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七月七,凡間花燈節。
人來人往,相思與琉笙化成兩個道童,穿梭其間,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入夜,正是青樓做買賣的好時候。姑娘們站在二樓的長廊上殷勤的招攬着顧客。驀地瞥見了這二人,齊齊驚呼:“好俊的兩位小仙友。”
将半截身子都探了出來,揮舞着手裏的香巾秀帕,叫的越發歡快。
“小仙友,上來坐坐啊,姐姐這裏有上好的丹藥,可以助你“升仙”,呵呵呵呵。”
模樣太過狐媚,不好。
“上來啊,姐姐屋裏備着新近的菟絲子茶,最适合你們這種修身養性的修道之人飲用,你快來啊,嘻嘻嘻。”
菟絲子······你才需要壯陽,走開。
咦?身姿綽約之間,只露出半張臉的姑娘,看着倒不錯。
年紀不大,面龐也透着稚嫩。熙來攘往間,她被推前又搡後。
見她定定的只望着這個小娃娃,衆人都停止了吆喝,側身看向那位姑娘。
沒了阻礙,葉相思便得以窺見她的全貌。
模樣倒還不錯,只是未加修飾,便覺得普通了些。想是初入風塵,她顯得有些局促,不會招攬客人,不懂巧言令色,看得人着急。
在這等煙花之地,若不趁年輕闖出些名堂來,等到人老珠黃了,怕是連安身立命都成問題。
淪落風塵是你的劫數,我雖是個上仙,卻也不能随意的篡改凡人命數。
但是······讓你過的好一點,應該還是可以的。嘿嘿。
方才在胭脂鋪,葉相思一時手癢,趁琉笙不注意,偷買了一盒上好的胭脂揣在袖中,事後卻又後悔。如今扔了舍不得,揣着又不方便。
此時倒正好可以送給這個丫頭。
琉笙拽着相思的胳臂不耐煩地直嚷嚷:“快走吧,快走吧,你在這青樓前湊什麽熱鬧。”
她“嘿嘿”笑着推開了他的手,自袖中取出胭脂,一扔。
小丫頭機靈,穩穩接在手裏,略一打量,複将目光投向了樓下。
似乎有點不太明白,有這麽多漂亮的姐姐在,這個胖嘟嘟的道童,為何卻獨獨青睐于她。
葉相思意味深長的笑着。
明日一早,街頭巷尾談論的,都是昨夜那兩名俊俏的小道童。
而到了晚間,花街柳巷中談論的,便是讓其中一位小道童動了凡心的女子,如何如何絕色,如何如何魅人了。
不論凡間還是天上,流言總是越傳越玄乎的。
自此,聲名大噪,錦衣玉食便不在話下。若再能得個知心人搭救,逃離苦海,便也算圓滿了。
沒辦法,她總是會這麽突如其來的愛心泛濫。
琉笙只道她連青樓女子都要來調戲,便扯着她的胳臂,要将她拽走。
臨走,她還不忘送那小丫頭一個水盈盈的媚眼。
是誰說青樓女子無情,若真是無情,為何一個個卻都紅了面頰?
琉笙似和尚念經。
“天上那麽多的仙女都不夠你禍害的?居然跑到凡間來沾花惹草。”
“凡人濁氣如此重,如何能沾染得?”
