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怕沒時間了
我怕沒時間了
第四次挂了電話,錢麟的臉色十分難看。
學生坐在桌前,正在整理一節課下來的知識點,觑到錢麟的表情,學生小心地問:“錢老師,你朋友還沒接電話嗎?”
“沒打通。”錢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背包,“今天的課結束了,我先走了,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在微信上問我。”
學生也連忙起來,說了聲好。
錢麟走出別墅,才下午三點不到,天色就暗得像是要黑了一樣,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撥打肖艾的電話。
直到上車,肖艾的電話都沒打通。
司機一路疾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錢麟送到景區門口,地上濕漉漉的,剛下過雨的樣子,售票處空無一人,倒有不少人從景區出來。
錢麟拎着背包,小跑過去買了門票,也是這個時候,肖艾的電話終于打通了。
“肖艾!”錢麟的一顆心懸了一路,神經緊繃,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強忍怒火,卻掩不住語氣的陰沉,“你現在在哪裏?”
可對面響起的不是肖艾的聲音,是一個女生的聲音。
“請問你是肖艾的哥哥嗎?”女生聲音沙啞,帶着哭腔,好在口齒還算清晰,“我們還在景區裏,在情人塔上。”
錢麟頓感不對,懸着的心開始直直往下墜:“肖艾呢?”
“他剛才拉我摔了一跤,暈過去了。”女生說着又想哭了,“對不起……”
錢麟打斷她:“他怎麽樣?有事沒事?”
“師傅給他包紮了,說沒有大礙,但是還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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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麟聽不下去了,丢下一句等着,便挂了電話,天氣悶熱,他手心裏都是汗,甚至沒拿穩手機,掉到了地上。
他蹲下身撿,可一條腿突然發軟,險些跪到地上。
一個路過的男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等他站起,男生看他臉色白得吓人,也吓了一跳:“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錢麟搖頭:“你知道情人塔怎麽走嗎?”
“情人塔?”男生一臉莫名,撓了撓頭,扭頭看向同伴。
同伴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你說石寶寺嗎?石寶寺裏有一座很高的塔,叫石寶塔,好像最近在網上火起來了,又被叫成什麽情人塔。”
“你要去石寶寺啊?”男生勸道,“上石寶寺的路還沒修好呢,只有一條小路,還是泥巴路,剛下了雷陣雨,路面濕滑,你現在上去很危險。”
此時此刻的錢麟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了,只問:“石寶寺怎麽走?”
兩個男生沉默許久,還是指了一下方向:“到那邊坐觀光車過去,然後你在地圖上搜一下石寶寺,只要找到上山的入口就行,上山只有一條路,一直往前走。”
雷陣雨後,天氣比之前更加陰沉,即便站在屋門口,也很難看清外面的景象,屋裏更是一片昏沉,需要點上煤油燈才能照亮。
肖艾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在一陣頭疼中醒來,眼前黑霧彌漫,暗黃的光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樣散在視線各個角落。
他閉了閉眼,還以為自己快瞎了。
生理淚水不受控地溢出眼角,等了許久,他重新睜開眼睛,視線總算變得清明一些。
“肖艾!”餘靜從門口的方向匆匆走來,“你醒啦?太好了!”
肖艾想坐起來,可實在頭疼得厲害,只能繼續躺着,他張了張嘴,聲音啞得不像話:“我在哪兒?”
“我們在那個師傅安排的屋子裏。”餘靜蹲到床邊說,“上來的時候我差點摔到坡下,你拉了我一把,結果自己摔昏過去了,那個師傅把你背過來的。”
肖艾艱難地消化完餘靜的話,閉眼緩了一會兒,問道:“鎖呢?”
“啊?”餘靜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什麽鎖?”
“情人鎖。”
“情人鎖?”
“情人鎖在哪兒賣?”
