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番外六
第80章 番外六
鳳凰答應了素心去找她, 可羽族之中的事情并不少,她有時候很難騰出空閑。其實她覺得有些東西,各部族都能自己解決, 但是長老們說了,她是羽族的主君,羽族的事無論巨細都是她的責任。
再次抵達素心洞府的時候已經是幾個月後了。
素心躺在了溪邊石頭上曬太陽, 她用袖子覆住了雙眼, 遮蔽了日午刺眼的陽光,垂下來微微晃動的右手提着一只銀質的酒葫蘆, 隔着一段距離都能嗅到香醇的酒氣。素心聽到她來了,只是瞥了她一眼,将酒葫蘆朝着她一抛。
除非是羽族宴會上, 不然鳳凰是滴酒不沾的。她接住了酒葫蘆, 猶豫了片刻後,拔開了塞子淺淺飲了一口, 換來了連連的咳嗽。這酒性烈, 入喉像是火燒。
素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酒意上臉,鳳凰的面頰發燙, 索性面具遮蔽了她的神色, 不至于讓那般情态落到素心的眼中。她橫了坐起身的素心一眼,沒有說話, 只是走近了素心,坐在了她的身邊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
有了準備後, 就沒再咳嗽了。
素心朝着鳳凰靠了靠, 似是用她的影子來避日光, 她問:“你怎麽才來啊 ?”
鳳凰一愣,不知道素心在等她。将酒葫蘆還給了素心, 她輕聲說:“抱歉。”
“跟你沒關系。”素心伸了個懶腰,說,“是我沒有跟你約好時間。”她将酒葫蘆收了起來,從石上滑下,朝着鳳凰伸出一只手,興致勃勃道,“我這幾個月存了不少新煉的丹藥。”
鳳凰搭着素心,眼睫一顫,眸光向下落在了交握的手上。
羽族之中尊卑有別,沒有人這樣觸碰過她。
“怎麽了?”素心扭頭看鳳凰,笑問,“道友有心事啊?”
鳳凰這才慢吞吞地“哦”了一聲,又回答:“沒有。”
素心洞府裏的丹爐又換了模樣,除了藥櫃還多了個儲存靈火的暗格。
在經過鳳凰的指點後,素心自認自己煉丹的技藝提升了不少。她取出丹藥的時候,還美滋滋說:“這次一定沒問題。”
鳳凰勉強相信了一次素心的鬼話。
在素心期待的視線下嘗了嘗丹藥。
她第一個念頭是“什麽垃圾”,可到底沒有當着素心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她先是挑了好處說,接着才講了丹藥的缺陷。素心認真地聽着,時不時還點頭應和。鳳凰想,素心缺少的可能不是煉丹的理論知識,而是她天生跟煉丹犯沖,倒是可以另辟蹊徑煉制專門傷人的丹藥了。
素心說:“這段時間都沒有同道過來。”
鳳凰犯困,掩着唇打呵欠。不知道是酒還是丹的問題。聽到了素心的聲音,她點了點頭,但沒接腔。
素心還在抱怨:“先前她們還說要來談玄論道的,一點契約精神都沒有,我還特意給她們準備了靈丹呢。”
鳳凰:“……”可能就是不想要丹藥才沒過來的。
素心樂此不疲地贈送丹藥,而同道之間講究個禮尚往來,大家就不想領受素心的盛情了。
鳳凰說:“其實可以尋點其他事情做。”
“不成!”素心的聲音一下子拔高,她不贊同地看着鳳凰,擰眉說,“怎麽能半途而廢?”
鳳凰斜了素心一眼,算了,她開心就好。
“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兇你的。”素心又跟鳳凰道歉,見鳳凰一副疲乏的模樣,她又說,“道友,你困了嗎?”
“我抱你去石榻上?”
“那酒太烈了,以後還是不喝了。”
“道友,你同意摘下面具了,對吧?”
