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為難
第61章 不為難
說完這句話,嚴珂就踩了油門出去,還騷氣十足地對林楊抛了個媚眼,兩指靠在額頭一揮:“小帥哥,哥哥今天有事就不陪你們玩了,回見!”
嚴珂走了,兩人站在原地都沒說話。
崔裎心裏翻湧,卻實在說不出什麽情緒來,他開學後一次都沒有回過北京,算起來也有三個多月了。喜歡男人的事他沒刻意瞞着,是因為覺得男人女人都一樣,他喜歡誰,誰就決定了他的性取向,這個同性戀異性戀沒關系。他不對人打标簽,也不對自己打标簽,所以始終覺得自己無所謂什麽性向,但他沒想到北京會傳得這麽快。
他無所謂,別人有所謂。
他倒不是怕崔向城知道,只是這事要是傳到了老爺子同僚的耳朵裏,難免髒了老爺子的名聲——崔家的名聲已經夠髒了。
崔裎沒發現,冥冥中,他的思想也被老爺子禁锢了,明明以前他對老爺子最看重的名聲嗤之以鼻。
但不管怎麽說,喜歡男人總歸不算正道,他想得開不在乎,不代表別人也想得開不在乎。
崔裎的手抓得很緊,捏得林楊有些疼了,但他好像沒有意識到,一直沒放開,林楊也一直沒提醒。
嚴珂的話林楊聽得一知半解,但并不全難猜測,再加上他早構想過有那麽一天,所以也并不意外。
兩人站在路邊吹了一陣風,崔裎突然說:“走吧。”
說走,但并沒說去哪裏,林楊也沒有問。他沉默地跟着,感受到崔裎的腳步越來越快,直到他差點跟不上了崔裎才慢了些,兩人已經走了挺遠,崔裎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好像突然有了目标,帶着林楊往地鐵站走去:“帶你去看海。”
林楊腳步驟然停住,已經快晚上八點了這時候去看海
崔裎轉過來看他,立馬反應過來了,“是不是有點晚了”
林楊沒說話,崔裎又說:“要是太晚了就明天去,明天早上去,今天先回去休息。”
“……我明天的票。”林楊看着他有些不忍心,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問他:“現在去的話,還有開放的海灘嗎?”
崔裎一愣,突然醍醐灌頂,“對不起,不去了,我剛剛只是……一時有點心急,改天吧,改天我們去三亞,青島,廈門,哪裏都行。”
“沒事。”林楊拉住了他的手,手指在崔裎的手心輕輕刮了刮,像是安撫,但沒有再說話。
崔裎的目光陡然變得深邃起來,眼神裏添了幾分真摯,背影的霓虹被隐在他的眸光裏,變成一個閃閃的小點,林楊看到那處亮光,聽見他說:“我突然有點想在海邊……”
內裏的血液到底是被什麽點燃的崔裎也沒有答案,但他現在真的很想和林楊去海邊,在沙灘上,他們以天為被,以地為床,要世間見證。
林楊一怔,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這句話居然出自崔裎之口,可崔裎居然毫無說錯話的退縮悔改之意,那雙眼睛灼灼地看着林楊,燙得他想後退。
但林楊的回答只有沉默。
夜色裹挾着他們之間不知名的情緒,和上海十一月路邊的狂風一樣,卷進霓虹,沉入江水,掀起波濤,澆濕人心。
直到崔裎在其中被反複掀到,最終放棄掙紮,握着林楊的手松了,他率先轉過身去,似嘆息般的輕聲說:“先回酒店吧。”
崔裎很早就知道,林楊是一只蝸牛,他有探索外部世界的勇敢,但前提是沒有人碰到他的觸角,一旦讓他感到一絲危險,他就會把自己柔軟的身體縮回去,誰也叩不
夜色綿沉,兩人打了車回酒店,門鎖“滴”的一聲打開,落在長廊的地毯上,什麽都沒激起來,
崔裎進門先把外套脫了,看着林楊去倒水,頭微微垂着,他喉嚨滾動幾回,話才被吐出來:“你明天什麽時候走”
林楊一頓,水灑出來一些,他抽了張紙擦掉了:“八點的票。”
這麽早林楊說三天,其實根本沒有三天,三天還得把路程算上,他來真的就只是過個生日,他們什麽都沒做成。
崔裎呼吸緊了緊,又轉而輕輕嘆了口氣:“多待一天行不行?”