“……”
餘光裏,肖艾看到了餘靜不可思議的表情,幾次欲言又止,都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情、情人鎖肯定在情人塔那邊呀,不過寺廟裏好像沒什麽人,剛才還下了雨,也不知道情人鎖還有沒有賣。”餘靜被震驚到說話都結巴了,“肖、肖艾,你頭受傷了,現在要好好躺着,先別想情人鎖的事了。”
肖艾呆呆望着天花板,沒有說話,可心裏難受極了。
餘靜端來一張小木凳坐在床邊,她剛剛哭過,眼睛通紅,可臉色蒼白。
山上比山下冷得多,他們又淋了雨,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黏答答地貼在皮膚上,很不好受。
餘靜察覺出了肖艾低落的情緒,她想不通肖艾為何如此執着那把鎖,可她不敢問,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肖艾,想來想去,沒話找話地說:“那個師傅去給我們找穿的衣服了,你的衣服還沒換,我只把你的頭發擦了,你忍一下,等會兒你好些了我打盆熱水來幫你擦擦。”
話到這裏,肖艾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身上的難受,剛才都被腦袋上的陣痛掩蓋了,這會兒那股不适感越來越強,尤其貼着床的後背和屁股,仿佛浸在水裏,估計把床鋪都打濕了。
肖艾掙紮着想起來。
餘靜見狀,連忙伸手扶他:“你不躺着嗎?”
“躺着不舒服。”肖艾說,“而且把人家的床打濕了。”
餘靜忙說:“沒事,師傅說了,到時候換床被子就行了,我也給了房錢的。”
然而肖艾心裏還惦記着事:“我還沒給我哥打電話。”
餘靜哎呀一聲,這才想起自己忘記的事:“你哥給你打過電話了,你還昏着,我幫你接的,我跟他說了我們在情人塔上。”
肖艾嘗試了幾次都沒能坐起來,一擡背就覺得腦袋裏像有一個電鑽在嗡嗡地打着孔,疼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不停嘶氣。
餘靜急得眼淚又要掉下,扶着肖艾的肩膀不敢亂動,最後只能帶着他躺回去。
肖艾的胸膛起伏不定,額頭上甚至滲出一層薄汗,他張嘴喘着粗氣,眯眼看向門口。
屋門沒關,可以看到外面一片暗沉,灰蒙蒙的背景中,一道高大的背影從門外走進,擡腳跨過高高的門檻,徑直朝着床邊走來。
肖艾心跳加速,慢慢合上嘴巴,目不轉睛地盯着已經站到床邊的人。
他感覺自己在做夢。
或者産生幻覺了。
否則錢麟怎麽會在這裏?
可事實證明,他既沒有做夢也沒有産生幻覺,因為餘靜也聽見了錢麟進來的腳步聲,扭頭看去,一下子就認出了錢麟,她慌不疊地從凳子上站起來。
“肖艾。”餘靜歡喜地說,“你哥哥來了!”
外面剛下過雨,上山的路又濕又滑,靠近石寶寺的一截路非常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下陡坡,淋着雨上來時,餘靜就險些摔下去。
不知道錢麟怎麽爬上來的。
不過很顯然的是,錢麟在路上也摔了不止一次,他的衣服和褲子上都沾有大片的泥,泥水濺到了他的臉上和頭發上,他的臉被屋裏唯一的煤油燈光照得發青,居高臨下地俯視肖艾時,臉色難看至極。
餘靜也注意到了錢麟的表情,臉上的歡喜逐漸散去,她看了看肖艾,又看了看錢麟,跟鹌鹑似的縮着脖子不敢再吭聲了。
肖艾沒比餘靜好到哪裏去,小心翼翼地望着錢麟,連呼吸都不敢放得太重。
屋內一片沉寂。
屋外突然狂風亂作,吹得樹枝嘩啦直晃,像魔鬼的爪牙一樣,随時都要從門口探進來。
錢麟終于動了一下,轉身脫下背包放到桌上,走到門口,正要關門,一個年輕師傅走了過來,把懷裏抱着的衣服遞給錢麟。
“這是給你弟弟妹妹準備的衣服,你再等會兒,我找找有沒有合适你穿的衣服。”
錢麟接過衣服:“謝謝。”
他把其中一套尺寸偏小的衣服拿給餘靜:“只有這一間屋子嗎?”