素心在耳畔喋喋不休。
鳳凰的意識仿佛在海中沉浮,耳畔的聲音好似來自遙遠的地方。她聽不清素心的話,只覺得那聲音忒是煩人,伸手推了幾把。
素心坐在一邊說話,她的視線在鳳凰的面具上流連,好奇心不減。她沒什麽防備,冷不丁就被推了下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沒再湊上前了。
鳳凰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清醒過來了。
她警覺地望着陌生的洞府,片刻後意識才跟着清醒過來。
素心從外頭走來,手中拿着一只托盤,裏頭放着松子、核桃仁以及各式各樣的靈果。
“醒了啊?”素心看着她,努了努唇說,“來。”
鳳凰沒吃,面具下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後,她說:“我要回去了。”
素心問:“你很忙嗎?是天庭那邊的仙官?”沒等鳳凰回答,她又道,“以你的修為,至少也是星君那一層次的吧?手底下應該有可以用的仙官。事情可以推給他們來處理。”
鳳凰搖頭說:“不成。”
素心不解:“為什麽不行?”
鳳凰抿了抿唇:“我的職責不能放下。”
素心很長時間沒聽到“職責”二字了,她沒有勉強鳳凰,只是說了句:“好吧。”她記住了前段時間等待時的難耐滋味,在鳳凰臨走前,問她下次什麽時候過來。②
鳳凰其實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有空閑,她斟酌了一段時間,回複道:“一個月後。”
素心點頭。
可鳳凰離開的時候聽到了素心很惆悵的嘆氣聲。
一個月,對于她們來說,不過是一瞬吧?很漫長嗎?
鳳凰帶着疑惑離開,可答案不是別人告訴她的,是她自己領悟出來的。
接下來的幾天,她很明顯的心不在焉。
“主上是有什麽憂思嗎?”身邊的親衛詢問。
“難不成哪個部族出問題了?”
鳳凰搖頭,從衆多文書裏抽出了一封,遞給身側的親衛。她定了定神,說了兩個字:“鬼車。”
“鬼車一族舉止乖張惡劣,的确該給他們一個教訓。遣使者前往嗎?”
“教訓?恐怕難以使得桀骜的鬼車臣服。他們那般舉止,就算是族滅也是罪有應得。”
“畢竟是羽族的一支,沒必要趕盡殺絕,我等當以教化為主。”
鳳凰觑了眼最後說話的朱雀,沒理會她,說:“殺。”
有罪當懲,絕不可赦。
朱雀又說:“恐怕其他族屬會有唇亡齒寒之懼。”
不遠處抱着劍的鳳凰斜了朱雀一眼,嗤笑說:“他們不做虧心事,怕什麽?”
處理完鬼車後,已經過了跟素心約定的時間了。
鳳凰很想去找素心,可這個時候麻煩事又來了。過去鳳凰讓羽族各部落建護山大陣,他們做是做了,但是過程中偷工減料,這會兒遭到了仇家的襲擊,山中損失可不小。他們不會覺得自己有問題的,只是覺得大陣不牢固,希望丹穴山能給出一幅更好的陣圖。可先前給他們就是最好的。鳳凰斥責了那些部族後,還是取出原來的陣圖研究,與衆多羽族一起研究該如何改善。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又是數月過去了。鳳凰不知道素心是不是在等她,她從寶庫裏翻出一些寶材,又在山中摘了對人族仙人有益的靈果去找她。
鳳凰到的時候,素心沒有躺着曬太陽,也沒有在搗鼓煉丹爐。她用法劍當鐵楸,在洞府外頭種竹子和梧桐樹。
素心沒有怪她。
可鳳凰心裏不太好受,她說:“對不起,我失約了。”
見素心一聲不吭,她猶豫片刻,将面具摘了下來。素心不止一次想看她的真容顏,可她怕素心發現她的身份,就沒同意。
素心失神地望了鳳凰片刻,忽地甩下一句“等我一下”,就快速地鑽入了洞府。
她先前在掘土,法袍上沾了些許塵灰,雖然用了咒術清理了,可總覺得不太妥當。
鳳凰坐在外頭的石凳上等,她拿起了桌上放着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心中着實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素心這個反應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想再跟她做朋友了嗎?雖然素心在天庭中名聲不顯,可她的散仙朋友也是不少的,不差她這麽個藏頭露尾又不講誠信的。心思沉重,鳳凰越喝越急。這酒壺名“乾坤春”,根本不會見底。
等素心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法衣出來時,鳳凰已經醉了。
素心:“……”
鳳凰扶額,眼前的人有重影,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向了素心,問:“你的靈丹呢?”
