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蟲子喜歡
被蟲子喜歡
柳吟秋其實一直在回避黑瞎子可能救不回來的事實，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沒人知道，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他而來，柳吟秋至少能看到希望。
她輕輕地吸氣，對張海客道：“如果他真的活不了，我會好好活着的，我還有父母。”柳吟秋攥緊拳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哭。
“那就最好了。”張海客剛才讓她挑喜歡的，只是一句安慰而已，“我是廣州出生的，現在定居香港，偶爾回一趟張家，負責一些外鏈事物。”他确定柳吟秋感興趣，便繼續說：“海樓是福建人，我跟他有近半個多世紀都不在國內，我在香港，他在東南亞那邊，我們各司其責，維護着張家僅存的勢力。”
張海客開始講述張家人的歷史，從數千年前的鼎盛時期，再到分崩離析的近代，以及，他們這些活下來的張家人是如何生存又是如何經歷時代變遷，直到現在的。
興許柳吟秋的英勇表現，讓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資格了解過往的秘密，張海客講得很用心。
張家的歷史跟黑瞎子的故事很不一樣，他們這一族人帶有歷史的厚重感，還有一些，說不出的責任在裏面。
“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你們一個問題。”柳吟秋說，張海客在等她開口，“你們的手指，就是這兩根。”她指了指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天生這麽長嗎，為什麽我沒有呢，是因為血統不純？也不對啊，小張哥是抱養的，他的這兩個手指也很長。”
張海客把那兩根特殊的手指豎起來：“是後天練習的。”他頓了一下，“這叫發丘指。”
他突然對着一塊石頭，用發丘指一戳，石頭頓時就出現兩個窟窿。
這什麽大力金剛指！
柳吟秋驚得目瞪口呆。
黑瞎子的力氣也很大，他的手指可以承受上百公斤的重量，柳吟秋經常看到他用懸吊的方式練指力。但他的十指都是正常的長度，雖然也很修長，卻沒有特別突出的兩根。
張海客笑了笑：“發丘指是我們這一代張家人的标志。”
張海客告訴柳吟秋發丘指的來歷，又告訴她，他們是如何将自己的手指，通過人為的方式，強行拉長的，這需要從小就在指頭上固定夾板，每天不少于15個小時，在滾燙的鐵砂中練習穿刺。
直到14歲，手指達到那個長度和硬度，才能把夾板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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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達不到的，中途就折斷變成了殘廢，從此便只能淪為家族最低賤的仆從。
柳吟秋聽得頭皮發麻，不用細想也知道那該有多痛。
“如果你出生在那樣的家族，身邊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并且，你只能這麽做，才能在家族中獲得一席之地，你也可以的。”張海客語重心長，“你是一個很有毅力姑娘，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柳吟秋想摸他那兩個特別的指頭，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你們那時候活的真苦。”
“還有更苦的，想聽嗎？”張海客道。
“是什麽？”柳吟秋問。
