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醒來時已是次日的巳時,相思晃蕩着出了門口,未留意,一腳踢上了放在門邊的竹筐。
師兄們忙不疊的往裏頭運着衣物,一個個的似火燒屁股一般。
相思開顏一笑,招呼着道:“師兄師兄,你們這是做什麽呢?”
衆人住了動作,定定的望了她片刻,便又瘋也似的沖向了卧房。
相思不明所以,一臉“不知道你們在幹嘛”的懵懂表情,邊活動着筋骨邊踱到了院中。
又來來回回幾遭之後,師兄們總算是住了動作。卻又突然蜂擁而至,将她推回了卧房門前。
邊推還邊七嘴八舌的說着“小九,勞煩你了”,“這些髒衣服就交給你了”,“尋了半天,再沒別的了,你先把這些洗了吧”。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轉瞬之間師兄們又一哄而散沒了蹤影。
顧漠塵慢慢悠悠踱到跟前,面無表情道: “師父罰你洗一個月的衣服,這一個月你不必來瑤光臺做早課。”轉身朝門外走去。
相思恍然大悟。
然後,望着那兩大筐的髒衣服呆若木雞······
難怪他們這麽着急······
琉笙捂着臀從門外走來,與顧漠塵擦肩而過。道了一聲“大師兄早”,顧漠塵略一點頭,他便一瘸一拐的向相思走了過來。
走近了,粗略打量她一眼,見她面有愠色,便又折回了卧房。
算你識趣。
不多時他手裏拿着幾件衣服卻又出現了,一步三挪到了她跟前,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放進了筐裏。
“小九,這些日子……就辛苦你啦……師兄我雖有心幫你卻也是無能無力啊!”
相思恨恨的看着他故作沉痛。
“我那親爹忒狠,用鞋底子抽了我大半宿,到現在屁股還疼的邁不開步子。”又打圈摸着自己的臀,作楚楚可憐狀。
酒是一起喝的,偏她時運不濟撞上了冼尋白,如今卻也只她一人被罰。
不由得她不恨。
作勢要打,琉笙撒腿就跑。此時倒不見他是瘸了拐了,還是疼得邁不開步子了。
後山有一道清溪,日常她便常在這裏漿洗衣物。
外袍、內衫、被單、床罩、應有盡有,師兄們倒真是不跟她客氣。汗巾、臭襪子,甚至還有,內褲?
雖一臉嫌棄,手裏的活計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即便如此仍是足足洗了兩個時辰。
起身略松了一口氣,又甩了甩發酸的胳膊,突覺背後有人正步步逼近……
相思驚呼: “誰?!”
剛回過身來,未待看清來人面貌,已被他一把摟入懷中。
他的身上散出一股奇香,她最熟悉不過。是幽冥洞裏終年盛開着的薔薇。
“相思”。
許久未有人喚,她連自己的名字都快忘淨了。
“嗯?”她擡頭,望着那張傾國傾城的妖豔美顏。
“你有沒有想我啊?”
永遠正經不過三句話。
相思一擡腳踢上了成瞑的小腿骨,疼得他吱哇亂叫。
“再讓你沒大沒小的胡咧咧。”她捂着嘴咯咯咯的直笑。
“我是認真的……真的……相思……我很想你······”
“你還說。”
扣起食指敲着他的頭。成瞑忙不疊的躲避,嘴裏也一刻不閑。
“啊!別打了相思!你別打頭啊!相思,我都多大了,你怎麽還打頭啊!啊!別打了!啊!”
笑鬧了一陣,二人癱坐在溪邊休息。
突然想起了這幾日來心裏的困惑,相思不由得變了臉色。
“成瞑……聽聞,你如今已是妖族的妖皇了?”
“嗯,如何?是不是覺得我很了不起?”成暝笑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表揚。
相思咧咧嘴,想回報給他一個贊賞的笑臉,卻終是未能笑得出來。
“那……花叔他……”
成瞑眸色一沉,“我爹……他已去了十多年了……”
雖早已猜到了,但此時聽成瞑親口說出來,仍忍不住淚珠盈滿了眼眶。
“為何?花叔已修煉了幾千年,靈力極盛,少說也有幾萬年的壽命,怎會無緣無故地突然去世?可是遭遇了什麽變故?”
