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窗外的人
窗外的人
花芷電話進來時,離商場打烊還剩最後十分鐘。
明曉寒捂着手機,耐心聽她說着。
花芷說在陵園看到她陪着秋子琛,很是意外,所以晚上空了些打個電話過來問問情況。
因為依秋子琛的性子,每年這一天,是他最不想理睬人的時候,無論多親的人!更別提允許別人逗留在他身旁,還是在陵園,于他母親墓前!
不僅花芷本人對此甚覺匪夷所思,一同前去掃墓的花狄也頗感意外。
明曉寒越聽越覺尴尬。
當時忽然下雨的狀況下,秋子琛若趕走她,就得和他的小蛋糕一起被大雨砸!
所以,換做任何人,即便心情再沉,再怎麽不想睬人,那種時候,都會為了一把傘可以擋風遮雨而暫時容下撐傘的人吧。
她被容下,只是剛好下雨,剛好秋子琛沒帶傘。
僅此而已。
把這個情況一五一十告訴花芷,電話那端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明曉寒不知花芷在琢磨什麽,随後聽她再一次忍不住感慨一句“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就知她可能并沒有完全接受她的解釋!
或許,都沒有信她說的?
花芷想多了。
明曉寒自知分寸,對自己貼身保镖一職心裏清楚得似明鏡。
或許是因為之前陪秋子琛回秋家“被動”冒充過他的女友,又沒跟花芷提這事,所以她才會這般心虛,生怕電話那頭的花芷起疑,有所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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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芷随口一句“你要睡了嗎”,直接把明曉寒此時此刻面臨的尴尬處境推到了語境裏,她并不想瞞着花芷,更不想随口胡謅騙她。
于是,再次實話實說。
把她心中的打算,一同分享。
花芷默默聽完,卻忍不住催她回家,因為都快十一點了。
明曉寒所在的商場,離京水灣并不近!
再如何有技能傍身,她也只是一個女孩子。
花芷提出叫趙管家派司機來接她,明曉寒趕緊說不用。
她沒那麽嬌氣,也不想這麽大陣仗。
與管家和司機他們一樣,她也不過是秋子琛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
都這個點了,人家也忙了一天了,都要歇息就寝了,沒道理還要被她麻煩特地跑一趟。
花芷勸不動這個倔脾氣的女孩,提出由她打個電話給秋子琛讓他早點回京水灣,明曉寒對此無異議。
畢竟,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
想必,也是老太太今晚翹首以盼的。
末了,花芷還是忍不住再次叮囑一番,讓她可以叫輛專車回家了。
明曉寒雖口頭應允,心裏卻還是沒個篤定的主意。
說到底,還是取決于秋子琛何時回。
結束通話,明曉寒随意掃了圈四下,決定離開這個商場。
實在不行,就找一家外沿的咖啡店,繼續等。
花芷說了,打完電話會再跟她通個氣。
這個電話,等到時已是半小時後。
花芷辦事從來嚴謹,确認秋子琛已在驅車回京水灣的路上,才打來這通電話。
明曉寒連聲說“好的”,心中一塊巨石終于悄然落下。
這整整一天,一顆心真的全系秋子琛身上了。
呼……雖沒時時刻刻守着這位老板,倒也算盡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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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入院子時,趙樂第一時間做好了迎接準備,同時立馬支配身邊另外一位住家阿姨去跟老太太通報一聲。
吉老太太聽到擔心的孩子已到家,終于緩了口氣。同時立馬詢問明曉寒是否有一起回,被告知還未見她回,老人家的一顆心立馬又揪了起來,趕緊拿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比起男孩子,女孩子這麽晚還在外,更令人擔心。
按理,這倆孩子,若不是一起回的話,也應該是前後腳到家才是。
明曉寒接到老太太來電時,出租車剛好停下來等紅燈。
實時距離京水灣還剩三公裏不到,回複老太太她馬上就到後,明曉寒側頭瞧車窗外:夜幕寂然沉沉,似在提醒她這“特別”的一天,總算結束了。
綠燈跳起,車子啓動。
男明星在墓前悄然落淚的那一幕,猝不及防撞進後座乘客的腦海中。
街旁高懸的路燈剪影,掠過一張清淡惹人憐的臉。
不知為何,剛剛松了一會的一顆心,又跟着被壓了下去。
出租車司機朝後視鏡裏瞥了一眼,見後座乘客忽然仰起腦袋,誤以為她在瞧車頂,視線重新放平去瞧前方的路,心裏忍不住泛起嘀咕:難不成……是在哭?
