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醒了
他醒了
床單被套已經換過幾次,上面早沒了錢麟的氣味。
但房間裏處處都是錢麟留下的痕跡,住了兩三天,肖艾才敢稍微動一下房間裏的東西。
電腦已經很老了,桌下那坨又大又笨重的主機充滿了年代感,肖艾在電腦前坐了很久,中午吃飯前忍不住問錢麟他媽:“阿姨,錢麟卧室裏的那臺電腦還在用嗎?”
“電腦?”錢麟他媽正在布筷,聞言愣了一下。
還是錢麟他爸說了一句:“就是錢麟初中畢業給他買的那臺電腦,太舊了,錢麟經常說卡,放不了視頻,你想拿出去賣了,他又不幹。”
“哦~”錢麟他媽反應過來,“那臺電腦啊。”
坐到椅子上,她接着說。
“應該在用吧,過年那陣錢麟回來住了幾天,我經常看見他在電腦前弄點什麽。”
肖艾問:“等會兒吃了飯,我可以打開電腦看看嗎?”
“你想看就看。”錢麟他媽不在意地說,“把這裏當成自己家,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錢麟的東西多,好像都是有用的東西,你別弄得太亂就行。”
吃完午飯,肖艾幫着錢麟他媽洗碗,忙完才回卧室。
他坐到電腦前,由于不會使用這種電腦,摸索了一會兒才把電腦打開。
光是開機都開了好久。
電腦沒有密碼,直接進入到了主界面。
陽光下兩張相貼的臉闖入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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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紙還是那張照片,放在錢麟床頭的那張照片。
肖艾的表情略顯呆滞,好半天才有所反應,他操作鼠标到處瞎點。
其實這臺電腦上也沒什麽好點的地方,軟件少得可憐,連像□□或者微信這樣的社交軟件都沒有,只有word、浏覽器、回收站以及一個名為句號的文件。
文件名取得相當随意,但文件放在屏幕的正中央,不知道也是随意放的還是經常打開的緣故。
肖艾把鼠标移到文件上。
一串小字立馬顯示出來。
【創建日期 2021/08/13 21:48:14】
三年前。
居然是他們剛交往的時候。
肖艾本來有些猶豫,害怕錢麟醒來知道自己亂翻電腦後生氣,可看到這串日期後,突然好奇心戰勝了理智,他直接點了進去。
文件打開,一行行排列整齊的視頻加載出來,視頻沒有備注,都是略縮圖的查看方式。
略縮圖很小,小到不點開的話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內容和模模糊糊的臉,即便如此,肖艾還是一下子怔住了。
他認出了那些視頻。
因為都是他拍的視頻。
他覺得視頻的內容還挺有趣,便在微信上發給了錢麟。
随便點開中間的一個視頻。
電腦很卡,加載很久才把視頻加載出來。
肖艾的臉先出現在鏡頭裏,他對着鏡頭理自己的頭發,剛一理完,一陣風吹來,又亂了。
其實肖艾不是真的整理頭發,他和錢麟拌了幾嘴,沉默中,他又生氣又尴尬,借此緩和心情。
旁邊響起錢麟的說話聲:“那邊有家奶茶店,你不是走累了嗎?要不要過去坐坐?”
肖艾的目光飛快地往旁撇了一下,又收回來,沒有吭聲。
片刻,錢麟的聲音再次響起:“肖艾,我在跟你說話。”
肖艾終于開口:“你不是不想和我說話嗎?”
“我什麽時候不想和你說話了?”
“你剛才說的。”
“我沒說不想和你說話。”錢麟說完,像是突然回想起來,便解釋道,“你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出來玩,吵下去沒意義,不如就此打住,別再說那個話題了。”
肖艾說:“那不一樣嗎?”
“哪裏一樣了?”錢麟不想掰扯這個,又問一遍,“喝奶茶嗎?”
“喝!”肖艾心裏的氣去了大半,反應也積極起來,“這地方好大啊,我的腳都快走斷了,我要坐下休息!”
錢麟說了聲好。
鏡頭晃動,從前置拍攝變為後置拍攝,晃到了錢麟的背影上。
錢麟走在前面,肖艾跟在後面。
“錢麟。”肖艾抱怨起來,“我感覺你一點都不愛我。”
錢麟回頭,表情頗為無奈。
“你說我們經常這樣吵架的話,會不會分手?”肖艾問。
錢麟沉默着往前走,被肖艾催了幾遍才回答:“不會。”
“你确定?”
“确定。”
“那我們把話說到這裏好不好?”
“什麽話?”
