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陳一航,又是他
第67章 陳一航,又是他。
“挺早了吧,我一八年來這邊工作,差不多就那會兒吧,有人和我說林楊……”
一八年,算了算,林楊才初中畢業,或者高一。
但崔裎來這這麽久,從來沒聽到關于林楊是同性戀的風聲,郭老頭上次甚至撮合他的尤溪,如果早有傳言林楊喜歡男人,那為什麽還……
崔裎本能地覺得不對,但李全知道的也不多,他問也問不出來,最終李全只吐出來一個名字——小航。
陳一航,又是他。
李全走後,崔裎坐在床邊守着林楊。
怕林楊受不住,李全特意把藥水調了滴得很慢,還用石灰袋暖着,崔裎握着林楊的手,靠在床頭,眼睛是看着林楊的,但腦子沒在想。
空氣好像靜默了,崔裎甚至覺得自己能聽到藥水滴下來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林楊忽然動了動,崔裎猛地反應過來,本能湊了過去,靠近林楊想聽他說什麽,但林楊沒醒,只是無意識地呢喃,崔裎湊近了,最後只聽出來一個“我不是,我沒有”。
“沒事,”崔裎拍着他的背,“我在呢。”
林楊只說了這一句,又沒了後續,側了側身又重新睡着了,崔裎找了棉簽給他潤嘴唇,塗好了還是沒忍住,輕輕吻了上去。
林楊的嘴唇也燙,但崔裎心裏寂靜一片。
到中午時,林楊的水已經挂完了,李全過來拆針,林楊還是沒醒,崔裎送着人出去,卻意外看見那輛滬牌車又回來了。
郭城下車來看見崔裎也是一愣,片刻後笑了,問他:“怎麽在門口站着,林楊呢”
“在睡覺。”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默了一瞬,崔裎又補充,“有點發燒。”
“啊……哦,這樣,去醫院看過了嗎?吃藥了沒?”
“吃了,李全來挂了水。”
“李全”
崔裎一頓,和他解釋:“拐彎過去那個衛生室的醫生。”
“啊,”郭城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號人,他沒怎麽在意地笑了笑,說:“這一圈的好多人,我都記不太清了,今早去早餐鋪買東西,還把張大娘叫錯了呢。”
崔裎沒搭茬,想了想,問他怎麽又回來了。
“高速封了。”郭城說。
舊朗的雪不算大,但出了舊朗,周邊幾座小城都下了雪,雪天路滑,高速為了保障安全,一般都會封路,他們又是自己開車來的,走國道太不現實。
郭老頭的房門緊閉着,今天一整天到現在一點沒打個聲響,崔裎只好把兩人請到店裏來。
進門去看林楊,卻發現林楊已經醒了。
外頭的聲音不算鬧騰,但林楊早睡飽了,三瓶藥水輸下去,燒也退了,精神不少,只是嗓子還是啞,身子也還是虛,他問崔裎:“誰來了?”
崔裎和他說了,叫他別出來吹風,給他倒了杯熱水才又出去,但林楊後腳就跟着出來了。
郭城看見他煞白的臉,有些不忍:“怎麽弄感冒的”
林楊咳了兩聲才說是着涼了。
四個人坐在店裏不太像話,郭老頭眼看又油鹽不進,郭城也有些尴尬,他和周澈昨天是去酒店住的,沒想到昨天出了那個門,今天就再進不去了,老頭甚至門都不開。
林楊說:“我去給他弄藥吃。”
郭老頭不認字,吃藥吃幾顆全靠記藥盒顏色,但前幾天吃藥都是林楊給他弄的,他自己估計不記得。
崔裎怕他出去吹風,說:“我去吧!”
林楊看了看他,沒說話,崔裎說:“我去,你別吹風了,正好你們聊聊天。”
林楊看了一眼郭城,了然了。
等崔裎走了,郭城才問林楊,“你和小崔什麽情況”
林楊不說話,郭城有些急,“林楊你……別說你又……”
“沒有什麽又不又的,”林楊說:“我一直沒變。”
郭城聞言默了一瞬,盯着看了林楊好久,才嘆了口氣,說:“我知道,我和你一樣,這種事情本來沒什麽勸你的立場,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現在的情況,這條路不好走。”
“郭叔,”林楊叫了他一聲:“謝謝你。”
郭城不明所以,還以為他是謝他勸慰,沒想到下一秒林楊拿出手機來給他轉了十萬塊錢。
“我就是因為看見你,才覺得自己可以走下去的。”
郭城看了看手機,又擡頭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回來不是要你還錢,就算是你有自己的打算,不再照顧我爸了,這錢你也不用還,就當是你叫我一聲叔,我給你用的。”
“郭叔,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楊說:“但是也希望你理解我,我這個人比較固執,有些事情,要開始,要結束,我都想算幹淨點。”
郭城怔了片刻,“你是說小崔”
林楊笑了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小崔是不錯,但是……”郭城這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突然想起來,當初他也是那樣的。
所有人都勸他,說周澈家世好,上海戶口,家裏還有公司,人生一片坦途,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叫他別頭腦一熱覺得人家給點甜頭就是喜歡男人了,就要跟人私定終身。男女的事情好歹有個紅本本,男人與男人之間,賭對了人好歹算是二人共度難關,賭錯了就是什麽都一場空,連哭都找不到地方哭,但他還是喜歡了,在一起了,甚至到國外領證了。
這一路走來的難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有人相伴相知的幸福,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夠體會。
他突然勸不下去了。
小衆的性向本身已經算是人生的困難賽道,在困難賽道裏能找到一個同行的人與你攜手,這種概率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的。
林楊說:“不管值不值得,我就試這一回。”
人一出生,手裏就像拿着一面鏡子,鏡子裏裝着理想中長大後的自己,父母的期待與社會的觀念加持,把幾乎每個人都修正成了事業有成,有車有房,婚姻美滿,兒女雙全的模樣。
林楊沒有拿到過那面鏡子,但他在別人的鏡子裏也暢想過很多次:長大後的他會是什麽樣的,也會幸福嗎?會有相愛的人相伴嗎?會忘卻灰暗的過去嗎?