張海客道：“縮骨功，聽過嗎？”
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柳吟秋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張海客給她講完縮骨功，還專門展示了一下，柳吟秋眼睜睜地看着張海客180的個頭，變成一個160的侏儒接着又像變形金剛一樣的長回來了。
他說，黑瞎子和解當家也會縮骨，沒張家人縮那麽厲害。練這個得先全身骨折一遍，再重新接回去，不斷反複，直到身體各個部位的關節習慣了錯位，這樣做，可以方便進入比較狹窄的墓穴。
整個訓練過程比發丘指苦多了。
黑瞎子以前沒有給柳吟秋細講過，通過張家人，她似乎又更加了解他了一些。
睡夢中，柳吟秋感到鼻子有些癢，随手撓了兩下，手裏就多了個會爬動的東西。她立刻驚醒，低頭一看，手裏竟蠕動着一只彩色的肉蟲，花裏胡哨的顏色長在蟲身上，她真的很受不了。
一個巴掌翻地上，柳吟秋就給它拍死了，剛剛情急之下，自己居然敢直接徒手殺蟲，這是柳吟秋以前絕對不敢想的事情。
可拍下去她便後悔了，一手的蟲漿，惡心得要命。
張起靈突然來到柳吟秋身後。
她吓了一跳，趕緊對張起靈道：“有花蟲子，很像之前寄生在老齊身上的那款。”柳吟秋指給他看，“不是說蟲子不會靠近我嗎，挨着我就死？沒有腳的不屬于昆蟲科？”
張起靈臉色一變。
出發前，吳邪叮囑柳吟秋一定要緊緊跟着張起靈，還要見他臉色行事，他一般臉上沒什麽顏色，一旦有變，說明即将面對的危險是連他都難以把控的，這時候柳吟秋一定要小心。
“你身上沒汗。”張起靈說完，立刻将睡着的黎簇弄醒。
其他兩個張家人在張起靈對柳吟秋說話的時候就睜眼了，他們大概本來就沒睡。
柳吟秋想去湖邊洗手，被張起靈拽住：“別動。”
草叢深處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無數彩色的蠕蟲從地底下鑽了出來，越堆越多，像是土地表面滋生的黴菌。
他們慢慢被蟲子包圍，能站立的地方越來越窄，這些蟲子的确是出現在黑瞎子皮膚下的那種，能用肉眼看見的，都算是成蟲了。
張起靈把柳吟秋轉移到張海樓身邊，明知道小姑娘可以驅蟲，卻還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她。
黎簇舉着火把，有些緊張：“一把火燒了。”他剛将火苗靠過去，感受到熱量的蟲子便縮回了地底下，從另一邊冒出頭來。
柳吟秋抓着張海樓的衣服躲在他後面不敢支聲。
“你怕什麽，趕緊想想讓它們走開。”張海樓對柳吟秋道。
“在想了在想了！”柳吟秋閉着眼睛苦思冥想。
很快，蠕蟲有了動靜，陸陸續續退回土裏，卻還是能若隐若現的看到不遠處堆積在闊葉下的一大片，距離太遠，柳吟秋的腦電波傳不過去，只是沒再靠近。
“它們會不會已經鑽到你們身上了。”柳吟秋想到黑瞎子的情況，以及當時死了很多人，都是被這種蟲子的幼體寄生，從內部啃食殆盡。
黎簇扭着脖子不停查看翻找。
張海樓有些奇怪：“這種彩色的蟲之前根本不在這片區域，我們已經繞過去了，怎麽跑這兒來的？”
張起靈一時半會也答不上來。
黎簇突然開口：“只有一種可能。”
“什麽？”柳吟秋道。
“蟲子喜歡你。”黎簇說。
“你別瞎說，我不是，我沒有。”柳吟秋否認三連。
黎簇認真分析道：“之前甲蟲也是，明明碰到你就死，怎麽老往你靠近，任何生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飛蛾撲火還有個限度呢。”
沒人反駁黎簇，因為他們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釋。
大概是柳吟秋“不想看到蟲”的意志力相當穩定，彩色蟲子鑽進地裏後就沒再出現過，地面上留下細小的白點，像沙粒一樣，都是蟲卵。
別說是柳吟秋不願意待在這地方，就連張家人也不得不立刻動身離開，蟲卵一旦落在人身上，線一般的幼蟲就能通過毛孔進入皮膚。