“以後不管我們吵多少次架、吵得有多厲害,都不分手。”肖艾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性格沖動,頭腦一熱,什麽做得出來,于是趕緊補充,“就算分手了,也要為和好做準備,不準去找其他人,我也不會找其他人。”
錢麟在奶茶店門外停下,用手機掃了點單的碼,他沒急着點單,轉頭看了肖艾一眼。
肖艾的手機鏡頭正對錢麟。
“我可以保證我不找其他人。”錢麟說。
“那我也可以保證。”肖艾語氣篤定,“錢麟,我正兒八經地跟你說,我這輩子就沒有再找第二個人的打算,不管分手多久,如果我沒去找你,那就說明我在等着你來找我。”
錢麟走了過來。
肖艾以為錢麟要讓自己點單,伸手想接錢麟的手機,結果鏡頭一黑,被錢麟身前的衣服擋住了。
錢麟輕輕抱住了他。
畢竟在節假日的景區裏,周圍人來人往,有路人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看他倆。”
肖艾的視線已被水霧模糊,一股澀意順着喉管直往上沖,他生怕被外面的錢麟父母聽見聲音,咬着嘴唇,拼命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他在想。
他和錢麟怎麽就走到分手這一步了?
他還對錢麟說自己本科畢業就要去國外留學,早就打算和錢麟分手了,交往兩年多只是玩玩。
其實都是氣話。
他想起了昏迷那陣呆過的一個世界,那個女同學的父母在鬧離婚,因為女同學她爸疑神疑鬼,神經質地管着女同學她媽,當時他很同情女同學她媽,如果他是那個女同學,他肯定勸父母離婚。
他作為旁觀者都能冷靜地思考,可一旦陷入自己的感情裏,就跟瘋了似的,恨不得變成一條蟒蛇緊緊纏住錢麟。
肖艾低頭用手背抵住嘴巴,肩膀抽動,牙齒在手背上咬下兩排滲着血的牙印。
-
肖艾的視線只在錢麟身上停了三四秒的樣子就挪開了,他恢複笑容,在父母的介紹下向丁總問好。
肖艾父母自然注意到了丁總旁邊的錢麟,口吻略有驚訝:“這位是?”
“公司裏的後輩,今天和我一起在公司裏加班,就順便帶他過來了,總不好把小年輕撇在公司裏。”丁總笑着把話說得滴水不漏,不動聲色地撇開了自己和錢麟的關系。
聊了沒多久,又有人來,丁總便帶着錢麟往回走。
走到一半,一道人影匆匆擠了過來,也顧不上前面的丁總是否能聽見,肖艾語速飛快地在錢麟耳邊說了一句:“跟我過來。”
話音未落,肖艾已和錢麟擦肩而過。
錢麟看向前面的丁總。
顯然丁總聽見了,沖着肖艾走遠的方向對他擡擡下巴:“去吧,晚點你也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錢麟點了下頭,跟了上去。
肖艾走在很前面,腳步極快,一直往前沖,沖進電梯後,他沒有等錢麟上來的意思,直接按了樓層。
錢麟停在另一部電梯前,看着旁邊的電梯在三樓停下,他跟着上了三樓。
肖艾抱着雙臂等在電梯外面,見錢麟出來,又轉了個彎往走廊盡頭走了幾步,周圍安靜得落針可聞,這幾層樓都被包圓了,除非他爸媽上來,不然不會出現其他人。
想到這裏,他才慢慢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已經來到他身後的錢麟。
“你什麽意思?”肖艾滿臉不爽,開口就是質問,“不是好聚好散了嗎?你跟着你們領導來我們家的飯局上做什麽?知道我有新對象了,特意過來膈應我一下?”
錢麟定定看着肖艾。
臉還是那張臉。
甚至連說話時的微表情都一模一樣。
可感覺又不是那個人了。
“你的新對象是你在留學的時候認識的?”錢麟問,“你的同學?”
肖艾似笑非笑的樣子,安靜片刻,噗嗤一聲,他眉眼間盡是得意和炫耀的意思:“你不是用小號偷偷加了我嗎?不知道我和他怎麽認識的?為了讓你知道,我還專門寫了一篇小作文發朋友圈裏。”
錢麟微愣。
他早就把肖艾删了,當然看不到肖艾的朋友圈。
但肖艾怎麽知道……
“錢麟,你說我把什麽都寫臉上,你不一樣藏都不會藏?”肖艾揚眉,語氣裏充滿嘲弄,“你還沒有注意到你小號的微信號是你名字的拼音?”
錢麟:“……”
這時,不遠處傳來叮的一聲響,有人坐電梯上來了。
“肖艾?”