“此次下凡是為了買花燈送給傲淩師妹,被你這麽一耽擱,花燈會都快散場了。”
一路聽他嘚吧嘚,嘚吧嘚,相思頭都快炸了。終于趕在将結束前到了花燈會,琉笙一頭紮進去,沒了蹤影。
她東瞧瞧西望望,信步逛到了一個賣怪物面具的小攤前。
一攤的面具,五顏六色,新奇別致。相思挑了一個有着尖尖口鼻的紅狐面具,戴着臉上。
突然有人從背後拍她肩膀。
相思暗笑,一定是琉笙買好了花燈,來尋我了。
突然大叫着回過身去,張牙舞爪的想吓他一吓。
不想,被吓得不輕的卻是她。
成瞑正在背後,一臉壞笑地看着她。
倒不是真的怕他,只是不曾想到會是他,便似平時與琉笙玩笑一般,整個人都撲了過去。
他卻不會像琉笙一般驚叫着躲避,是以,當相思猛然驚覺時,鼻尖與他便只離了半寸不到的距離。
慌亂中向後一退撞上了攤子角,面具嘩啦啦的掉了一地,人亦直直的向後倒去。
成暝伸手一撈,将她攔腰抱住,整個人便斜躺着被他抱在了懷裏。
這該死的暧昧姿勢。
面具被人輕輕摘下,成暝一臉柔笑,眉目含情。
相思幹笑着應付,手卻在身後一陣猛撈,指望着有什麽東西可以讓她撐一下,不用再靠成暝承托。
突然,成暝雙手一松,她又重新向下滑去。
急忙收回身後的雙手,攀上了成暝的胳臂。看着成暝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她便知道了,倘若自己再繼續亂動,下場将會是什麽。
攤子主人吵吵嚷嚷地叫二人賠錢。言語雖不中聽,相思卻并不生氣,反而甚想說一句“多謝兄臺搭救”。
多虧了他來攪局,她才總算得以從成暝的注目下緩緩起身。
賠就賠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錢,我還不有的是,随便抓兩顆石子來,我能給你變一籮筐。
那個冤家卻不這麽想。雙手搭着她的肩膀,說一句:“跟我走。”
“騰”地平地生雲,也不管這些凡人是驚呼“妖怪”還是忙着參拜“仙尊”,兀自帶着相思升上天去。
在地上時,她還勉強能算作個有法力的上仙,但在天上,她便連個膽子大的凡人都不比了。
畢竟,若是個膽子大的,便不會在成暝剛剛升到三四丈高的時候,突然就暈過去。
鼻腔裏充斥着一股濃烈的薔薇花香,葉相思悠悠然睜開了眼。
驚覺自己竟然被成暝抱在懷裏,已入了幽冥洞洞口,正往裏面的洞府走去。方才的薔薇花香,便是府門前的萬株薔薇齊放,飄散而來。
相思繼續裝死。
如此境地,能怎麽辦?不繼續裝死,還能怎麽辦?
穿過大堂,走過庭院,終于到了內室。其間更不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的婢女仆婦。
看來這成暝對身邊的人倒還寬容,才使這些小妖們,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妄議自己的主上。
将相思放到榻上,成暝向外吩咐道:“綠嬈,你去準備些點心,待姑娘醒來,便送來房中。”
“姑······姑娘?”
怨不得叫綠嬈的女子驚奇,你抱回來的分明是個半大小子,哪裏來的什麽姑娘?
相思在心裏暗笑。
成瞑扣起食指敲了綠嬈的頭。
她低低的一聲驚呼之後,成暝複開口道:“你看不出來她是個女子麽?”
綠嬈捂着額頭嘟囔:“我不過是個剛化了人形的小妖,如何能識得破這般高深的法術······”
成暝扣起食指又敲了一下,“現在知道了麽?”
綠嬈噘着嘴道:“知道了。”
“那還不快去?”
扣起的食指又将落下,綠嬈一溜煙跑出門去。
成暝又折了回來,相思的心驟然一緊。所幸,他只是坐在床邊,為她蓋上了錦被,便起身離開。
片刻之後,四下無人,葉相思倏地坐了起來。
幽冥洞!這裏是我四百餘年未回的幽冥洞!
這是我的房間!鏡臺花椅,窗幔紅燭,竟是一樣都未變!
緩步行至梳妝臺前,手指輕滑過木頭的紋理,纖塵未染。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的陌生······
☆、等十一章
園子裏,翠山聳立,碧湖環繞,亭臺樓閣,錯落雅致。
相思已逛了半天,綠嬈端着盛滿各色點心的餐盤,一直跟在身後。
門外來了一個小厮,上前與她耳語一番之後,她便放下餐盤,走到了相思面前。
恭恭敬敬道:“姑娘,我家主上請您去玲珑閣用飯。”
綠嬈作手勢示意相思走左邊平整的長廊。
相思聽在耳裏卻不理她,徑直上了右邊的一條蜿蜒小徑。
綠嬈雖急,卻不失禮貌地阻攔道:“姑娘,玲珑閣在這邊,請随奴婢這邊走。”
相思笑笑,仍舊不睬她。
綠嬈終于按耐不住了。急道,“姑娘,是這邊······”
“姑娘,哎?哎?您怎麽······您怎麽知道,這裏有扇小門的?哎?哎?您慢着點······”
小時候,我與成暝從這裏到玲珑閣偷吃了多少回好吃的?豈會不知?
你只管跟着來就是。
“姑娘,哎?哎?您怎麽到樹上去了?快下來,摔着了您,奴婢不好交差······”
被相思扒掉的樹皮已重新修煉長好了。她搖了搖梧桐樹的枝丫,叫道:“老梧桐,老梧桐?你還在嗎?”