最終，張起靈得出結論，蟲子想接近柳吟秋，也許是她身上有什麽信息素讓這些蟲子很亢奮，哪怕她的血，她的汗，對蟲來說是致命的，它們也趨之若鹜，甘願赴死。
這也是柳吟秋能操控蟲子的原因。張家有不少能人異士，天生具備某種特殊異能，柳吟秋只是其中之一，倒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叫她不用太在意。
噩耗，百分之百的噩耗。
黎簇還在那兒感慨柳吟秋有多炫酷。
當事人卻要暈厥了。
一個怕蟲的人，竟然被蟲喜歡，這是什麽地獄式笑話。
接下來的行程，柳吟秋顯得有些沮喪，本來因為黑瞎子的事心情總是起起落落，現在更難受了。
張海樓一個勁兒的安慰說，族長夫人跟她一樣，特別讨粽子喜歡。
柳吟秋說她也想讨粽子喜歡。
漸漸的，幾人已經進入盲冢範圍，密林變得陰森起來，通訊設備像是受到了某種幹擾，全部斷電死機了。他們開始将黎簇的藥膏焚燒，混合着柳吟秋的血液，驅散空氣中致人眼盲的毒霧。
柳吟秋終于走進了對普通人來說，相當危險的區域，森林不見光照，四周瘴氣彌漫，肉眼望不到盡頭。
黎簇拿出防毒面具，想給柳吟秋戴上，可是被張家人阻止了，這裏的毒素會直接順着人的皮膚進入體內，防毒面具影響視野，帶比不帶危險。
更何況，柳吟秋是他們幾人中唯一不受影響的。
藥膏和血液，只能延緩症狀罷了。
張家人非常警惕，他們上次在這裏就遭遇了許多攻擊力極強的大型昆蟲的埋伏，也許是因為柳吟秋的緣故，這次并沒有遇襲，只是碩大的森林異常安靜，連一只鳥叫都沒有，顯得十分詭異。
等走完瘴氣森林，眼前的一切就變得豁然開朗，山水之間形成了一副仙境般的世界。
“到了。”張起靈開口道。
柳吟秋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這裏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盲冢。
她立刻變得非常謹慎，全身戒備。
盲冢其實并不叫盲冢，只是因為到了這裏，活人目不能視，所以他們才給取了這麽個名字，此處依然是雲南的某個地界，與世隔絕，連衛星都掃描不出來，明顯有強烈的磁場幹擾。
無人知曉墓葬的主人究竟是誰，又為何會在此修建地宮，張家人只知道，盲冢自古以來都是禁區。
柳吟秋說：“周圍好像沒有蟲。”她看到前面很遠的地方，有一段城牆式的建築，城牆的盡頭，似乎還有霧霭，“我們要繼續沿着這條路走嗎？”
“球兒。”張海樓道，“我們已經看不見了。”
柳吟秋緊張了一瞬，道：“好，我會負責的。”她以為她的血可以管很長時間，柳吟秋完全沒有心情欣賞沿途風景，只有她能看見，像是被賦予了某種責任。
“沿着牆走就是正确的路線。”張起靈說。
牆是很高的那種舊時的古城牆，斑駁的牆面上爬滿了叫不出名字的植被，時不時有蟲子在葉間穿梭。
“你們怎麽樣？”柳吟秋擔心地問。
“沒問題，這裏我們來過一次了。”張海客讓她放心，能順利走到這裏，多虧柳吟秋的超能力，讓她繼續自由發揮。
柳吟秋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安慰她，還是真的沒事，她也不可能停下來，在這裏停留的越久，他們的情況就會越遭，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拿到東西，然後離開。
張起靈說，這條路沒有機關，可以走快點兒，他不是很會用語言撫慰小姑娘不安的情緒，但張起靈每次開口，都能給予柳吟秋力量。
兩個小時後，黎簇的情況開始變得不太樂觀，他有好幾次暈厥，不斷留着鼻血，張海客将他背在背上。
黎簇能吸收蛇的費洛蒙，周圍的信息素太密集，他的大腦一時間負荷不了。
