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別動!”
“別動!”
江若綏已經自認冷血,在許多事情上也一切以工作為先,但此時畢竟事關人命,江若綏幾乎沒有猶豫一秒,便立刻讓助理定好回國的飛機,而他則立刻趕往機場,沒有片刻停留。
在飛機上,他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致,但神經依然緊繃着,躺在座椅上的時候,他甚至能察覺到自己的手腕在不自覺地顫抖,而面前眩暈,心髒跳動的巨大聲響鼓噪着耳膜,血液翻滾,一起湧上胸膛,墜成沉沉的石頭,重重壓在心上,不容他喘息絲毫。
雲月安現在怎麽樣了?
他從天臺上跳下去了嗎?
江臨霧有幫他報警嗎?
無數的疑問湧上心頭,江若綏不想去細思,但現實卻逼得他不得不飛速運轉大腦,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
畢竟那些東西都是他自己丢的,如果因此刺激了本就患有精神疾病的雲月安跳樓,造成了雲月安的死亡,那他江若綏便是間接的殺人兇手。
江若綏不敢再想,閉上雙眼,強忍着眩暈,時不時低頭頻繁看着手表,簡直堪稱度日如年。
下了飛機後,江若綏直接打了計程車,趕往雲月安所住的小區。
中間他還在車上打了一次江臨霧的電話,可惜江臨霧不知道是不是已經上了飛機,手機一直關機,只有一條兩小時前的消息:
“已報警。”
這三個字雖然簡潔,但卻給了江若綏莫大的精神支撐力。
他急促的呼吸因此平緩下來,但未完全恢複正常,只是換做用力攥緊手機。
濕滑的冷汗淌下,幹了又濕,江若綏只覺自己現在從未如此狼狽過。
到了小區之後,江若綏發現樓下已經聚了一些圍觀的群衆和消防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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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綏趕緊坐着電梯上去。
他本想直上天臺,可惜天臺口已經被人封住了,任何無關人員都不可進入,江若綏看着神情嚴肅的消防員,來不及解釋自己為何會闖入此處,只道:
“天臺上那個要跳樓的是我老婆。”
參與救援的消防員一懵:
“你老婆?”
“對。”江若綏将出差的東西丢到地上,騰出手來,解開喉結處的扣子,只覺空氣悶熱異常,讓人心生煩躁:
“麻煩您讓我進去,我會讓他下來的。”
“……。”消防員謹慎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後又扭頭去彙報現場的領導了。
江若綏在原地等了近五分鐘,才有人走了過來,和他了解了相關情況。
在江若綏解釋雲月安可能患有精神上的疾病時,領導一臉了然。
她沉思片刻,随即側過身,讓江若綏進去:
“他剛剛就一直坐在天臺上,誰叫他都反應很大,一直說要找老公。”
她看了江若綏一眼:“你進去吧,會有人在旁邊協助你的。”
“謝謝您,警官。”江若綏道了謝,随即将西裝外套丢到地上,想也不想地走了進去。
天臺不大,現場還有曬衣架,再加上幾個勸導的消防員和警察,就已經基本不剩多少空間了。
雲月安坐在天臺上,雙目無神,黑發拂過他沒有光亮的瞳仁,細白的掌心撐在只有兩掌多寬的平臺邊緣上,纖細的身體被風吹的搖搖欲墜,只要他想,輕輕往後一倒,就能直接墜下樓去,摔得頭破血流。
所有人都不敢貿然上前按住他。
雲月安也沒有動作,就這樣茫然地掃視着周圍的人,像是想不明白他們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後背微繃,像是被惹惱的貓,眼珠轉動,顯出十足的警惕。
安靜的對峙裏,還有風聲,沒有人說話,只有愈發凝滞與冰冷的氣氛。
在這樣令人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的氛圍裏,江若綏緩步上前,站在了雲月安面前。
雲月安原本還一臉警惕,在見到江若綏的那一刻,登時眼睛一亮。
他像是陡然被注入了活力一般,整個人從死氣沉沉的人偶變成了鮮活的畫,撐在天臺邊緣的手登時擡起來,用力朝江若綏招了招手,整個身體随着他的動作産生了極大幅度的晃動:
“老公!”