綠嬈驚呼:“這......您......您怎麽會知道,它是一棵老梧桐樹精的?”
這丫頭,問題真多。
老梧桐晃了一下身軀,在樹幹上緩緩化出一副面孔,慢吞吞陰沉沉的說道:“哪裏來的小娃娃?到別處去耍,莫要擾了你梧桐爺爺睡覺······”
葉相思跳下樹來,摸着老梧桐的樹幹失笑道:“老梧桐,我看你是老糊塗了吧?在我面前,你也敢自稱爺爺?”
老梧桐有些怒了,睜圓了雙目。正待發作,突然一個激靈,明白過來。
“你······你······你是那個······小······小魔王······葉相思?”
她笑而不語。
老梧桐又是一哆嗦,搖得滿樹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慌忙地隐了面孔,任她怎麽喊,它都死活不肯再出來。
葉相思無奈地捶着樹幹,恨道:“我不過是想問問你鈎蛇和猼訑哪裏去了,你至于麽?你個老頑固,難怪修煉了幾千年了,卻還化不了人形!”
綠嬈怯怯地接話道:“姑娘······鈎蛇和猼訑皆化了人形,擇了一處仙山修煉去了······姑娘若有事吩咐,奴婢這就去請。”
相思擺擺手,“不必不必,我不過是想找它們敘敘舊而已,既是修煉去了,便不必麻煩······想來,會有再見的一天的。”笑了笑,轉身向裏走去。
玲珑閣門外。成瞑單手背在身後,來回的踱着步子,似乎已等得不耐。
綠嬈并一衆侍女仆婦紛紛跪倒行禮。
“給主上請安。”
相思有些失笑,阿爹在這幽冥洞做妖皇時,可從不搞神族和人族的那一套,衆妖行事随意,自由來去,卻也不見有哪一個敢肆意妄為。
這孩子,好的不學,學壞的。
故意大聲道:“給主上請安。”躬下身去。
成瞑笑道:“你這又是唱的哪出?”伸手來扶。
相思作惶恐狀,拔高了聲調道:“哎?可不敢當,您如今是妖族的妖皇,我一個小小七寶山弟子,怎敢讓您,親自來扶?”故意強調着親自二字。
成暝笑彎了眼角,“閑來無事逗個悶子罷了,此番倒惹你不悅。趕明兒,我便将這些禮節都去了,你看如何?”
相思撇着嘴道:“此處是你的地盤,自然是你說了算,與我有何幹系。”
徑直入了玲珑閣用飯。
飯過五味,突聞外面人聲嘈雜,成瞑蹙眉問道:“什麽事?”
一名面貌冷峻的少年從門外進來,單手握着佩劍行禮後,回道:“主上,是府外的兩名男子。”
成瞑道:“男子?是什麽人?”
少年道:“看衣着,似是七寶山的弟子。”
相思驚道:“七寶山?”不等少年回話,拔步便走。
遠遠的就見琉笙指着守洞府的小妖吵嚷:“快快将人交出來,你六爺便饒你一命,否則,休怪小爺對你不客氣!”
那守洞府的小妖不明就裏,又不敢輕易得罪這神族之人,強忍着怒火,恭恭敬敬的答道:“仙尊大人,幽冥洞确實未見有喚作葉相的仙尊到來,不知······是否是仙尊大人弄錯了?”
琉笙大吼:“你休胡言,我親眼看見花成瞑将我的小師弟擄走,豈會有錯?”
顧漠塵眼底籠着一層寒冰,氣勢逼人,冷冷抛出一句:“不想死,速去叫花成瞑出來!”
相思急奔出幽冥洞口,略有些欣喜,“大師兄?你怎會來此?”恨不得立刻就飛奔過去。
卻被一個藍色的身影赫然擋住了去路。
相思訝然道:“成瞑,你這是幹什麽?”
成瞑幽幽看她一眼,卻不答話。轉頭向洞外道:“我已來了。神族的太子爺,您找我,有何貴幹吶?”滿臉的玩世不恭。
琉笙氣極,怒道:“花成瞑,你莫裝蒜!方才,你的守洞小妖便說小九不在你的幽冥洞,那此刻在你身後的是誰?速将小九放了,否則我······不對,否則我大師兄要你好看!”
成瞑冷笑:“就憑你們?”
氣氛不太對,相思慌忙扯了扯成瞑的衣袖,低聲道:“成瞑,師兄們這是誤會你了,我現在過去跟他們說清楚就好,你卻為何攔我?”