那個出發前說不管黎簇死活的人，還是擔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一行人沒有停下趕路的腳步，穿過城牆後，又是一片看不到盡頭的熱帶雨林，跟來時那些森林不一樣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彩色的霧氣飄散過來。霧氣是由蟲子屍體，和地面的濕氣形成的，雖然沒有毒性，但對已經身體出現反應的黎簇來說，還是得用防毒面具隔離。
柳吟秋只能依靠口述的方式，給他們形容周圍的場景，然後再由他們告訴她，目前的情況究竟是安全還是危險的，又或者未知。
能見度時好時壞，他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種情況，但是對于用眼睛确認事物的小姑娘來說，能見度太低會使她下意識害怕。
有時候看得見，比看不見更容易對心裏造成壓力。
柳吟秋突然停了下來，本能地抓着身邊人的胳膊。
“看着蟲了嗎？”站海樓拍拍她的肩膀，“閉着眼睛，讓它們遠離你就行了，不怕。”
霧氣遮掩住了她的視線，但柳吟秋總能透過濃霧看到很多動來動去的影子。
“我不知道是什麽。”柳吟秋道，“它們好大只啊，之前我就看見了，以為是葉子什麽的，但現在離我們越來越近。”
所有人表情一變，都停了下來。
他們上次到此，這一路是直接殺過去的，可地面根本沒有死去昆蟲的痕跡，雖然看不見，但柳吟秋走到現在，根本沒有提到巨蟲屍體，就說明，那些屍體，不知道被什麽給收拾了。
盲冢地宮下一定有東西，可以操控蟲群。
可這次，那些蟲群很安靜，一直都只在附近徘徊，現在卻突然現身，他們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人面蛾，大家不要動。”張起靈道，他舉刀又想在自己胳膊上劃一下放血。
柳吟秋立刻把胳膊移過去：“用我的！”
張起靈把她的手推開，刀刃落在自己的胳膊上，血一下就流出來了。
一陣風刮過來，張海樓抱着柳吟秋的頭，将她護在臂彎下。
霧氣在不斷橫掃的風中逐漸散去，柳吟秋看到周圍全是一只只黑色的蛾子，背上長着像是人五官的黑白花紋，說不出的邪性。
空氣中布滿了飛蛾的鱗粉，柳吟秋捂着口鼻，也不知這些粉狀物吸進喉嚨裏會不會有問題。
張起靈的血順着手臂流下來，人面蛾不敢繼續聚攏，但要是從前，普通的蛾子早就散了。他依舊面無表情，就好像感覺不到痛。柳吟秋突然想到黑瞎子也是這樣，他用刀子劃開自己皮膚的時候，嘴角是帶笑的。
人面蛾沒有繼續移動，卻也沒有退去，就這麽把人類圍在中間，時不時撲騰翅膀。
“到處都是，有些特別大，像妖怪變得。”柳吟秋的形容很抽象，但他們一聽就能明白。
“朝前走。”張起靈打頭陣。
柳吟秋心裏一直在想飛蛾趕緊滾蛋，可這會兒，她對于昆蟲的控制權好像失效了，無論多努力去想，飛蛾也頂多飛走之後，在半空兜一圈又回來。
有些就擋在衆人跟前，張起靈似乎有所察覺，他把血弄到刀刃上，給每個人的臉上敷了一些，步履不停。他所走過的地方，飛蛾都會自覺讓開，那一刻，張起靈仿佛是這世間戰神。
柳吟秋看着他的背影，頓時肅然起敬。
突然，幾只翅膀超過一米的人面蛾朝柳吟秋的方向飛撲過來，張海樓反應很快，拿出武器就開始反擊，張海客和張起靈也加入進來。
“族長，你的血不管用了啊！”張海樓不忘調侃。
越來越多的飛蛾前仆後繼，擾亂了衆人視線，像是在阻止衆人前進。
張起靈沒有回應，他感覺到這些飛蛾碰到他血的時候明顯退開了，說明自己的血還是有用的。但它們還是發了瘋的靠近，像是被什麽操縱了，冒死也要将所有人困在原地。
“球兒呢！”張海客察覺到了不對勁。
張海樓摸了摸自己周圍，空空蕩蕩的：“小球兒，到我身邊來！”
他們看不見，其餘感官卻異常敏銳，那是長期訓練的結果，黑暗的世界對這些人而言，并不像普通人認為的那樣無計可施。
就在他們發現柳吟秋不知何時脫離隊伍時，人面蛾也逐漸散去，地上留下無數毛絨絨的屍體，空氣中全是粉末。
柳吟秋不在了。
盡管看不見，他們卻能感覺到，身邊少了一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