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家那個
第69章 我家那個
郭城走後三日,舊朗又下了雪,這場雪下得遠不如之前那場猛烈,只是鋪白了路,到第二天中午時分,人都起床,熱氣一熏,就全化了,影兒都不見。但這場雪把舊朗送入了年,也把郭老頭淋病了。
到臘月二十三那天,李全已經往家裏跑了五六天了,郭老頭發起燒來,腦袋也不清醒,見天地昏睡,都是林楊和崔裎在守着,胡話也聽了不少,兩人心知肚明,都不說話。
郭老頭還在幹嚎着:“小城,小城……”
藥水滴光了,林楊去給他拔針,說:“郭城走了。”
輸了幾天的液,拔針的事情林楊都熟了,但今天居然拔得郭老頭嘶了一聲,林楊看向他神情,發現人是醒了的,眼睛睜着,望着天花板,突然說:“走了。”
“嗯,走了。”
郭老頭又猛地咳嗽起來,崔裎去給他倒水,郭老頭給推開了,突然說:“我怕不是要死了咯!”
崔裎眉頭一皺,聽見林楊說:“死不了,小感冒而已。”
“讓我死咯嘛,讓我死咯嘛。”郭老頭又開始哼哼,崔裎聽得心驚,老爺子去世前纏綿病榻時,他沒有守在床前,所以并沒什麽照顧病人的經驗,他也是這次才知道,原來人病了真的會消瘦,會茶不思飯不想,吃什麽吐什麽,睡夢中也會無意識地哼哼,磨得人心癢,總怕那呼吸下一秒就斷了。
哪怕他們都知道,郭老頭只是小感冒。
林楊給他拔了針,去桌上端粥過來:“張大娘店裏端的稀飯,吃不吃”
郭老頭眼珠子滴溜地看着林楊,頓了片刻,還是接了過來,幾大口給喝完了,林楊說:“吃得下去了”
郭老頭似乎是清醒了,幾大口把粥吞了,說:“不吃們是要克死咯嘛。”
死啊活的挂嘴邊,林楊一概不理,把碗拿過去了,又和他說:“輸液反正是輸完了,要是下午沒再發燒,就下樓去吃飯吧,要是再發燒就叫李全再來打一針。”
郭老頭又掀了掀被子,躺進去,問他:“今天二十幾咯”
“二十三,小年了。”林楊說。
“嗯。”郭老頭應了一聲,閉着眼又要睡的意思。
林楊便和崔裎回了便利店裏。
林楊進門先去換了衣服,問他:“我去買點菜,今天小年吃點好的,你守店還是和我一起去”
崔裎說:“一起去吧。”
天上已經沒飄雪了,但是有細細的雨,落在人身上能濕衣服,林楊拿了傘,崔裎接過來撐着,問林楊:“郭城真不回來了?”
林楊說:“嗯。”
“他自己老爹在這,不挂念嗎?”問完崔裎才想起,他和崔向成也相隔兩地,不曾挂念。
“不知道。”林楊說。“那是他們父子的事情。”
“那要是郭老頭真……”真死了呢?怎麽辦?
但大過年的,崔裎不想說這喪氣話,況且郭老頭就是小感冒,今天也好了。
林楊說:“真什麽?真死了嘛?”
崔裎默然沒答。
林楊說:“有什麽辦法,死了就埋,不過他不會死的。”
為什麽那麽篤定,林楊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郭老頭這病,瞧着吓人,其實并沒多麽嚴重,李全也說過,他這病是反複着涼才惡化的,什麽情況下會反複着涼感冒的人是畏冷的,老人更是,這種天氣穿三五件是常事,但郭老頭身上除了一件保暖內衣,一件薄棉衣就沒了,他自來不是那種将就的人,穿衣服也是,冷了多穿,熱了就脫,不用人多說,也還沒老到衣服不能自己穿的地步。
所以只能是故意的。
為什麽故意呢?
