一群男孩子從他身邊瘋跑而過。
嘴裏還狠狠念叨着。
“娘娘腔！”
這是周思邈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詞語，雖然還不知道他們嘴裏的“娘娘腔”是何意思，但也能聽出他們陰陽怪氣。
明顯不是什麽好詞。
這更是讓周思邈一頭霧水，像是自己犯了什麽難以饒恕的衆怒一般。
男孩子們此刻對于自己的敵意，比之前徐雯看自己的時候要嚴重得多。
周思邈想不明白也是自然，還差一個月才兩歲的他如何都不會想到這幫男孩之所以對他這般陰陽怪氣。
僅僅是因為他在女孩子堆裏玩耍。
男孩們雖然不帶周思邈玩，嘴上也說着“女孩子們的過家家有啥好玩的”、“不稀得跟她們玩”之類的話。
但到真的看到周思邈在女孩堆裏跟她們一起玩，而且女孩們臉上的燦爛笑容和閃着亮晶晶的眼神。
無時無刻都在牽動着他們的注意，還有心裏不斷蔓延的不快。
殊不知是他們身上還沒有完全成長褪去的動物性作怪。
這個年紀的男生說幼稚也幼稚，但又和大部分成年男性一樣面對女性拉不下來面子。
他們也是如此，想和女孩子玩的心騷動着卻又張不開口。
很是不坦誠。
最後只能将心裏的騷動、不快全都通過對周思邈的惡語相向還有嘲笑來釋放這些情緒。
周思邈聽到他們這般，第一時間他并沒有打算做任何反擊，只是默默地将他們這話當作一陣風。
吹過就散了。
但語言怎麽真的會是風呢，話從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去，一定會殘留下些什麽。
“娘娘腔”三個字還有他們陰陽怪氣的語音語調，他記得很是真切。
想要搞清楚那三個字其中的含義。
但是周思邈并沒有詢問父母，因為他知道那三個字肯定不是什麽好詞，若是自己問起，按照母親宛如針眼般細的心思一定會猜得八九不離十。
并且讓自己說出實情。
他不希望這樣。
并不是周思邈多麽有擔當和責任心，畢竟他只是個快兩歲的小孩。
而是他恐懼父親看到自己讓母親擔心時，母親漂亮的黛眉輕蹙，父親又會對自己流露出那幾分只有自己才能察覺的失望氣息。
周思邈讨厭那種感覺。
所以他把心裏的不舒服還有那三個字給壓在了心底。
但是周思邈不知道的是錢多多當晚見到徐淑曼就将這三個字問出了口，“媽媽。”
她坐在單車後座，兩只小肉手裏拿着姥姥蒸好讓他們帶回去吃的黏苞米。
徐淑曼本來不想讓她拿着，萬一沒拿穩掉地上可就是糟蹋糧食了。
但是多多出于對食物的喜愛，徐淑曼沒拗過她這個小丫頭，一伸手要幫她拿，她就發出哼哼唧唧的撒嬌。
皺成一小團的耍賴表情也很是可愛、磨人。
最後沒辦法徐淑曼只能讓她拿着那黏苞米。
“嗯？”徐淑曼眉毛輕佻。
不愛說話的女兒本以為她會在後座偷吃苞米卻不想突然喊自己，讓她有些意外。
“娘娘腔。”
“啥意思？”多多她還是一如既往地能省字就省字。
男孩們當時沖周思邈說這話的聲音不算收斂，坐在不遠處的錢多多也聽到了。
而且聽得很是清楚。
本來錢多多并不好奇，但是男孩子們喊完後露出一副山鼠妖偷得糧食奸計得逞的表情，讓她想要知道那三個字是何意思。
因為多多是女孩子，徐淑曼聽了她這話只覺得可能哪家大人鬥嘴被孩子聽到了。
根本沒有将這話是小孩子說出口的方向想。
但是畢竟不是什麽好話，徐淑曼第一反應便是停下腳步回頭告誡自家女兒，“這不是什麽好話，多多你可不能說哦！”
錢多多聽了以後點了點頭，但是徐淑曼還是沒有解釋這話的意思，所以還是眨巴着烏潤的圓眼看着她。
雖然自家女兒沒有開口，但是徐淑曼也明白她這是等着自己解釋。
被自己女兒突然這麽一問，徐淑曼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知道這個詞意思的。
好像自己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含義。