他身體登時失去了雙臂的支撐,随着風左右搖擺,江若綏差點被他這個動作吓死:
“別動!”
他的聲音被風扯碎,但還是能聽清顫抖的痕跡:
“雲月安,坐在那邊別動,等着我過去。”
“哦……。。”雲月安本想自己爬下來,但聽見江若綏讓他坐着別動,他只能乖乖坐在臺子上,看着江若綏朝他靠近。
他是踩在廢棄的鐵架子上爬上去的,雙腿離地面起碼有一米多,晃晃悠悠的,身體有大半部分都懸空在外。
江若綏走到雲月安面前,朝雲月安伸出手:
“把手給我。”
雲月安低頭,看着江若綏。
他向來聽話,此刻卻雙眼泛紅,委屈道:
“老公沒有接我的電話。”
他說:“我很想你,可是又找不到你。”
雲月安和江若綏對視,指尖摳在一起,試探性道:
“老公,如果我不這樣做,今天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你今天這樣做,讓我很生氣。”江若綏努力平靜地和他對視:
“乖乖聽話,照我的話做,否則我會讓你永遠都見不到我的。”
雲月安聞言,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睑。
他沒有說話,破天荒地沒有動作,嘴唇嗫嚅着,片刻後道:
“老公生氣了………那還會原諒我嗎?”
“把手給我。”江若綏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雲月安,我只說這最後一次。”
雲月安坐在天臺上,看着江若綏黑沉的臉,許久沒有動作。
江若綏的手臂僵在空中,舉久了就酸麻一片。
他舟車勞頓,身體已經疲乏到極致,臉上是肉眼可見的難耐,但卻一直很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雲月安的反應。
最終,雲月安還是抵抗不了骨子裏遵從江若綏的本能,像是小貓撓爪一般,悄悄伸出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江若綏的指尖。
他本是只想求和示好,但這轉瞬即逝的觸碰,卻讓江若綏抓到機會,反手猛地拉住雲月安的手,将他拉下天臺。
這個情況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周圍的民警和消防登時反應過來,一擁而上——
“快快快!按住他!”
在江若綏拉下雲月安的時候,雲月安就因為力氣不夠而被迫摔下高臺,江若綏用力抱緊他,兩個人慣性在地上滾了一圈,片刻後,雲月安才遲來的在江若綏的懷裏意識到江若綏将他拉了下去。
雲月安雖然看上去身量纖細,也很瘦,但畢竟是一個成年人,還是有點重的,江若綏被他帶倒在地上,手臂已經被擦破了,混着沙泥的傷口滲出鮮紅色的血,染濕了皮膚。
但江若綏顧不上手臂上的疼痛,趕緊坐起來去查看雲月安,見雲月安完好無損,一寸表皮都沒有傷到,才狠狠松了一口氣。
他剛放下心,眼前就倏然一黑,只覺天旋地轉。
江若綏奔波了一天,近二十個小時沒有進食,只喝了咖啡,早就瀕臨體力的極限,營救時又花了大力氣,導致他此刻有些低血糖,坐在地上,好久沒有緩過來。
雲月安被警察強制拉走看護起來,江若綏一個人坐在地上,捂着腦袋,被身邊的民警遞了一塊巧克力,才晃晃悠悠地站起。
雲月安被好幾個民警團團圍在中間,也不知道是在拍照取證還是在看護,反正被看管的嚴嚴實實。
人身上總歸沒有什麽大問題,但看上去精神狀态不太好,像是炸毛的貓,只用眼睛咕嚕嚕地盯着他看,不肯分給絲毫的眼神給旁人。
江若綏看他無事,用盡力氣想要勾唇一笑,準備擡腳過去安撫他,卻被潮水般的疲憊擊倒,踉跄幾步,一頭栽倒在地。
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周圍的消毒水味很重,擡頭時昏暗的白熾燈光,江若綏眼皮微沉,嘗試着強迫自己清醒,努力試了幾次後,才緩緩睜開眼。
直到理智恢複,江若綏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
手上紮着留置針,因為紮針的時間過長,已經感受不到疼痛。
頭頂的架子上挂着葡萄糖,正一點一點地沿着透明的管子輸入自己的身體。
江若綏微微動了動指尖,想要起身,卻發現被子很重。
他垂下眼睛,果然在手邊發現一個睡着的人。
雲月安趴在他的病床邊,漆黑微長的頭發散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白皙圓潤的臉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一副乖小孩的模樣。
可惜江若綏被他氣的不清。
一想到自己為了這個人在A國和華國來回奔波,江若綏就氣不打一出來。
他艱難地伸出手,想要在雲月安的臉蛋上用力擰一下。
可逐漸觸到那白皙細膩的皮膚上時,他又不由自主地頓住了動作。
擰變成了摸,輕輕柔柔的,并沒有用力,反而透着難言的愛惜。
面對這樣的雲月安,江若綏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難道要這輩子都和雲月安一起睡在放有他遺照的靈堂裏,說不定半夜驚醒的時候,還能和自己的遺照面對面?