成暝笑道:“原本,确是誤會了,我的确是想要送你回去的,不過現在······”半眯起了雙眼,邪魅一笑繼續說道:“我改主意了!
目光投向顧漠塵,唇上便又換作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詭笑。
“有本事,你們來搶啊?”
眼見三人都暗暗蓄了力,一場惡戰一觸即發,葉相思忙揮舞着雙手擋在了三人之間,卻被成暝大手一揮用縛神索捆住,靠在洞口的牆壁上動彈不得。
顧漠塵見相思被縛,更是恨極,率先出手直取成暝命門。
琉笙則忙于招架見勢不妙加入戰鬥的守洞小妖,和方才跟着成暝一道出來的佩劍少年。
百招之後,琉笙要抵擋二人的攻擊,已略顯吃力。終于在剛剛将守洞小妖擊退的空檔,被少年一劍刺中,捂着流血的傷口連連敗退。
相思驚呼一聲,“六師兄!”使盡了全力,卻是絲毫都掙不開身上的縛神索。
她站的略靠裏些,可以聽見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似乎是聞訊趕來偷偷靠近的守衛。聽聲音,大約半刻鐘後就到。
顧漠塵亦有覺察,更無心戀戰,仗劍擋住成暝的折扇,反手使了全力送出一掌,正中成暝左胸。一個翻轉落至琉笙身前,又将小妖和少年逐個擊退。
守洞小妖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少年受了傷亦不再進攻,轉而奔向口吐鮮血暈倒在地的成瞑。
一邊是琉笙,一邊是成瞑,相思已喊得聲嘶力竭,卻是半點作用不起。
顧漠塵一手扶着琉笙奔到相思面前,施法解了縛神索,急切切問道:“有沒有受傷?”
相思搖頭。
顧漠塵道:“走!”便來扯她。
“等等!”相思推開他的手,轉身望着面如白紙般,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成瞑。
欲上前查看,卻被手執短刀的綠嬈擋住。
綠嬈凄凄道:“我家主上将您視為貴客,如此這般好生招待,您卻為何如此傷他?”盈盈淚光,呼之欲出。
琉笙雖受了傷,嘴卻仍不閑着,只是聲音弱了幾分:“好生招待?明明是花成瞑将小九打暈了,帶回幽冥洞欲行不軌!”一激動,傷口又痛了幾分,捂着胸口略穩了穩繼續道:“若不是我功力不濟,追了四五裏地仍追不上,又回山去請大師兄費了些時辰,小九豈會被你們挾持至今,你休要在此巧言狡辯。”
相思顧不得他二人,因心系成瞑傷勢,便又向前進了一步。
不料那綠嬈将短刀向前一刺,差之毫厘就要貫穿她的胸膛。
綠嬈峨眉緊蹙,面露怒色威脅道:“您莫要再近前!綠嬈自知不敵幾位上仙,但您若執意要動手,綠嬈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定會照護主上周全!”
聞言,相思卻陡然放下心來。這綠嬈人兒雖小,卻有這樣一副忠心護主的心腸,實屬難得。加之那佩劍的少年方才亦是舍命對敵,其忠貞之心,一望而知,成瞑交給她二人,自己倒也可放心。
洞裏的守衛也越發近了。
便先回七寶山去,央師父看看琉笙的傷勢。
事到如今,便也顧不得偷下山的事會被師父發現了。
出了幽冥洞洞口,葉相思一步三回頭。
又要離開了,下次再回來,也不知會是何年何月……
琉笙輕咳一聲,咳吐出幾滴鮮血後,暈将過去。
雖未傷到要害,血卻流了不少,便是個上仙,也難免氣力不支。
相思跑到琉笙身側,雙手交叉在胸前凝聚靈力,推掌送入琉笙體內,才見他面色稍緩。
雖不能救命,卻能讓琉笙撐到七寶山而不至靈力渙散,陷入危境。
顧漠塵皺了眉頭。
靈力于修道之人來說,便如命一般重要。她的靈力本來就少,此番又渡了大半給琉笙,怕至少要有三五個月不能妄動了。
相思卻不以為意。琉笙是為了“救我”才受傷,方才一戰,顧漠塵又消耗諸多,怎能冒險再輸靈力給他?
不過三五個月而已,我自忍着,不妄動就是。
漠塵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思,無奈道:“走吧。”
似乎還有半句,真拿你沒辦法不曾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