仰頭,可以阻止眼淚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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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歸的秋子琛并未去老太太那屋,只是簡單問了趙樂一聲,今日老太太情緒如何。
在這個家待了幾年的管家,自然清楚這話何意,掂量着回複“還可以,就是一天下來沒怎麽吃飯”,見戶主眉頭一緊,趕緊補一句“晚飯給老太太煮了點面,吃了一碗,應該不會餓到”,這才見他舒展了眉。
這個日子,秋子琛沒有任何心情與任何人待一塊。
更沒力量與心裏在乎的親人近距離待着。
面對面,怕互相惹對方傷心。
尤其是老太太,這麽大年紀了,難過總歸傷老人家身子。
所以,還不如刻意避開。
權當這一日,各自在忙。
過去三年獨自在國外,也有這一日,也是這樣過。
秋子琛用冷水沖臉,想起秋子玏的那番話,心中止不住敲打。
若非夜已深,他恨不得現在就跑去仇家找那個仇美欣!
不對,若真能直接毫無顧忌地跑去仇家了,該找的人就不是仇美欣!而是仇美欣的父親,他喊一聲“仇叔叔”的仇來法。
或許也不對,仇來法曾當面對他否認關于他母親那次意外,所以,即便他親自上仇家門,與他本人一模一樣的事再當面“對質”一遍,這個與他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肯定會再次否認,否認他母親出事的那刻,他尚未離席,有親眼目睹。
這麽多年來,秋子琛覺得自己太傻,才會毫不懷疑地相信,當年他的好父親給他的解釋,說當年他母親是因為連夜拍戲身體過度疲勞的狀态下又喝了不少酒,導致心源性猝死!
他的好父親,還一口咬定,當年醫生給的結論也是如此。
子信父,這一信,就信了整整十五年。
直到去年,還在國外時,秋子琛無意間在外網刷到一篇報道。
下面有一海外粉絲留言一大段:“聽坊間有傳聞,花熳當年的離奇死亡應該另有隐情,可能并不是當時對外宣布“猝死”那麽簡單!這其中,可能涉及到彼時那個娛樂圈的名與利,甚至一些隐形的圈內大佬。可惜,事情過去太久,想重新調查怕是極其困難,取證就不現實……多希望花熳的家人,能引起重視,找出真相,給天上的花熳一個交代。”
這段留言,一字不落,在秋子琛心中來回蕩了無數遍。
信秋霆鈞的十五年,他其實并未百分百地信。
他的心底,一直盤踞着一個微弱的聲音,時不時迸出來朝他叫嚣,讓他不要太信這個為人父的男人,讓他勇敢些去找找當年的真相,如果心有不甘的話。
心是不甘,也有質疑,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伴随着他整個成長過程。
從十歲到二十六歲,秋子琛沒有一日不渴望,能回到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無論發生什麽都要親自把媽媽叫回家,把她留在身邊,讓她去不成第二天那個可怕的飯局。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成功把她從死神手裏搶下。
那樣的話,他不至于十歲就成了一個沒媽的孩子。
他想和其他小孩一樣,是一個有媽疼的寶,而不是一根沒媽疼的草。
秋霆鈞的手段,秋子琛小的時候沒那麽門兒清,直到長大進入娛樂圈,才徹徹底底明白,他失去母親的那幾年,他的好父親,用大把大把的錢,把當時還不夠發達與便捷的網絡與媒體,堵住了一個口。
一個,悠悠衆口。
這個口,是基數沒如今這般龐大的網友,對花熳意外死亡的各種質疑!
同時,這個行事素來武斷專制的男人,三令五申秋家上下所有人都不許提“花熳”的事,若被發現誰在他這個小少爺面前讨論相關,哪怕幾個字,他也決不輕饒!
