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對頭
死對頭
羅海棠不是嘲諷。
是劉笙默真的一身珠光寶氣。
自他進了屋,屋裏就閃着華光。
劉笙默是真俗氣,也是真愛金子。
此刻,他手腕上的護膝是金麒麟,冠是金饕餮,一支金簪挑起烏黑的發絲,披肩而下,腰間的束帶還鑲嵌着金珠,相間幾顆紅石榴,要多俗氣有多俗氣,要說貴氣也真貴氣,連他腰間懸挂的寶劍上也綴滿了寶石珍珠。
劉笙默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他喜歡什麽就穿戴什麽,但,此刻,他竟然覺得有點難堪。
羅海棠看着眼前白淨的臉龐出現一抹尴尬的緋紅,驚得下颌都合不上,張着嘴,像是嘴裏塞了個雞蛋,手裏的折扇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摸着自己的額頭,喃喃自語道:“我發燒了嗎?”
他沒發燒。
劉笙默此刻确實有點摳腳,他從來沒有求過人,也不看人臉色,今天,是他第一次求人,因為他的徒弟好像真的不能學武,只能學文,而讀書讀到極致的,不要說白陽鎮,整個黃州,也只有羅海棠。
劉笙默手放在嘴邊咳了咳,臉邊悄然而起的紅霞怎麽也退下去,他轉過身,接過柳信手裏的禮盒,躬身恭敬地奉上,對羅海棠道:“您收下。”
羅海棠徹底呆住了。
天雷滾滾,一向驕傲頂天的人,竟然彎腰低頭,稱呼一聲:“您”?
羅海棠突然發現,劉笙默不傲嬌的時候,很美。
長長的柳葉眉,自然成裁,薄潤的唇不點自紅,還有像水墨丹青一樣的流暢優美的下巴,俊美的五官,無一不書寫着“絕代佳人”四個字。
絕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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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海棠真想一巴掌打死自己!
在想什麽?
羅海棠收了神,接過禮,也沒打開,随意地放在桌上,重新坐回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問道:“來找我什麽事?”
劉笙默一直站着,微微躬身,臉漲得通紅,說話稍微有些結巴,道:“我有個徒弟想學文,我想請你做他的夫子。”
徒弟?
羅海棠狐疑地看着劉笙默。
他一向蝸居在山上,對山下城裏的事并不靈通,端着破瓦盞一邊呷着粗茶,一邊聽着劉笙默的管家柳信滔滔不絕地講如何撿到司雲,司雲又如何如何雪白粉嫩,以及怎麽聰穎。
羅海棠一邊聽,一邊心底暗思忖,眉頭漸漸地皺起。
白陽鎮是邊陲小鎮,風沙大,水土幹燥,夏季烈日炎炎,冬天大雪紛飛,這裏土生土長的人,哪能白嫩?
便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天天養在深閨裏,也不見得能養得白嫩。
孩子的脖子上還戴着祖母綠的金項圈?
羅海棠聽到一半的時候就打斷了柳信,看向劉笙默道:“你真要養他?”
劉笙默道:“有什麽問題嗎?”
羅海棠笑了笑,不說話了,沒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劉笙默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強撐着臉說了兩句客套話出了草屋,從鳳凰山上下來。
一到山下,破口大罵:“一天到晚裝什麽清高,拿什麽喬,做什麽态?瞧不起老子粗俗,老子還看不上你酸腐瘋癫!”
劉笙默看不起讀書人,就是從讨厭羅海棠開始。
天天咬文嚼字,說句話像嘴裏藏着迷宮一樣,繞了半天就不明白幾層意思,聽着就頭疼!
人生來就要吃飯拉屎,所以,錢第一,武第二,有吃有喝,身強力壯,才是硬道理,其他都是放屁!
他就不信什麽讀書人有良心。
凡是讀書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看看讀到最後穿上的衣服,上面的補子不都是禽獸嗎?
穿着禽獸衣,能幹出什麽人事來?
羅海棠聽着劉笙默在山下罵,只笑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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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羅海棠起了個大清早,天還沒有亮,便進了城,直奔劉府,面見劉母,參上大禮,道:“參見公主。”
劉母淡淡道:“平身。”
羅海棠起身後,恭敬地站立在一邊,端茶倒水,手法十分娴熟優雅。
氤氲的茶水清香醇厚,透着甘甜,劉母呷了一口茶,放下手裏的經書,從袖口裏取出一枚墨綠色的玉墜,放在桌上,指尖無聲地敲擊着桌面,看向羅海棠。
羅海棠看着那塊玉,目光凝滞,臉色煞白,良久不語。
公主道:“上門的佛,不能不敬,更不能讓人起疑,好好教他。”
羅海棠跪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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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笙默自從鳳凰山上下來,就覺得心口堵着一口惡氣,怎麽也消不下氣。
酸腐的羅海棠,真是可恨!
然而更可恨的是,這人竟然敢出現在他面前?!
劉笙默自十三歲起,便不和爹娘住在一起,而是另起一院,名曰:杏花莊。
莊子上一個管家,二個小厮,三個仆從,五個丫鬟,房間也不多,只有七八間,院子也不大,約有三五丈,後面有花園,前面是廳堂,門前一片杏花林。
劉笙默原本是怒火沖天的,但看那人态度謙和,朝他行禮,頓時火氣消了一半,雖然态度還是不怎麽好,但,沒有将人轟趕出去,只是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幹嗎?”
羅海棠笑道:“應君昨夜之邀請,特來貴莊教令徒讀書。”
又開始咬文嚼字。
劉笙默狠狠地瞪了羅海棠一眼。
羅海棠笑道:“我來教司雲讀書。”
這是天下落紅雨了嗎?
劉笙默呆呆傻傻,嘴張着,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天,劉笙默沒有舞蹈練槍,而是倚着柱子,立在房廊下,雙手環抱,看着那可疑的人。
眉目隽秀,神情專注,修長白細的指尖點着書上的字,潤如珠的唇角微微含笑,給他的小徒弟解說着。
他的小徒弟聽得很認真。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夫子笑着将書合起來,摸着小孩的頭,贊賞道:“阿雲真聰明呢!”
小孩昂着頭,望着夫子,眼裏閃着小星星,很膜拜。
劉笙默的心像被小小的刺紮了一下,不着痕跡地別過臉,轉過身,出了桃花莊,到東大街收租子。
傍晚的時候,夕陽西下,漫天紅霞,劉笙默懷裏抱着幾十兩銀子,哼着小曲兒,往莊子趕,路過桃花林,快要到家門口時,看到一個少年。
落英缤紛的杏花樹下。
晚風輕吹,花香漫美。
他白衣如雪,衣袂飄飄,長發如墨雲一般随風搖曳,如仙雲出屾,清骨甚奇,窄窄的肩膀,背着一個粗木書箱,竟然一點也不違和。
“你要回家嗎?”
劉笙默走上前,向羅海棠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