毫無解釋的頭緒，但自家女兒又看着自己等着，所以她只能硬着頭皮解釋道：“這詞就是說男的不像男的，像女的，反正不是什麽好詞……”
“多多你一定記住不要說。”徐淑曼不想和女兒在這詞語解釋上面有過多的糾纏，所以只是再三提醒她不要說這話。
多多還想張口問些什麽，就被她接下來的話給轉移了注意，“多多啊，你爸爸今天從食堂打了你上次吃得香的醬骨頭。”
“回家吃大肉咯！”說完這話徐淑曼推着車回家腳步加快了些。
聽到“醬骨架”，多多咧開嘴笑着奶聲奶氣地附和了一聲，“大肉！”
上揚的語調聽着就知道她這是真高興了。
雖然油田現在每家都不愁吃穿，每頓飯都會有點肉沫葷腥，但是吃這種大肉還是不算經常的事情。
錢志義和徐淑曼知道自家女兒對好吃的格外感興趣，所以吃醬骨架這種大肉的頻率比其他家都要勤些。
當然一年下來他們家存下來的錢也比其他家少些。
不過每每看到自家女兒吃到好吃東西幸福可愛的小模樣，夫妻倆也覺得那沒能存下來的錢不算什麽。
聽到多多附和的語氣果然如徐淑曼所料，想要轉移自家女兒的注意力，只要用她最感興趣的吃就行。
實在是憨呼呼的可愛。
多多心裏想着醬骨架，直接就把她剛剛想問徐淑曼卻沒問出來的“像女的不好嗎？”想法給抛到了腦後。
一到自家的院門口，多多就聞到了醬骨架特有的醬香味。
那醬骨架的鹵汁主要是醬油和黃豆醬的底味，黃豆不同的發酵釀造方式，在微沸的鍋中相互碰撞數個小時。
糧食發酵出來的香味徹底浸透了那帶骨帶髓的豬脊骨。
等不及徐淑曼在院子裏鎖單車，錢多多直接急切地踢着自家的外屋門，嘴上還喊着，“爸爸，爸爸！”
這踢門是姥爺徐天亮教她的，覺着她年紀小沒什麽力氣，敲門自己聽不見，所以便教了她踢門這麽一招。
徐淑曼當時還沒來得及制止自家父親不着調的踢門教學，下一秒多多就已經學會了。
她“哐哐哐”地踢着門，踢完之後還擡頭咧着牙沖徐天亮笑。
徐天亮見外孫女一學就會很是聰明，也笑着摸了摸多多的小腦袋誇獎道：“我們多多真聰明！一學就會！”
“等會兒姥爺獎勵多多花生吃！”
爺孫倆完全沉浸在莫名的快樂之中。
徐淑曼完全不知道學會了踢門的壞毛病有什麽好慶祝的，但是開口剛要教育多多，“多多，你可不能——”
“什麽不能的，我跟你講你小時候也踢門，也是我教的。”
“而且要不是你會踢門，不知道被關在門外多少次。”徐淑曼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直接被她父親給打斷了。
“爸，你就知道慣孩子！”徐淑曼完全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有這麽一茬。
“對，我就是慣孩子，你就是我慣出來的。”
徐天亮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來，“要不然也不會在這裏跟我頂嘴。”
見父親這般，徐淑曼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着自己遲早要把多多這個壞習慣給掰過來。
“多多！不能踢門哦！”
但她此刻還沒有來得及阻止自家女兒，屋門就被錢志義給打開了。
穿着老頭背心、拿着毛巾擦身上淌着汗的錢志義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女兒，“呀！我們家多多回來了啊！”
“還給爸爸帶了玉米啊！”
話還沒有說完就将多多抱到了懷裏，“今天我們多多可有口福了，咱家吃醬骨架！”
家裏人都想着法兒讓多多高興，又知道她喜歡吃，所以這吃肉的消息可算是頭等大事。
要趕緊告訴她。
本來就知道吃醬骨架的多多笑眯着眼睛在錢志義的懷裏，伸出她肉肉的胳膊往廚房方向指，想要他抱着自己去。