成瞑面色冷若冰霜,靜默了片刻,悠悠道來。
“十年前,一只水牛精溜上天庭,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老君發現下令捉拿。水牛精無處可躲,便逃到了幽冥洞。我爹念他修行不易,遂向前來捉拿的天神求情,望天神能饒他一命。”
冷哼一聲,繼續道:“豈料那天神卻說我妖族的人多行不義,是死有餘辜。我爹不堪羞辱,與他大戰了三天,最後,雙雙隕沒……”
在幽冥洞的幾百年,阿爹幾乎未有正眼看過她。卻是花叔,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便要給她送來。
為此甚至還得了花嬸的埋怨,他卻嘿嘿一笑,只道是,一樣的一樣的,豈會偏親相思,你不懂,我這是在給咱們瞑兒讨媳婦兒哩......
相思止不住地抽噎着,“那……花嬸呢?她還好麽?”
又是一番漫長的靜默。
半晌,成瞑終于開口,“你和葉伯離開幽冥洞幾日後,我便病了。妖醫診了之後說需人心入藥。我爹不允,說這樣做有違天理。娘便抱着我偷偷的去了凡間。不想回來時恰逢雷公電母施法,娘為護我,被燒成了焦炭……”
雙眼一閉,淚珠就如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滾落。
相思不孝,竟連一柱清香都未給二老上過······
成瞑攬她入懷,苦笑道:“那日你問我為何不修煉升仙,現在,你知道了麽?”
一時間百感交集,竟無言以對,唯有淚千行。
“好了,我來可不是為了看你哭的。”成暝笑笑,伸手為她拭去了臉頰的熱淚。
相思強止住抽噎,穩了穩情緒,“那,既不願成仙,你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成暝笑着反問,“我的打算便是要将你娶回幽冥洞,做我的妖後!然後生一大堆的小妖王!”
相思啜泣着嗆聲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你怎麽老說我胡說。只要你肯跟我走,我馬上遣十六騎燭陰,娶你過門!”
她不理他,擦擦紅腫着的雙眼,收拾了衣物,轉身朝劍靈峰走去。
成暝一路跟在她身後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相思,你為何不信我?”
你歷來沒個正形,我信你才怪。
“相思,我曾說過要娶你,你不記得了嗎?”
笑話,一兩百歲的小屁妖說的誓言若也作數,我怕都已經嫁了八百回了。
“相思,你若不答應,我便日日纏着你,直到你肯嫁給我為止······”
他卻在快到山門時停住了腳步,說了句:“我明天再來。”化作一團藍霧消散。
妖族靠近仙家福地會另自身靈力受損,相思知道。在心裏暗笑一聲,半刻不到,你便已食言了。
此後他便日日只在溪邊等她。
忽的一日,剛與他分手,相思便在山門前撞見了冷着一張玉面的顧漠塵。
瞬間慌了手腳,行禮,說了句:“大師兄”,便急急地往裏逃。
顧漠塵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拎到了僻靜處。
将她抵在迎客松的樹幹上,一雙鳳目瞪得溜圓。
“你,和花成暝是什麽關系?”
語氣低抑沉重,似從山頂緩緩滾落的巨石。
手腕被他死死地鉗在手裏,握得生疼,相思掙紮了兩下,見他絲毫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只好作罷。
逃是逃不掉了,便只能再想個說辭将他搪塞過去。
怯生生開口:“未升仙時,我與他在南山曾有過數面之緣。”
顧漠塵松開了手,卻仍舊瞪着一雙美目逼在她身前,一字一句道:“若只是數面之緣,他為何日日來此與你幽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過了一個坎,又碰上一條溝。
相思顧不得腕上的疼,連連的擺手搖頭,“沒有幽會,沒有幽會。”
“你也知道,那南山沒什麽人煙,我與他曾同在南山修煉,便也算是個熟人,他來找我敘敘舊而已,我也想着正好可以點化點化他,免得他再誤入歧途,是以便走的近了些。何來幽會之說?”
顧漠塵不作他言,轉身欲走,又突然定住,“花成暝終究是妖族之人,你不可與他過分親近。”
才剛聽說花叔花嬸之事,加之上山以來屢受尋白傲菱排擠,她對這神族的人多多少少是有些怨言的。但是對漠塵卻沒有,她覺得他跟旁人不同,他不會如此世俗自命清高地瞧不起妖族,甚至還想着要與他雙宿雙栖······
看來,是我錯想他了。
“妖又如何?是妖,便不配與你們這些神族的人來往嗎?”眼底泛起一絲恨意。
若真是如此,我這個非妖非仙的怪物,又如何敢與你神族的太子爺有什麽瓜葛。
顧漠塵倏然轉身,眼裏燃着熊熊烈火,“你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