所以,他的确是足夠的傻,過分的傻,才會被這樣“蒙”在一個相對封閉的消音環境下,一人掙紮于心中那份質疑,久久不息。
所以,是念念不忘,有了回響。
才會讓孤身在外的他,于某一日,忽然看到那個網友的那條長評。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他,早已是獨立自主的一個成年人,成年男人。
所以,他必須找到一個真相。
他不能允許自己再傻裏傻氣地接受一個沒那麽真實與清晰的“版本”,關于母親意外離世的真相,不是誰費盡心機糊弄就能擦除磨滅的。
他,必須找到那個真相。
如果可以,秋子琛希望明年今日,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到花熳墓前,給她一個交代。
做人,不能糊裏糊塗地生。
同樣,也不能糊裏糊塗地死。
秋子琛,無法接受自己的母親死得不明不白。
也不能允許自己沒心沒肺地糊塗過着。
生的人,死的人,都需要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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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壓着沉沉心事,一身黑色薄絲絨長睡衣的秋子琛踱步到落地窗前。
望着外面靜靜一片,心中的紛亂更顯喧嚣。
快十二點了。
終究擔心老太太。
思忖再三,他決定悄悄過去,瞧瞧她。
要是已經睡下,他就直接回來。
要是還沒睡下,也不進去打擾了,就在屋外待一會再撤。
老太太,是花家所有人裏,最熟悉他母親的。
畢竟,從她出生,到溘然離世,老太太,幾乎都陪着伴着,亦或等着她回家。
要說心中難過,老人家不會比他少。
秋子琛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像老太太已是耄耋之年的人,走過人生大半段,經歷過白發人送黑發人,每年繞不開一個忌日,她心中是如何思念一個故去的孩子。
那個她疼了大半輩子的小女孩,往後都不能給她送終,該多傷。
秋子琛視老太太為親奶奶,可他畢竟不能完全替代母親在她心中的分量和地位,所以,即便用心陪在老太太身邊,還是無法百分百彌補她心中的有些遺憾。
這個問題,秋子琛自知即便面對,也是無法解決,除了平添遺憾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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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老太太那樓的院子外,滿腹心事的秋子琛無意一個轉頭,瞧見屋內那個正使勁踢沙袋的瘦削身影,頓時目瞪口呆,楞在原地。
他并非有意偷看。
是窗開着,窗簾也沒拉上。
好在快速出腿踢一排沙袋的女孩,穿了一身黑色運動套裝,而不是什麽暴露的睡衣。
想是這種“極其劇烈”的運動,讓人産熱,所以她才會開了窗,換點新鮮的空氣。
秋子琛開始相信,屋內這個對着一排沙袋練踢腿的明曉寒,或許的确有點散打的能力。
此時此刻她這兇狠的模樣、敏捷的身手,不僅與她那張無辜感十足的娃娃臉不符,和她那小身板,也對不上!
話說回來,這女孩,到底是華京體育學院畢業的。
而且,上大學時,她還是“短腿”的粉絲,把這腿不夠長的男人當偶像一樣崇拜……想到這點,秋子琛心中的滋味瞬間變得複雜起來。
這是一個長相極其無辜且性別為女的貼身保镖,會散打,且沉得住氣,把她放在老太太身邊,容她在這個家,會不會冒險了些?
她會不會在騙取了老太太的完全信任後,傷害老太太?
秋子琛不怕身邊人對他出招,但他怕有人對他在乎的人的安全——構成威脅。
屋內沉浸于一個人踢沙袋的明曉寒忽然停了下來,朝窗外看來。
秋子琛迅速隐到樹後,把自己從窗外這個視野區撤走!
還好他反應快,不然就逃不掉被她“捉”到的下場!
雖然這個點,他并非刻意來看她踢沙袋,只是湊巧路過。
可畢竟男女有別,這樣站在外面瞧人在屋內練踢的行為,總之不太合适。
秋子琛“掩”了好一會兒,才蹑手蹑腳從樹後把自己挪開。
再次投眼于窗戶,窗簾已拉上,嚴絲合縫,瞧不見屋內半點。
燈還亮着,所以可能是中場休息?
或是收收汗就睡了?
這個明曉寒,總給人一種“神秘感”。
這種看不透近身之人的感覺,很不好受。
秋子琛總有一種“我在明處敵在暗處”的危機感。
在無法百分百驗明這女保镖的“正身”之前,他絕對不可以對她掉以輕心,更不可能提非常嚴肅的“信任”兩字。
插在睡袍口袋裏的兩只手,微微握拳。
秋子琛想起下午在公寓醒來後,打開郵箱裏那份熱氣騰騰的資料包,裏面有關于明曉寒的一些家庭調查,有些瑣碎,且不夠全。
她是八歲喪父。
也就是他失去母親的那一年,她失去了她的父親。
剛才她踹飛沙袋的那股狠,就仿佛心中有極強的憤怒,往死裏踹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默默往回走的秋子琛,在心裏無聲複盤,總覺得這個女孩,比他想象的更“深”。
這樣一個從小失去父親的女孩,會很沒安全感吧。
所以,她才會讓自己變得那麽“強大”,生人勿進麽?
至少,以她的身手,保護她自己肯定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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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樓的秋子琛,很快就沒再琢磨貼身保镖的事。
接下去,他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需要立馬付諸行動!
三思,而後行。
所以,在正式行動前,他必須反複思量,提前預設,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讓秋子玏這家夥進他京水灣的家門,看來沒做錯。
作為交換,秋子玏帶給他的這條線索,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至于仇家那女兒,為何要同秋子玏講這事,容他日後慢慢梳理。
據秋子琛所知,這兩人,一,并非同學,二,上回秋家晚餐,也沒瞧出來兩人是故交之類。
或許,只是年齡相仿的兩個年輕人,湊一塊,随口一提?
畢竟,仇美欣那晚随她父親來秋家是出于相親的目的,她多少也會知道些秋家的成員構成,曾經的,如今的,所以與秋子玏提他母親的事,并非扯無關之人、無關之事。
這個女孩,肯定是覺得秋子玏聽了這事會感興趣,才會開這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