被自家姑娘“指使”的錢志義根本不會不高興，反而是高興地抱着她往上擡了兩下後笑着說：“走！吃肉肉咯！”
廚房竈上的蒸鍋熱氣缭繞，上了氣的蒸鍋飄出誘人的飯香和肉香。
哪怕是熱氣缭繞，也能看出廚房很是整潔幹淨。
但這份整潔并不是因為錢志義和徐淑曼兩人打掃廚房打掃得勤，而是他們家裏除了熱飯外幾乎不怎麽開火。
徐淑曼從自己出生到多多出生這二十多年裏幾乎沒有獨自正經做過飯。
因為她是家裏的老幺，小時候家裏燒火做飯的事情一般輪不到，她大多都是幫着父母或者兄姐洗洗菜、端端碗盤勺筷。
後來兄姐上山下鄉離家後，她留在家裏也只是蒸蒸飯或者在鐵鍋上溜一溜母親蒸好的饅頭、窩窩頭。
炒菜是沒有正經跟張秀琴學過的。
本來他們小夫妻的房子剛分下來的時候，張秀琴還跟她商量着要不她們夫妻倆中午在職工食堂吃，早飯、晚飯還是在吃她做的飯。
徐淑曼想着自己兩個哥姐早就出去獨立了，自己結婚房子都分下來了再麻煩父母實在是不像樣。
雖然哥姐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什麽、也沒有計較什麽，自己和錢志義跟父母住的時候，也有給父母生活費。
但是她很是有自知之明，自己也知道待在父母身邊跟哥姐比起來實在是享福。
她便信誓旦旦地說“分家就要有分家的樣子”，以後自己和錢志義堅決不再跟之前一樣随便在家裏蹭飯。
徐淑曼不太會做飯，錢志義雖然會做，但味道實在是僅僅能下咽填飽肚子。
不過還好錢志義和她都是廠裏的正式工，兩人一個月發下來的糧票、肉票換成食堂的飯票、菜票也算是夠用。
只不過她們夫妻倆總想着家裏有個愛吃的寶貝女兒多多，還會額外花錢從別人手裏收些肉票，偶爾改善改善夥食。
錢志義是地質大隊跑采油勘探現場的工人，跑現場比較辛苦所以會有些額外的補貼。
這些補貼錢他每個月都毫不吝啬地用來收別人的肉票。
在錢志義看來自己跑現場的辛苦能換來自家寶貝女兒吃肉時幸福高興的小表情很是值得。
當然徐淑曼當時搬出去話說很是硬氣，但張秀琴和徐天亮做父母的還是忍不住心裏記挂心疼女兒。
自己也就這麽個小女兒在身旁，所以總會想着辦法幫襯着。
張秀琴和徐天亮兩人誰都沒有戳穿她的要強，但是卻經常有“不小心”包多、他們老兩口吃不完的包子、饅頭、花卷還有餃子馄饨。
要讓徐淑曼帶回家裏幫忙分擔。
徐淑曼雖然沒怎麽做過飯，但也知道怎麽可能是母親不小心包多的。
不過是父母怕自己吃不好又給足自己面子的借口。
她雖然明白父母的心意，但是還沒有辦法做到非常坦誠地接受，末了總還要別別扭扭地說上一句，“多多還是喜歡吃媽你做的飯。”
張秀琴聽了之後也笑着迎合着，“對，多多最喜歡吃我做的面食了！記得吃別放忘了！”
就這樣雖然搬了新家，但是這個家裏處處都還有着熟悉的父母痕跡。
正值夏日，一走進廚房錢志義和錢多多就被蒸鍋的熱氣熱出了一腦門汗。
但是因為這肉骨頭的醬香味實在是誘人，錢多多絲毫沒有嫌熱想要離開的意思。
多多她那雙烏潤的圓眼直勾勾地盯着蒸鍋咽口水，有些按耐不住的饞貓模樣看得錢志義都替她着急。
在她咽下第三下口水的時候，錢志義終于忍不住了走近蒸鍋掀開了鍋蓋，“來，多多幫爸爸嘗嘗醬骨架熱好了沒有。”
錢志義抱着錢多多側着身揭開鍋蓋，害怕那滾燙的蒸汽不小心燙到了她。
鍋蓋被揭開醬骨架的香味更為濃郁明顯，多多完全不怕被燙傷，小腦袋還一個勁兒地往前探。
鍋蓋上凝結的水蒸氣滴落在竈臺，他用抹布快速擦淨，用放在盤子上的筷子夾下一塊肉放在唇邊吹了吹。
多多此刻已經用小肉手緊緊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把這肉送到自己的嘴裏。
很是緊張。
錢志義被她這緊張的小模樣都逗笑了，“乖，我不吃，我這是給你吹吹別燙着你了。”
