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寂靜的車內, 似乎有不同尋常的氛圍在醞釀。
“……好。”尤乾君頓了頓，才應聲, 他側頭看梅茜茜，對方看起來很出神。
梅茜茜本以為自己會難以啓齒, 可當真的開口說後, 卻好像沒了半點阻礙。
也許, 她也憋太久了吧？
“今天王經理說的那個故事, 并沒有誇大。”她靜靜的看着窗外, 正對着車的超市, 店家的女兒正坐在超市門口的搖搖車上玩得開心, 無憂無慮, “故事的主角, 也就是我。”
尤乾君一怔，他愣愣地看着她，曾經生起的那點探究，想要刨根究底的心已經蕩然無存, 如果得到這個答案付出的代價是讓她傷心, 那他寧願不要。
“也許你知道，公司裏的同事都覺得我家裏很有錢，因為我留過學，又住在價格不菲的好小區。”她輕笑, “不過他們都錯了，我現在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梅茜茜笑着沖尤乾君眨了眨眼，輕松地說：“想不到吧？”
“我的父親, 梅中華，早些年是做裝潢的，小有積蓄，在我心中總是支撐着這個家，遮擋着風風雨雨，他對我很好，我也很愛他。”
她明明看着尤乾君，眼神卻有幾分缥缈：“世界上有的人很幸運，有的人很不幸，我曾經不相信命運，可現在信了，就像一條永遠走不到頭的下坡路，再怎麽努力，也只是往上撲騰兩下，改變不了什麽。”
“……那天，我的父親跳樓自殺了，沒在我的面前，而那之後沒多久，我才發覺我的母親也不太對勁，她瘋了。”随着她口中的話，她臉上漸漸沒了表情，“在那之後，我就知道我要比任何一個人都努力，無論多累，我的家裏還有個人等待着我回家，如果沒了我，她可要怎麽辦呀？”
尤乾君的心酸澀成了一片，梅茜茜在他、在同事的面前，總是鎮定自若，好像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難倒她，她漸漸地成為了所有人的仰仗，目标，倚靠，卻從未有人發現她背後的脆弱。
他聲音有些啞：“茜茜，你辛苦了。”他竟不知道在這境地他能說些什麽，總覺得說些“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套話，像是高高在上的憐憫，他茫然自失，意識到自己之前的随遇而安，在此刻變成了無能為力。
他想抱抱她，告訴她他會幫她，可他又憑借什麽身份、什麽能力去保證呢？
梅茜茜笑開了，她表情看起來很明媚，卻要人覺得有些心酸：“說不辛苦都是騙人的，可日子就是這樣，睜開眼到閉上眼，一天一天，你看，不也到了現在嗎？我不想騙你我很好、沒關系的，可即使很難過、即使有關系，也已經過了這麽久了，我相信，只要這麽堅持着，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日子總會過去的。”
“……會的，一定會過去的。”尤乾君說得堅定，他暗暗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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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茜茜又道：“我在回國前，談過一次戀愛。”
尤乾君心一沉，他生怕梅茜茜這是在給他下最後通牒，如果明知她有對象，他還要死纏爛打，那恐怕就連他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
“後來我們分手了。”
尤乾君剛松了一口氣，就因為梅茜茜的話臉色越來越差。
她說，她告訴了他自己家裏的情況；她說，他的媽媽上門找了他……她沒說對方母親具體說了什麽，可不用聽，他就已經覺得難受。
憑什麽呢？
尤乾君不明白，憑什麽她要受到這麽多傷害呢？到這時候，他反倒寧願那位梅茜茜沒有提及姓名的男士，能在那個時間段中站出來，陪伴在她身邊，而不是讓她一個人那麽孤單。
梅茜茜釋然地笑笑：“我的故事就是這麽簡單，說起來不需要花太多時間，現在已經講完了。”她靜靜地看着尤乾君，猶豫要如何說才更妥帖。
“所以你一直很孤單吧？”尤乾君忽然發問，他伸出手想要碰她又不敢碰，畢竟他現在還名不正言不順，“雖然你比很多人更優秀、更努力，可是偶爾，會不會也想要一點依賴。”
他小心翼翼地說：“我知道現在的我并沒有什麽立場，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向你展示，沒準在你眼中的我，看起來無能沒用……可我會試着努力，陪在你的身邊，偶爾你累了，我也能做你的倚靠……”
梅茜茜被說得愣住，她重重地嘆氣，似乎心中有愁緒百結。
“你沒有無能，也沒有沒用，你是個很優秀的人，我也相信你會有很好的前程未來。”她靜靜凝視他：“可是在感情上，我想我們真的不合适。”
“為什麽呢？”尤乾君沒忍住，身子稍微往前傾，靠近了梅茜茜一些，“我不明白。”
他苦笑：“就算死，也不要讓我做個冤死鬼吧？”
梅茜茜沒吭聲。
“茜茜，你告訴我好嗎？我真的不理解，不明白。”
梅茜茜低下了眼，尤乾君靠得很近，要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點，她被逼得很緊，心弦也跟着繃得緊緊。
“我不想要做任何人的拖累。”
“你怎麽會是拖累？”尤乾君神色震驚。