素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醉酒的鳳凰,說:“沒了。”
“都送別人了?”鳳凰又問,語調委屈。素心不需要她來品鑒靈丹了,那還會再理她嗎?鳳凰越想越傷心,她咬着下唇,用那雙霧蒙蒙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素心。緋色在眉眼間攀爬,似是勾着幾分欲語還休的春情。素心被她看得紅了臉,扶着鳳凰往洞府中走,還跟她解釋說:“沒有。”根本沒有同道來她這兒。她原本想約人下棋的
,可對方總有理由來推脫。
鳳凰不信,她推了推素心,可醉酒的人沒什麽力氣,手軟綿綿地搭在了素心的肩頭:“騙人。”
素心眼皮子跳了跳,說:“沒有騙你。”
鳳凰的思緒跳躍,又說:“你認不出來我嗎?”
素心點頭:“認得。”但鳳池月是小山雀還是鳳凰,對她來說沒什麽區別。
鳳凰跟着素心的腳步在榻上坐下,她從渾噩的腦海中找出了自己的目的之一,取出了乾坤囊遞給素心,催促着她将東西拿去放起來。素心只得先照做。等她折回來的時候,榻上散着一片盛放丹藥的玉瓶,也不知道鳳凰吃了多少。
“池月道友?”
“鳳池月?”
素心喊了兩聲沒回應,她的心一沉,還以為鳳池月吃丹藥吃壞了。正準備擡手,那赤色的鳳凰火從鳳凰的身上鑽了出來,熊熊燃燒。
這場面素心很熟。
她的丹藥如果丹毒多了,鳳凰就會催動鳳凰火将殘餘毒素燒去。
素心:“……”她的本事真這麽差嗎?她再也不煉丹了。
鳳凰醒來的時候素心還在。
丹毒被鳳凰火灼燒了大半,醉意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扭頭看素心。
素心正在那切靈果,醇正的靈機外溢,整個洞府中萦繞着一股清甜的氣息。
鳳凰嘴唇翕動着,不知道說什麽好。
素心端着靈果朝着她走來,說了句“很甜”,就撿起一片果切遞到了她的唇邊。
在素心溫和的視線下,鳳凰咬住了那片果切。之後,她也沒找到說話的機會,才将口中的吞咽下去,素心又拿了新的喂過來。鳳凰一邊吃果子,一邊擡眼看素心。
素心笑吟吟地開口:“我還沒喂人吃過東西呢。”最後一小片被鳳凰咬住的時候,她沒有收回手,指腹似是無意地從鳳凰的唇畔拂過。鳳凰打了個激靈,她的臉騰一下又紅了。纖細的手指收緊,抓住了身下的氅衣。在意識到了指尖觸感不對勁後,她垂眸看了眼,立馬坐直,将手收了回來。
素心去放東西,她背對着鳳凰。
鳳凰一直凝視着她,等她轉身時,鳳凰倏地收回了視線。
素心說:“你很忙,累嗎?”
鳳凰點頭又搖頭,半晌後,她才開口跟素心提來晚的事情。
素心也沒問她鬼車犯了什麽錯,一揚眉說:“你要是找我的話,就會快很多了。”
羽族的事情哪能讓素心卷入呢?鳳凰心想着,又說到了陣圖。
素心不屑地嗤笑:“我看就該将原陣圖扔回去,派遣人去檢查,哪個不符合規矩的,統統罰丹玉。”她不想管別人的事情,只是對上鳳凰迷茫的雙眸時,又說,“一直在你的羽翼下,他們不會成長,到時候可能犯下大錯。”
鳳凰:“可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素心反問:“以前這樣就是對的嗎?”