見那被醬油鹵上色的肉塊不再冒着熱氣，錢志義才把這肉送到自己懷裏的女兒嘴邊。
多多看到那肉絲毫沒有猶豫直接一口咬住，很是迫不及待。
帶着醬香肉汁的瘦肉在多多嘴裏瞬間綻放，她烏潤明亮的圓眼也瞪大了幾分。
随後便是她流露出往常吃到美食時的燦爛笑容。
很是有感染力，看着她細細品味不說話錢志義都忍不住說道：“好吃吧多多！”
錢多多彎着眼睛用力地點點頭，嘴裏的肉還沒有咽下去，但依舊含糊不清地迎合着父親。
“嗯～”
看女兒如此滿意，錢志義估摸着這飯也熱的差不多了，掰了一下鑄鐵竈開關關上了火。
這邊火剛關上，鎖好單車的徐淑曼走進廚房。
她看到這父女倆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滿是熱氣的廚房裏待着。
因為自己女兒踢門這事兒本就心煩的徐淑曼，現在又因為廚房裏的熱氣心裏更是燒起了一把火。
她看着丈夫和女兒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麽甚至有幾分傻氣的笑臉只覺得紮眼。
錢志義雖然還沉浸于自家女兒的可愛模樣，但是并沒有忘形明顯感受到了自家妻子寫在臉上明晃晃的不快。
“淑曼，飯已經熱好了，你帶着多多到客廳等着吧，涼快。”
“這廚房太熱了。”
雖然不知道自家妻子因為什麽兒不高興，但是把活兒先攬到自己身上肯定沒錯。
說着錢志義就抱着多多走到自家妻子跟前，然後要讓她接過多多抱着她去客廳等着。
順便吹吹風扇、降降火。
但是錢多多覺得廚房有好吃的醬骨架，想要在飯菜端上桌之前跟着錢志義再蹭上幾口。
她那對跟胖藕節一樣的小胳膊緊緊摟着錢志義的脖子，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
卻不想本來還沒有什麽，現在她這不松手，直接惹惱了徐淑曼。
她帶着細框眼鏡本應該很是溫柔文靜的臉立馬黑了下來，臉色很是難看。
錢志義一看自家妻子這般，心裏立馬敲響了警鐘。
大事不妙。
然後連忙用手要将纏在自己脖子上的小肉胳膊掰開，嘴上還哄着，“多多乖，先跟媽媽去客廳，這廚房太熱了。”
錢多多心裏只想着那香噴噴的醬骨架，抱着錢志義脖子的小胳膊暗暗加重了力氣，不想撒開。
見女兒這樣依賴在錢志義懷裏，徐淑曼心裏的火氣在這一刻爆發了。
“以後你女兒我再也不管了。”
她發火并不是歇斯底裏，說出來話的語氣甚至很是冷靜。
只不過帶着一股寒意。
錢志義只覺得明明是盛夏還有熱氣蒸騰的廚房，但是自己的後背一涼。
“別瞎說，什麽我女兒，明明是你生的，我們的女兒。”錢志義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是也知道妻子生氣了先哄為敬。
“她都不跟我親，才不是我女兒。”
徐淑曼雖然不高興，但也不是磨人的作精，并沒有不說話生悶氣等着丈夫來猜自己的心思。
“這是咋了？”一聽妻子酸溜溜的語氣，錢志義便猜到了她鬧脾氣的梗節，大概是吃醋了。
“你每天都接送她，長得還像你一樣漂亮，多多不跟你親跟誰親啊！她每天睡前都是纏着你才能睡着！”
徐淑曼聽到錢志義這抹了蜜的話，心裏的氣才稍微順些，但是看着自家女兒現在死死摟住丈夫的脖子不願意松開，心裏還是醋兮兮的。
“你和我爸兩個人都慣着她，慣得都沒邊了！”
聽到妻子的控訴，錢志義确實有幾分心虛，“我們咋慣了？”
自己慣錢多多的事情太多，根本不知道妻子生氣的是哪件。
“我爸教她不講禮貌踢門就算了，他滿肚子歪理我辯不過他。”
“但她剛剛踢門你竟然也不說她，甚至還給她剃肉吃！”
“多多她肯定以為你這是獎勵她做得好，她下次肯定還這麽做！”徐淑曼說完一長串控訴，心裏終于舒服了些。
但是她眼鏡後面的小眼神還氣鼓鼓地瞪着錢志義，明顯還沒有完全氣消。