是那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錢麟聽過他說話。
肖艾臉上陰陽怪氣的表情瞬間被笑容淹沒,他連忙探頭往錢麟身後看了一眼:“我在這裏。”
年輕男人的聲音由遠及近:“你還沒說完嗎?你爸媽在樓下到處找你。”
“說完了。”肖艾沒再看錢麟一眼,繞過錢麟要走。
錢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肖艾被扯得踉跄,用力把手抽回,扭頭瞪向錢麟:“你幹什麽啊!”
錢麟說:“二二年十月下旬我們一起去n市玩,在潘山上面的景區裏,我們在一家奶茶店外面有過一場對話,你還記得嗎?”
“誰記那些!”肖艾無語透了,扭頭就走,卻又被錢麟拽了一下。
這次錢麟沒有松手。
力道極大。
他眼神略沉,像鈎子一樣,直勾勾地盯着肖艾:“你說不管我們分手多久,你都不會再找第二個人,如果你沒來找我,那就說明你在等着我去找你,還記得嗎?”
“我早忘了!”肖艾拼命掙紮,“你放手啊!錢麟,你是不是有病?”
連罵人的口頭禪也一模一樣。
錢麟有些恍惚。
在轉角處等着的年輕男人聽見動靜,連忙跑了過來,見狀,一時怒發沖冠,氣急敗壞地指向錢麟:“我警告你,放開你的手,再不放我叫人了!”
在男人快要靠近時,錢麟驀地松了力道。
肖艾一時失力,撞到男人身上。
男人立即把他摟緊。
錢麟近乎冷漠地看着這一幕,表情沒有絲毫起伏,他淡淡開口:“你走吧。”
你不是肖艾。
這句話是在心裏說的。
仿佛用一根針戳破了一只皮球,皮球裏的氣嘩嘩地往外噴,他的思緒就像那些噴出的氣一樣,很突然的,他想到了以前從未想過的一個細節。
他二十五歲,剛從學校畢業不久,才辭掉上一份工作,考上一家國企,他什麽時候變成工作幾年的上班族了?
而肖艾才二十一歲,剛讀大三,連本科都沒讀完,怎麽可能去國外讀研?
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走廊盡頭被無限拉長,一片陌生又熟悉的馬賽克壓頂而來,黑壓壓的,像一片烏黑的海洶湧着、咆哮着往牆壁和地板上滲透。
肖艾和男人驚慌失措的聲音接連響起。
“怎麽回事?!”
“快、快走!”
也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馬賽克消失不見,剩下的牆壁和地板開始以極快的速度變得斑駁,宛若被風吹日曬了幾十年,腐朽不堪,風不知從何處灌進來,吹散了牆壁和地板。
這一幕似曾相識。
錢麟怔了片刻,心跳驟然加快,他毫不猶豫地大步向前,轉了個彎,肖艾和男人都不見了,只有盡頭亮起昏黃的光。
那裏本是一面牆。
地板慢慢變軟,像踩在棉花上,中間的距離被無限拉長。
風從錢麟身後刮過,他改走為跑,奔向那片名為緊急出口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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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快到了,肖艾之前把多餘的衣物都暫存到了同學家裏,趁着天還沒冷,他喊了輛車把那些東西全部搬回錢麟家裏。
沒幾天,天氣大幅度降溫,所有人都穿上了冬衣。
艾彤給肖艾打了很多次電話,每次都換一個號碼打,肖艾接一個拉黑一個,後面很長時間,艾彤沒了動靜。
不過有次肖艾再去看望錢麟時,護士破天荒地沒說什麽,見他下意識地想跑,還出聲喊住了他。
“要看進來看,別在外面影響到其他病人。”護士說。
肖艾蹑手蹑腳地進去,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錢麟。
病房的窗簾被拉開,冬天久違的陽光從玻璃窗外灑進來,剛好落到錢麟的枕頭邊上,看着暖洋洋的。
凳子不知道被拿到哪裏去了,肖艾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趴在床頭,他擡手懸在錢麟臉上,想碰卻不敢碰。
猶猶豫豫間,還是收回了手。
他起身給錢麟他媽打了個電話,說護士讓看了,錢麟他媽想看的話可以現在過來。
錢麟他媽欣喜地問:“錢麟還好嗎?”
“還好。”
“護士怎麽說?有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肖艾哽了一下,突然就沉默了,轉身看向錢麟,誰知冷不丁對上一雙虛虛睜開的眼睛。
肖艾當場定在原地。
錢麟只和他對視了兩三秒,就有些受不住光線地把眼睛閉上了,再睜開眼,他嘴唇翕動,喊了兩個字。
沒有聲音。
但肖艾從口型猜了出來。
肖艾。
錢麟在喊他的名字。
這一刻,眼淚直接滾了下來,然而肖艾的聲音無比平靜:“阿姨,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