還是說一輩子把雲月安拴在身邊,他去哪雲月安就去哪,避免雲月安又發瘋跳樓?
可是細細想去,不管哪一種,可行性都不大。
就在江若綏束手無策的時候,睡在他床邊的雲月安似乎察覺到什麽,緩緩睜開了眼睛。
在他眼睫顫動的那一刻,江若綏就意識到他醒了,猛地收回手,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雲月安。
雲月安見江若綏醒了,一臉驚喜,揉了揉眼睛,猛地站起來,道:
“老公,醫生說你低血糖,要休息,還要正常吃飯。”
他說:“我現在出去給你買吃的好不好。”
“用不着。”江若綏現在很糟心,哪有心情吃飯:
“我現在看見你就來氣。”
“啊………”雲月安讪讪地站在病床前,頹喪地垂下頭,将衣擺搓來搓去: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江若綏:“你真正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他轉過頭,看着雲月安,眯起眼睛:“你以為你用死能威脅到我?”
他說:“錯了,你不能。沒有人能真正為一個人的生命負責,也沒有誰會成為誰的救世主。”
“你用生命來威脅我,最終受到傷害的人,只會是你自己。”
雲月安低下頭,看着地面,沒有接話。
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江若綏垂下視線:“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才能繼續面對彼此。”
他說:“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突然消失,我會繼續接你的電話,也會承諾一個月見你兩次。”
“但在我兌現承諾之前,我們還是先不要見面了。”
雲月安聞言豁然擡起眼睛,瞳仁被血絲占據,鮮紅一片,死死盯着江若綏,整個人神經質地打顫:
“為什麽……。為什麽……。。”
他開始崩潰地大叫:“為什麽又是這句‘冷靜一下’!我很冷靜!我想見你,我又有什麽錯!!!為什麽你總是不要我!!!為什麽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不在場!!!”
“雲月安!”江若綏忍無可忍地打斷雲月安:
“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我!”
他氣急道:“你現在需要的是從一個精神病變成一個會理性思考的獨立的正常人!而不是像瘋子一樣,在我的病房裏大喊大叫!”
江若綏甚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
許是他剛醒,腦子還不夠清醒;也許是今天實在是被雲月安吓到了,身體的疲憊加上恐懼,以至于他說話也沒有完全過腦子。
話音剛落的瞬間,江若綏像是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瞬間熄聲。
而雲月安早已愣在原地。
他錯愕地看着江若綏。
他從任何人的口中聽到“精神病”“瘋子”兩個詞時,從來沒有當回事。
他可以忍受任何人異樣的眼神、以及侮辱謾罵。
可是這一次……。他是從江若綏口中聽到這兩個詞的。
連江若綏也認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和瘋子,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雲月安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像是又回到了天臺上那樣,只是這次空氣中流動的風比幾個小時前更冷,冷到他甚至有些茫然,舉目望去時,甚至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他不正常。
或許,他真的不應該呆在江若綏身邊。
雲月安想。
沒有了江若綏,也沒有了家,他應該去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