錢志義本來還以為什麽大事，沒想到竟然只是個這麽小的事情。
本來還以為大事不妙的他，看着自家妻子從剛剛冷冰冰的眼神變成現在不高興還帶着幾分撒嬌意味的眼神，便知道她氣消了不少。
“是是是，都怪我，怪我剛剛沒批評她！”
錢志義有一個優點那便是他對妻子低頭認錯很快。
“是我粗心大意，多多還是個小孩子，咱們先吃飯以後習慣慢慢改。”他攬着妻子的肩膀，試圖給她的不高興畫上句號。
徐淑曼此刻氣已經被捋順了，但是還是沒有打算那麽輕松地踩着樓梯往下走，“還慢慢改，就是這樣你們都慣着她，她更喜歡你們！”
“我不管！我以後也要唱白臉，這紅臉誰愛唱誰唱！”說着就要把抱着錢志義脖子的錢多多往自己懷裏攬。
錢多多因為父母二人的争吵，早已不想賴在錢志義懷裏，她現在心裏只想着快點開飯。
她再如何遲鈍、不懂人情世故，但他們神獸怪屆也是有生存法則食物鏈的。
雖然和人類世界食物鏈評判法則不同，但站在自家食物鏈頂端的人多多還是清楚的。
那就是徐淑曼。
這個時候她也很是乖順地落到徐淑曼懷裏。
抱到女兒的徐淑曼臉色也比剛剛好了不少，錢志義見狀趕緊笑着說道：“好好好，以後這家我唱紅臉！”
“別生氣了。”
氣消的徐淑曼輕哼了一聲，“哼，我沒生氣啊，誰說我生氣了。”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要是以後多多踢了別人家的門，落下話柄還不是我這個媽怎麽教姑娘的，你們這些罪魁禍首都躲在後面。”
“真煩人！”說完這話，徐淑曼還有些忿忿不平。
錢志義本來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安慰妻子，卻不想在妻子懷裏的女兒竟然開口了。
“媽媽。”
“不踢。”多多指指自己又擺擺手，雖然沒說幾個字，但是意思卻表達的很是清楚。
一聽自家女兒能說出如此懂事的話，徐淑曼什麽生氣不高興的情緒早就煙消雲散，只覺得自己眼睛瞬間熱了幾分。
本以為自家女兒憨憨的，心裏只喜歡吃，沒想到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真是的，你和我爸兩個大男人還不勝還不勝多多這個小不點兒懂事！”說完這話，她溫柔地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
然後還在她軟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
怪不得都說女兒是媽媽的小棉襖，什麽生氣惱火早就被多多這奶聲奶氣的聲音給澆熄得透透的。
錢志義看着自家妻子的臉由陰轉晴，心裏着實覺得剛剛那口肉沒有白喂、也沒有白疼她。
他也趁機開口道：“廚房又擠又熱，你們在客廳等着吹吹風扇，我把飯菜端過去。”
徐淑曼看着多多一腦門的汗用掌心給她擦了一下，“走，我們洗個手擦個汗，就準備吃飯飯啦！”
聽到馬上要開飯了錢多多可算是真高興了，伸着身子往衛生間走還說着，“飯飯！”
就這樣晚飯的時候，徐淑曼覺得自己女兒可愛懂事所以從醬骨架剔了不少肉放到她的嘴裏。
而錢志義覺得自家女兒剛剛的表現實在不錯，甚至稱得上“功臣”，所以往她嘴裏塞了好些個蘸了醬骨架鹵汁的饅頭塊。
松軟的大白饅頭被他掰成手指肚大小，蘸上醬骨架的醬香鹵汁，送入錢多多的嘴裏。
吸滿将向湯汁的饅頭放到嘴裏就融化消失了，只留下濃郁的肉香。
甚至比那醬骨架上貨真價實的肉更為吸引她。
錢志義和徐淑曼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這邊喂完一口肉，那邊就續上一小塊饅頭。
這一頓可算是讓錢多多吃爽了。
飯後吃飽喝足的她癱坐在沙發上，輕輕揉着自己跟個小鼓一般的小肚子，表情很是滿足幸福。