“我開了兩間。”餘靜朝旁指了一下,“就在隔壁,那我去換衣服了,等你們好了我再過來。”
錢麟嗯了一聲:“麻煩你了。”
“對了。”餘靜又說,“我先幫你們打一盤熱水來。”
“我知道開水房的位置,來的時候看到了。”錢麟拒絕了她,“你先把自己顧好,山上冷,別着涼了。”
這個小姑娘的頭發還是濕的,沒顧得上擦,也不知道在肖艾床邊守了多久,
餘靜微微一愣,頃刻間,淚水又在眼裏打轉:“對不起……”
“沒事。”錢麟說,“快去吧。”
餘靜走後,錢麟把衣服放到床邊的小木凳上,出去打了一盆熱水回來,木盆邊上還搭着一條較薄的白色毛巾。
把木盆放到地上,錢麟掀開被子,摸了一下肖艾身上的衣服。
濕的。
用力一擰,都能擰出水來。
他松開手,低頭檢查肖艾腦袋上的傷。
應該傷得不重,至少沒有太嚴重的外傷,就是紗布裹得太多,看着頗為唬人。
錢麟站直身體,垂眸對上肖艾眼巴巴的視線,默了片刻,蹲下身問:“疼嗎?”
肖艾一直又懼又怕,強忍着腦袋上的疼痛和身體上的不适,他害怕錢麟責怪自己、讨厭自己、甚至為此疏遠自己。
也怕錢麟說自己笨。
錢麟那麽聰明、那麽努力,肯定讨厭笨的人。
本來忍得好好的,也不覺得有什麽,可聽錢麟一問,委屈的情緒就開始在胸腔裏翻江倒海了,一股強烈的酸意瞬間沖上他的喉嚨,連帶鼻頭也酸得快要呼吸不了。
他抿着嘴角,吸了吸鼻子,可在比浪潮還洶湧的情緒前,做什麽都是徒勞。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眼淚便已奪眶而出,一顆接着一顆,從眼角滾落到枕頭上。
“疼。”肖艾嗚咽着說,“錢麟,我要疼死了。”
“能坐起來嗎?”
肖艾吸着鼻子:“可以試試。”
錢麟扶着肖艾慢慢坐到床邊,坐起來後,腦子裏尖銳的疼奇異地有所緩解。
“把衣服換了。”錢麟拿過桌上的衣服放到床邊,先脫肖艾身上的衣服,好在夏天都穿得輕薄,脫得比較容易。
肖艾看着錢麟身上髒了的衣褲,心裏別提有多難受:“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打你電話沒打通,我就提前結束課程過來了。”錢麟擰幹毛巾,彎腰抓起肖艾的一條手臂開始擦拭,他動作熟練,語氣平靜,“現在很晚了,天氣也差,我們不好下山,只能等明天天亮再下去帶你到醫院檢查。”
“好。”肖艾盯着錢麟的臉。
錢麟垂着眼皮,長睫擋住了那雙淡色的眼眸,他神态專注,不管做什麽事都極為認真。
平時肖艾最喜歡欣賞錢麟這副模樣,很有魅力,像是向日葵追随太陽一般,這樣的錢麟也對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此時他沒了欣賞的心情,看着錢麟淩亂的頭發和濺到臉上幹了的泥塊,他心裏酸酸澀澀,好似被浸滿水的棉花堵了個結結實實。
擦到胸口時,肖艾擡手摸向錢麟的臉。
錢麟反應迅速,立即往旁避了一下:“我臉髒,剛給你擦幹淨手,別亂碰。”
“錢麟。”肖艾喊了一聲,忽然眼眶一酸,“對不起。”
錢麟擡頭,就見肖艾眼裏包着淚水,滾來滾去,要掉不掉的樣子。
他把毛巾放進盆裏洗幹淨,搭到邊上,蹲下去給肖艾穿上衣服後繼續脫褲子,忙完這些,才說:“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肖艾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終于沒忍住,勾着腦袋,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大腿上,又順着大腿上光滑的皮膚往旁側滑。
“害你連課都沒上完就過來了,剛才下了雨,路上那麽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弄成這樣。”肖艾抽噎着說。
錢麟趕緊擦完給肖艾穿上褲子,站起身後,問道:“還記得之前有次你打電話讓我來這裏的醫院找你嗎?那時你受了傷,躺在病床上,身上都是血,你說不小心摔着了,我問你在哪裏摔着的,可你不說,是不是就在這山上摔着的?”