他給自己造了一面鏡子,和別人的不一樣,但同樣束縛住了他。
後來他發現鏡子并不是必要的,不是沒有鏡子就不會長大,郭城,陳耀,崔裎,甚至是陳一航和蘇玥,林楊親眼目睹他們打碎了自己的鏡子,偶然的那麽一瞬間,鏡子破碎在地,林楊會覺得自己好像也是碎片裏的一部分,他好像也碎掉了,碎在了那片塵埃裏。
但好像又有人把他拼湊起來了。
郭城看着他,有些無奈,“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林楊笑着說。
“我是說,”郭城頓了頓,“別到時候又像小航那樣。”
林楊一怔,片刻後說:“他不會的。”
崔裎去給郭老頭弄藥,待了十多分鐘才下來,卷簾門打開,崔裎從裏面出來,裝模作樣的叫林楊,“中午在這邊吃吧?炒點好菜”
林楊笑着看着他:“可以。”
但林楊不能吹風,最後去買菜的是崔裎和郭城。
崔裎不會做飯,但郭城會,他只跟着提就行,郭城話不多,兩人也不太熟,走在路上時,不尴不尬地問了幾句諸如“哪裏人”“多大年紀”之類的問題,郭城才進入正題。
“你和小羊有什麽打算嗎?”
崔裎一頓,默然片刻才說,“郭叔指什麽?”
“以後,未來的生活。”郭城說:“雖然我不常在舊朗,但小羊也是我看着長大的,算我半個侄子了。”
“我想過。”崔裎說:“帶他回北京,或者我留在舊朗,不過最終還是看他意願。”
郭城有些意外,雖然他不了解崔裎的家世背景,但一個人,尤其還是北京上海的人,能願意留在舊朗這樣的小地方,實屬少見。
“要留在一個地方,不是說說就行的。”郭城說。
“我知道。”我喜歡他的時候,也不是說說而已,崔裎在心裏說。
買完菜回來周澈就直接提着東西進了廚房,郭老頭還是在房間待着,權當看不見這些人似的,但飯做好了還是出來了,雖然是林楊去叫的。
郭老頭看見林楊才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嗓子咋個回事”
林楊一頓,“感冒了。”
“不會是昨天我傳染的哦!”
林楊一頓,順勢咳了一聲,“所以你快點吃藥,要不然這裏的人都得被你傳染。”
郭老頭一滞,下意識看向了郭城,但很快又收回了視線,“哪點那麽容易傳染哦!又不是病秧子!”
這頓飯吃得還算融洽,崔裎林楊和郭城二人吃過飯也算稍微熟了點,能聊起天來,氣氛也沒之前那麽冷了,但郭老頭還是一句話不說。等吃完了,崔裎去洗碗,郭老頭又陰陰地回了房間,始終不搭理郭城,派頭做得很足。收拾完林楊給他拿了藥去房間裏,卻看見他在房間裏抽煙。
郭老頭平日裏是不太抽煙的。
林楊遲疑了一瞬,将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走過去站在他旁邊。
郭老頭看見他來也沒什麽反應,抖了抖煙灰,一句話沒說。
林楊開口問他:“怎麽又抽上了?”
郭老頭一頓,煙沒掐,反而朝林楊揚了揚,不問反答,“你覺得我錯了沒有,小羊”
“你說不吃藥嗎?”林楊開了個玩笑。
但郭老頭沒笑,他揚起煙又抽了一口,慢慢吐出煙圈來,突然說:“人說養兒防老,其實我覺得也不對,養兒養女,其實更像還債。”
林楊識趣地沒再說話。
“兒女和父母,其實也只是一世的緣分。我現在想起,其實他小時候就和我不親,我克工地上工,他克學校上課,晚上回來他寫作業,我倒頭就睡,從來沒得啥子交流,我曉得他乖,懂事,所以就從來不問他,他體貼我累,也從來不問我。後頭他克上初中開始住校,基本上只有每個月給他打錢了,一個月打不到一次電話,緣分可能就是這樣子淺的吧。”
郭老頭又嘆了口氣,林楊實在不知道說什麽,站在窗口,默然看着對面,門外有細微說話的聲音,但似乎三人都知道他在和郭老頭說話,沒有人來打擾。
“血濃于水,總是改不了的。”林楊終于說,但這是一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話。
郭老頭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他抽着煙,看着窗外的虛空,林楊看着他的側臉,頭一回,居然覺得郭老頭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了。
他一直覺得,郭老頭對郭城不過是嘴硬,父子沒有隔夜仇,只要郭城繞過了這個彎,回來郭老頭不會多麽為難的。
畢竟是他親兒子。
但是他沒想到,親兒子,在郭老頭的眼裏,也只是一世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