錢志義和徐淑曼沉浸于自家閨女長大懂事的喜悅之中，完全不知多多她還是那個跟美食最親的小不點兒。
還是沒什麽長進。
*
雖然已經立秋，但聒噪的蟬依舊吵鬧地叫着。
暑假也臨近結束，但院子裏那幫男孩子對于周思邈言語嘲笑的鬧劇并沒有停止。
甚至還變本加厲地越來越大聲。
和那些抓緊最後一絲炎熱的蟬一樣用力地叫喊着。
他們的動靜鬧得不小，可這一切大人們并沒有放在心上造成的。
只因為有天也不知道是哪個膽子大的男生，直接站在爺爺奶奶跟前沖着周思邈喊上這麽一句。
“娘娘腔！”
大人們并不知道他們在說誰，只覺得肯定是不知道在哪裏聽到的話，學着喊着玩。
便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啐一口，“哪裏學的，以後不準再說了。”
毫無震懾力。
皮慣了的男孩們只被大人這麽說上一句，根本是不怕的。
甚至膽子越來越大。
“娘娘腔”一詞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頻繁。
周思邈聽到他們沖自己喊這三個字，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靜，仿佛說得不是自己一般。
只覺得自己不搭理他們，他們便會覺得沒有意思停下來。
卻不想他們并沒有如他所願，甚至更加過分。
像是不激怒他不罷休一般。
正是因為周思邈的不回應沒有澆熄男孩們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怒氣，也沒有讓大人們引起注意。
而“娘娘腔”這三個字這幾天周思邈他雖然沒有問人，但自己也悟出了些苗頭。
也明白他們為何對自己突然這般敵意——大概是自己跟女孩子們玩在一塊兒。
雖然這個原因他還不能完全确定，但周思邈也覺得十有八九是因為這個。
理清原因的他多少有些無奈，畢竟他現在還沒有決定自己跟誰玩的能力。
周思邈還沒有來得及嘆氣，就聽到熟悉的五聲跺腳聲。
這是女孩子們玩過家家定下的暗號，當這五聲跺腳聲響起，身為“爸爸”的周思邈就要下班敲門回家了。
他習以為常地起身，然後敲了敲自己面前那扇虛假的空氣門，嘴上還要配音“哐哐哐”。
周思邈剛“敲門”，麻花辮綁着紅色蝴蝶結的小姑娘就笑着小跑着過來給他開門。
“爸爸，你下班回來了啊！”
她還不忘把那“門”給周思邈打開。
蹲着在土坑裏拿着個塑料瓶的短發女孩，聞聲擡頭看向周思邈，“親愛的，你下班回家了啊！”
“飯快做好了！洗個手就能吃！”
短發女孩看起來年紀稍大些，個頭看起來像是快要上小學的年紀。
她話音剛落，其他女孩子就圍到了周思邈身邊，也辨不清到底是他的“孩子”還是各種“親戚”。
而在土堆邊緣處坐在兒童三輪車的錢多多懶洋洋地看着她們熱鬧的一切。
她覺得過家家一點意思都沒有。
說是做飯，但是做出來的各種花樣美食都是用各種瓶子、易拉罐做出不同造型的黃土。
除了名字一樣外，沒有更多的相似了。
而且不能真吃不說，還要假裝吃下後裝作一副很美味的樣子。
在多多看來這樣無聊的戲碼一天要上演兩次，早上演一次，下午演一次。
除了扮演“媽媽”這個角色的女孩不同外，基本上都一樣。
這讓她很是不理解。
但是這群小姑娘卻對這個游戲很是樂此不疲，已經這樣玩了大半個暑假了。
錢多多不知道的是這群熱衷于玩過家家的女孩子們關注的重點，從來不是用土做美食的過程。
而是她們心裏都對自己的母親有着莫名，或者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崇拜和向往。
想要模仿、扮演她。
錢多多心裏只有對美食的向往，沒有這份想要成為母親的向往。
自然覺得這做家務、烹饪美食沒有任何吸引力。
而且她母親徐淑曼在家也不是這樣，讓她更沒有代入感了。