鳳凰沒接腔,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這回她沒有忙着回去,在素心的洞府中待了兩天。
她從素心那借了丹爐過來,也煉了幾爐丹藥。她學了沒多久,可賣相、品質都比素心好太多了。
素心給她鼓掌,誇她比太上宮的仙君們都要厲害。
鳳凰笑了笑,跟素心約好了下次再過來。
回到丹穴山的時候,長老們齊聚一堂。
自從她成為鳳尊後,長老就不會用命令或者責備的語調跟她說話了,換成了一種關切。可語氣再變,裏頭藏着的東西是不會變的,鳳凰不太樂意聽他們講話。
她神色冷淡肅穆,眼神寒峻,周身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我與散仙道友往來,還要知會諸位麽?”
長老們是欣慰的,畢竟天地元炁誕育德鳳,主上必定會帶領他們走向輝煌。可另一方面又覺得不安,因為鳳尊成長的速度太快,意味着一切可能失去控制。
鳳凰不想管長老們複雜的心緒,她搭着眼簾,視線看似落在文書上,可實際上一個字都沒瞧清。
“怎麽不多玩會兒?”一旁的親衛輕輕地問。
鳳凰轉頭看她,說:“成麽?”
親衛神色一僵,不答話了,才兩天五鳳三羽的長老們就急了,主上能離開丹穴山多久?
鳳凰和素心就這樣交往下去了,一旦有空閑,鳳凰就去找素心。
她跟素心說羽族的一些煩惱的事情,素心跟她說學會偷懶和放手,兩個人觀念不同,偶爾會有争吵,可很快又重新和好。
仙界大抵清平。
直到某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鳳凰說:“天帝遜位前往天外天了。”
素心沒太關心,畢竟她是個散仙,天帝就算是換十茬也跟她沒關系。
“在天帝諸多子嗣中,天淵并不是最出衆的,但他能茍活,天帝之位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素心笑了起來,她議論起天帝來也沒什麽顧忌。她說:“那天庭不是攤上一個昏庸的帝君?”
鳳凰點頭說:“是的。”
素心又問:“那你要不要卸去一身職責,來跟我一起過逍遙日子啊?有道則出,無道則隐,是這樣的吧?”
鳳凰看着素心,說:“羽族是我的職責。”
素心:“就因為你是羽族中修為最高的?”
鳳凰說:“我生于元炁之中,得以為諸羽之主,我不能抛開他們。”
素心不太理解:“你生于元炁裏,那不是跟羽族沒有半點因果在嗎?怎麽還要承擔那麽多?”
鳳凰一時間也無法反駁,沉默半晌後,她說:“羽族的天命在我。”
素心沒繼續說了,知道了鳳池月是鳳尊後,她其實也悄悄往丹穴山那邊走過幾趟,她實在是看不出那群羽族有什麽可庇護的。
天淵入住紫極宮後,仙界隐隐有了變化。
這位明面上表現出來的就是銳意進取。
別的不好說,可仙魔之間的沖突逐漸增多了。
他不滿于以歲河為界分定清濁,想要以鎮壓魔淵、推動邊界來造就前所未有的功業。
素心本來是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可鳳凰失約的次數比過去多很多,有時候來了沒多久,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鳳凰覺得很對不起素心,她想,要不就不再相見了,沒有約定就不會有辜負。可在素心送她的時候,她心中不忍,一句“不見了”怎麽都說不出口。
她依舊找空閑去跟素心見面。
可她發現吵架的次數變多了,以前覺得不要緊的事情,忽然間重要了起來。
因為貪心,她想要的不僅僅是同道間的“求同存異”,而是對方毫無保留的理解和支持。
天淵一百五十年,她去找素心,可她們又一次吵了架。
素心說羽族未曾離巢獨自謀生,只會将一切的好都當作理所當然。
她還說羽族學不會懂事,就會變成叛徒。
可她是羽族的主君,她自誕生以來學得都是替羽族謀利。
她們之間的吵鬧不止一次了,那時的她們,誰也沒有想到會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