梅茜茜苦笑，看着他：“怎麽不是呢？也許在你看來，我是個優秀的人，可在更多的人看來，我并算不上什麽，我有一個每天需要我照顧、離不開人太久的媽媽，有父親留下的巨額債務，還有不那麽好聽的名聲……”她很努力，無論是在學業、工作能力上，她都不覺得自己屈居人後，可家庭給她帶來的打擊太過源遠流長，直到今天，她好像沒有辦法輕易地控制自己走出。
她好像忘記不了阿姨那帶着點若隐若現嫌棄口氣說的，你是個好姑娘。
“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尤乾君一時沖動，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了對方的肩，他緊盯着她的眼，“這些事情，不是你的錯，你努力了，比誰都做得好了，你在我心裏，一直是最優秀的那個。”
“謝謝你。”即使尤乾君這麽認真，她也依舊沒有卸下心中冰封的牆，那一堵牆，好像把她和溫暖的世界徹底隔開，“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再受到任何人的挑揀了。”
她故作輕松地笑：“我一個人，不也一直很好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本就是孤獨的，孤獨的來，也會孤獨的去，我真的很好。”
“可我不好。”他抿着唇，茫然又倔強，“不會有任何人挑揀你的。”
梅茜茜失笑：“傻子。”她知道這個稱呼有些過界親昵，可情不自禁地想這麽說，在現實世界裏，找個傻子很不容易，可惜孩子會長大，傻子會聰明，大家都會一點一點變得現實。
“雖然我們是孤獨的來去，可也是生存在社會之中，你有家人朋友，我也有，在很多的人眼中，我是配不上你的那一方。”她的眼神就像閃着光，“可我從未覺得我配不上任何人，我要比誰都愛我自己，我很感謝梅茜茜來到這個世上，好好的活過，沒有辜負任何人，我不想要讓梅茜茜再成為被人審核、評估價值高低的東西，我愛自己，就足夠了。”
梅茜茜在父親剛離世時，曾經陷入困惑，甚至有了些抑郁的征兆，可有一天，她忽然發覺，她好像開始讨厭自己人生，她看着媽媽，告訴自己，不能像爸爸一樣放棄自己的人生。
她遇到了很多痛苦和困難，可她比誰都認真的生活，一次也沒有真的放棄，即使再活一次，她也不要遺憾成為自己。
是的，她愛“梅茜茜”，不是自戀，只是真誠的愛着自己。
“不是這樣的。”尤乾君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他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你當然不應該被挑揀，這是我的責任。”
梅茜茜：“？”
“是我追求你，是我想以結婚為前提進入你的生活。”他的臉頰泛紅，明明天氣已經開始冷，額頭卻出了點汗，“應該是我做好一切的準備工作，無論是家人、朋友，再讓你可以毫無負擔的牽着我的手。”
“不是這樣的。”梅茜茜被尤乾君的流氓邏輯繞得一暈。
“就是這樣的。”尤乾君不知何時已經拿回了放在梅茜茜肩膀的手，他想伸手碰觸梅茜茜，卻又放棄。
“你等等我好嗎？”他的聲音帶着些懇求，“給我一點時間，讓我來把這些困難克服，到時候……”
他害羞極了，眼神亂撇，終于是盯着她：“到時候，你再答應我的告白，好嗎？”
梅茜茜想拒絕，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她看着他，終于跟着笑了出聲，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應了：“好。”
反正是不會被同意的吧？
那就不要打碎他現在這麽一點期盼了，她很感謝他對她的溫柔。
“那我，先回家了？”梅茜茜覺得車廂的溫度好像忽然升高了起來，她有點不自在。
“那就，先回家吧。”無獨有偶，尤乾君也覺得熱極了，可他一直看着梅茜茜，舍不得移開一分一秒的眼神。
“那我就……先走了？”
“嗯，明天……就是，我……到時候我還可以接你下班嗎？”
梅茜茜左顧右盼，沒答應只是說：“再說吧。”她只覺得對方遲早會迷途知返，沒必要在自己身上繼續浪費油費。
尤乾君本應該像平常一樣目送着梅茜茜離開，可他卻好像坐不住一樣，忍不住地下了車，三步并作二步追上了她。
“怎麽了？”梅茜茜聽到後頭的呼喚，愣神地轉頭。
尤乾君神情僵硬，像個機器人般，手腳都不知道要放在哪：“我……”
他閉上眼，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找到勇氣：“我可以抱抱你嗎？”他語無倫次了起來，“就當我是剛離職的員工，舍不得領導也可以，或者是我今天辭職了心情不好也可以……反正，反正……”
他還沒睜開眼，就聽見了腳步的靠近，他感覺自己幾乎屏住了呼吸，喘不過氣來。
梅茜茜輕輕地過去，抱住了他，由于兩人的身高差，她的頭剛好能靠在他的肩頸位置：“好，離職快樂。”
尤乾君感覺自己靈魂已經出竅，正在頭頂繞着圈圈高喊哈利路亞，他愣神地睜開眼，就看見梅茜茜笑着後退，和他揮揮手說了再見，轉身離開，走得輕快。
尤乾君幾乎像是一抹游魂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了車，他沒忍不住，重重地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對着後視鏡笑了起來，越笑越暢快，好像胸腔都跟着震動。
不是夢，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