所以錢多多她還是對品嘗美食比較感興趣。
她坐在兒童三輪車上的興致缺缺是寫在臉上的，但是女孩子們并不在意這些。
雖然玩過家家的女孩子夠多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但是小女孩們也知道如果不帶她玩，周思邈也不會跟她們玩。
所以給錢多多分配的角色就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也不需要她可以扮演什麽，安省地坐在兒童三輪車上就行。
錢多多對于她們的分配沒有任何異議。
對于她來說不過是另一個形式的“唐僧”罷了，只不過偶爾會有“美食”端在自己面前。
錢多多雖然不懂人情世故，但是看着女孩們亮晶晶的眼睛，她還是不好意思掃她們興致。
便會配合她們的表演，假裝吃下然後還要笑着點點頭。
當然比起錢多多的反應，她們更期待周思邈的反應。
面對周思邈時小姑娘們會不自覺地緊張，甚至還帶着幾分莫名的嬌羞。
好像他吃完那土做得吃的後說出來的話能決定些什麽一般。
錢多多每每看到她們跟周思邈說上超過三句話，她們說話就會變得磕磕巴巴。
而且飽滿的臉頰也會慢慢浮現出一絲紅暈。
錢多多想不清楚她們這是為何。
此刻的周思邈竟然有些像那會說俏皮話的狐妖，自己見過好些個小妖小乖都會被那狐妖逗得雙頰緋紅、笑如銀鈴。
殊不知狐妖那俏皮話後面暗藏着尖銳的獠牙。
可是……這周思邈也不會說俏皮話啊？
他說話語氣永遠平平的，甚至還有點冷冷的。
還沒有狐妖說話有意思呢！
錢多多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想些女孩子們為何會這般，就聽到好大一聲。
“娘娘腔！”
好幾個男孩子站在附近異口同聲沖周思邈喊道，而且他們還做着千奇百怪的鬼臉。
挑釁意味很是明顯。
周思邈聽到這三個字後身體稍稍一僵，但是表情上并無改變。
他背對着他們頭都沒有回，還是沒有要搭理他們的意思。
這幫不知是讨厭周思邈越發嚴重還是玩上瘾的小男孩們已經連續将近十天了，周思邈也快對這三個字免疫了。
女孩子裏有幾個姑娘已經上大班了，是知道這三個字到底是什麽意思的。
這幾天聽到男孩沖着周思邈說這話的時候，她們總忍不住開口寬慰他，“別聽他們瞎說！”
“他們這是嫉妒你！”
另外幾個年紀小的小女孩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何意思，但是看到那幾個比自己年紀大的姐姐開口安慰着周思邈。
也有樣學樣地附和着安慰起周思邈。
本來男孩子們喊一喊過過瘾就作罷了，女孩子們現在圍成一團安慰着周思邈的畫面更是讓他們心裏不快。
見狀這幫男孩子也不知道誰帶頭更是起勁兒地起哄道：“娘娘腔！”
“羞羞臉！”
一聲接着一聲，一副根本不想讓周思邈下臺的架勢。
也不怕鬧出動靜把不遠處的大人引過來，絲毫沒有考慮過後果。
周思邈也沒有想到好心的小姑娘們會添出這樣的亂子。
此刻男孩子們興奮地起哄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屬實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聽母親徐淑曼解釋過這三個字含義的錢多多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麽。
但是現在一遍又一遍重複起哄正起勁兒的男孩們，還有不知為何要安慰周思邈的女孩們，整得她一頭霧水。
那天錢多多在單車後座沒有向母親問出口的話，此刻從她口中溜了出來。
“像女孩不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