肖艾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痕,眼睛通紅,表情有些驚訝:“你還記得那次?”
“哪有那麽容易忘記?”錢麟看肖艾眼神躲閃,便猜到了答案,“為了情人鎖?”
肖艾支支吾吾半天,還是應了一聲,又嘀咕道:“你連情人鎖都知道了。”
“過來的時候聽別人說的。”錢麟嘆道,“一個網上炒起來的鎖罷了,比你的安全還重要嗎?看天氣不對就該及時下去,以後又不是沒時間來,我也可以請假陪你來。”
肖艾臉色灰白,搖了搖頭:“以後不一定有時間了。”
錢麟一愣。
肖艾低頭捏着手指:“我們不是随時會走嗎?昨晚你說進度條過半了。”
錢麟這才明白過來。
他看向一直懸在半空中的系統版面,上面顯示探索度到了68%。
又比昨晚漲了十幾。
不知為何,這個世界意外地順利。
等錢麟也擦洗完并換上幹淨衣服,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肖艾從疼痛中緩了過來,沒什麽大礙,甚至跟着錢麟和餘靜去食堂裏吃了齋飯。
餘靜和她爸媽聯系過了,她爸媽還和錢麟通了電話,拜托錢麟幫忙照顧一下餘靜,明天一早他倆就上山來接人。
錢麟要了一間屋子,肖艾的床打濕了睡不了人,自然而然地睡到了錢麟那邊。
山上寺廟的條件比不上城裏的酒店,蜘蛛在牆上亂爬,還看到了幾只叫不出名字的小昆蟲,錢麟用紙捏死扔進垃圾桶裏。
夜裏,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錢麟睡得半夢半醒,感覺肖艾一直在自己懷裏亂拱,他手搭上肖艾腰間,輕拍兩下:“睡不着?”
“被吵醒了。”肖艾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離得很近,氣息都在下巴上鋪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嗯。”
“難怪這麽冷。”
錢麟扯了扯兩人身上的被子,把肖艾裹緊,又順勢将人摟緊了些。
肖艾立即順着杆子往上爬,身體不留縫隙地朝他貼來,冷不丁的,一抹溫從臉頰上尋到了他的嘴唇上。
錢麟一下愣住,還以為肖艾的手碰了上來。
可觸感不對。
直到那抹溫熱消失,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肖艾的嘴唇。
肖艾蜷縮在錢麟懷裏,一動不動,假裝屍體,他憋着氣,盡量不讓自己呼吸得太大聲,可他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仿佛就卡在嗓子眼裏,他緊張得下意識地蜷起腳趾。
等了許久,錢麟也沒說一句話,呼吸逐漸均勻。
肖艾小心翼翼地動了動發麻的腳,慢慢嘆出一口氣。
這一刻,心酸和欣喜同時充盈他的胸膛,兩種情緒相撞,讓他一會兒飄飄然,一會兒又直挺挺地往下墜。
他似乎真正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時期。
回到了暗戀補習班的錢老師的那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