林楊想不清楚,裝給他們看嗎?還是要林楊覺得他沒了兒子可憐
林楊不想深想。
蘇玥的回複幾天前就來了,她的畫室計劃确實是夭折了,但她另辟蹊徑,打算在西南這邊的小城市開一個,天高皇帝遠,也沒人管得着,她說過完年過來抽空看看地方,小地方地價便宜,還省下不少開支。
買完了菜,林楊去廚房準備食材,崔裎在旁邊給他打下手,崔裎會的不多,但給土豆削皮已經很娴熟了,而且他還發現林楊好像格外喜歡吃土豆,家裏什麽菜都會空,但土豆不會,于是他削得更賣力,像要給林楊做一次土豆盛宴。
到傍晚時候,郭老頭下來了。
崔裎訝異于林楊對郭老頭的猜測,悄聲問他:“你怎麽知道他會來”
林楊一笑:“餓了就來了。”
崔裎忍不住給林楊豎了個大拇指,郭城在外面喊:“桌子太小了啊,那個大的折疊桌在哪?”
林楊甩甩手,叫崔裎看着鍋裏的牛腩,出去給郭老頭找。
又忙活了半個多小時,飯終于全上桌了,小年其實有些習俗,但林楊不過,也記不得那麽多,就弄了幾個好菜而已,還特意做了一道北方菜。
崔裎說是北京人,其實祖籍是山東的,老爺子在山東出生,後來當了兵,到了首都軍區,才到北京安家。
但林楊大概不知道,所以桌上的北方菜是道北京菜,還是北京最出名的北京烤鴨,是林楊在菜市買的,崔裎看到那鴨子都笑了,但還是很買賬。
郭老頭大概是躺了幾天沒進什麽油水,今天吃得格外香,也因此桌上氛圍愈發熱烈,吃到一半,郭老頭站起身來:“媽的,拿瓶酒來!”
崔裎連忙拉住他,“感冒才好,別喝了吧!”
郭老頭哎喲一聲,“感冒才要喝酒,喝酒驅寒!”
林楊也說:“随他去吧。”
郭老頭便起身去店裏找,幾分鐘後,拿了一瓶酒來,瓶蓋塞嘴裏一咬就開了,拿了個杯子過來:“小崔陪一杯吧!”
崔裎一頓,沒答。
他還沒來得及拒絕,林楊就越過他把杯子推過去了,“他不喝。”
郭老頭看着林楊的手:“我問小崔喝不喝你搞哪樣”
林楊還是蓋着酒杯,“我說他不喝。”
郭老頭頓時有點不開心了,看向崔裎,見他果真沒有反駁,更不開心了,哐地一聲将酒杯放下了,問崔裎:“小崔,我們不管小羊,他多管閑事,你就講你喝不喝”
崔裎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不想喝,他和林楊說好了,晚上要一起去看電影,要是喝多了,晚上就不太好行事,但郭老頭這麽搞,他不喝都不太好了。
郭老頭是人糊塗了,郭城走了在林楊面前找存在感,要人在乎他,崔裎心不忍,已經端起了酒杯,林楊卻先發動了,他把酒杯一放,說:“我們晚上有事要出去,他喝不了。”
“你們兩個大晚上的還去哪?”郭老頭揚起頭看人,這個角度,崔裎居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但林楊好像壓根不吃郭老頭那套,直接把酒杯拿開了,“你要喝,我們在這陪你,給你喝盡興行嗎”
郭老頭癟嘴,倒了一杯,一口悶了,說崔裎:“你個厮兒,一點主見沒得,二天肯定是個耙耳朵!”
崔裎問:“耙耳朵什麽意思”
他問的是林楊,但林楊林楊沒說話,才又看向郭老頭,郭老頭就大聲說了一句:“啥子意思還不曉得,怕老婆的!”
崔裎莫名其妙被罵了一句,居然被罵笑了,他看向林楊,眼神裏意味深長,但那意思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看得懂。
他甚至朝林楊比了一個嘴型。
林楊突然別開了臉,他想:不算吧,他覺得他幾乎不怎麽管崔裎的。
郭老頭壓根沒看見兩人的小九九,只顧自喝酒,倒滿杯,大口大口吃肉,吃到後面,酒足飯飽,甚至打了個酒嗝,然後滿足地伸了個懶腰,叫崔裎:“小崔收碗洗!”
林楊早吃完了,聞言輕輕朝郭老頭一踢:“你洗!”
郭老頭頓時“咦”了一聲,“我洗啥子,我一個大男人!”
“小崔不是大男人”林楊叫崔裎去換衣服,又說郭老頭:“要醉得厲害就酒醒了再洗,我們要出門了。”
說完這句,他就進了房間,結果開門發現屋裏居然沒開燈,他摸索着進去,還沒摸到開關,就被人從前面一抱,崔裎嗅着林楊的脖頸,說:“我妻管嚴嗎?”
林楊一頓,“我覺得我沒怎麽管你。”
“那你是我的妻。”崔裎說着,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去親他的耳朵,“你們這邊管老婆叫什麽?”
林楊一頓,耳根飛快地發起燙來,“我一個男的,叫什麽老婆”
“那叫老公。”崔裎執着地問:“你們這邊管老公叫什麽?”
林楊簡直拿他沒辦法,偏偏崔裎還一個勁兒在他耳邊脖頸胡亂地親,呼吸打在耳邊,又燙又熱,某個人還貼着他耳廓說:“不想去看電影了行不行”
林楊試着推了推,說:“電影不是你說要看的嘛?”
的确如此,這幾天有個新上映的電影,他想看好久了,更想拉着林楊去看,更重要的是,黃金大道的銀杏樹葉子黃了,他想在滿樹焦黃下,吻他,吻他的影子,像吻他的靈魂。
崔裎想了想,退步道:“那你告訴我你們管老公叫什麽,我們就去看電影。”
林楊簡直被他弄笑了,“是你要去看電影,現在和我提條件”
“可是我沒有什麽可以拿來和你做條件了。”崔裎蹭了蹭林楊,蹭得林楊呼吸一滞。
“有一個的。”林楊将他推開了些,說。
“記得我們下棋那次嗎?你說我輸了,答應你一件事。”
“你居然還記得”崔裎驚訝地擡起頭。
“嗯。”林楊點頭,記得是因為,那時候他以為崔裎會用這個理由讓他做些不好的事,逼他答應他,或者索要點什麽,但崔裎居然一點沒提過,沒想到是忘了。
或許是這樣的,反正從來都是別人欠他,他不可能欠別人,什麽都不缺的人,自然總容易忘記自己放出去的債。
只有欠債的人,終日記得。
崔裎順勢說:“那你就告訴我,作為輸棋的條件。”
林楊這才反應過來,把自己送進了大坑。他猶豫幾分,覺得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便直接說了。
崔裎像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林楊說:“我家那個。”
據他所知,的确是沒什麽特殊的稱呼的,和別人提起來,就是“我家那個”,至于夫妻在家裏如何稱呼,林楊身邊沒有恩愛夫妻,他并不了解。
這個稱呼其實相當內斂,甚至有些指代不明,但林楊說出口時居然覺得有些羞赧。他頭一次覺得,這麽簡單的四個字,其實是一種十分親昵的默契,“我家那個”,可以是我家那個孩子,也可以是我家那個小狗,但偏偏,不清不楚地指代說出來,人人都知道指的你家裏那位同床共枕人。
崔裎猛地吻下去,含糊地說:“真好聽。”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來晚了,稍後可能還有一更,如果碼得比較慢就明天更,評論區發現大家最近都很忙,很多小寶貝在考試,在這裏祝大家逢考必過呀!也希望大家注意休息,注意身體,保持開心,別太焦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