林楊端起紙杯來,突然看了他一眼,崔裎便不再問了。
多待一天好像并無所謂,有所謂的是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舍不得什麽,沒有什麽要走,就算林楊明天回了舊朗,他們也什麽都沒變,但他就是覺得有什麽東西要留不住了似的,他突然覺得很無力,像自己的東西,自己永遠沒有掌管權那樣,對林楊的無力。
他感受不到一點安全,但他知道那不是因為林楊,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因為誰,他明明很努力了。
但這一晚誰都沒睡好,半夜崔裎聽到林楊翻身,翻過去将他抱住,把他頭按進自己的懷裏,感受到林楊的呼吸,和他一樣清醒又漂浮。
林楊也聽見了他并不平穩的心跳。
在這樣安靜的夜裏,兩個人都感受到了對方的清醒,但誰都沒有開口,一直到天亮,崔裎聽見林楊起身,也迅速翻身起來:“我送你去高鐵站。”
“不用,你多睡會兒。”林楊聲音很輕,在收拾東西。崔裎卻直接将燈打開了,他看着林楊,終于有些忍不住了,“昨天你是不是……”
“崔裎,”林楊突然打斷了他,“我不會因為你朋友的話就多想,我不至于這麽不堅定,你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地對我。”
崔裎怔愣一瞬,“那你……”
林楊說:“如果我讓你感到為難的話,我随時都可以。”
可以什麽,林楊沒有說,但崔裎聽懂了,他沉默着看着林楊,沒有說話。
林楊說:“如果舊朗和我是你的岔路,那麽我希望你留一條可以走回去的路,人都會為自己考慮,及時行樂也好,及時止損也罷,我都可以理解。”
“我沒有!”崔裎有些急切地抓住林楊,林楊突然笑了笑,順勢伸手抱住了他,在他唇上印了一個輕輕的吻:“我知道你沒有,但就是因為知道你沒有,我才要給你留着。”
“我走了,你再睡會兒,下午還有課。”
因為知道你的沉淪,我才要時刻清醒,是為你,也是為我。
舊朗的冬冷得刺骨,從林楊回來,溫度就急劇下降,連翻去年塵封的毛毯出來洗的時間都沒有,溫度是一夜之間降下來的,之後再回不回溫,就難說了。
冷風呼呼的刮,路邊的植物上都上了鹽霜,偏偏冬天又陰又冷,這樣的天氣是很考驗老人的,尤其是像郭老頭這樣帶點病的老人,風濕和季節性感冒本不是大問題,但在這樣的天氣裏,拖個十天半個月不好是常事,人一老就受不住搓磨,很多時候不以為然的小毛病,經風一吹,再一拖再拖,就能把人拖到鬼門關去。
郭老頭感冒有五六天了,本來是小病,但鼻塞頭疼實在折磨人,郭老頭已經幾天不出門了。
同一條街巷頭有家五金店,老板他爹前兩天走了,沒和郭老頭有什麽親戚關系,但以前一起打過牌,他便還是去湊了熱鬧,也天天和人在那兒打牌,吸着個鼻子,啞着嗓子跟着一群人在那嚷着炸金花。
辦白事的煙酒是在林楊的店裏拿的,下葬那天他也去了一趟,只看見滿天的彩幡,超度的先生銅鑼敲得很響,幾個披麻戴孝的人進進出出。老板看到林楊還笑着打了個招呼,叫他去吃飯,林楊沒去,只是找到收帛金的地方遞了二百塊錢,寫的郭老頭的名字。
送完錢,林楊望着天,慢慢地又走回了自己的店裏,還沒進門,就看到郭老頭的房子裏下來一個人,尤溪拖着一個半人多高的行李箱,艱難地下樓梯,步子都邁不穩。林楊連忙走過去給她接着,尤溪一頓,看見是他又笑了笑,林楊幫她把行李箱拿下來,問她:“要出遠門”
“放假啦,”尤溪顯得很歡快,“放寒假回家過年,過完年再來了。”
尤溪家裏離這并不遠,但過年肯定是要回的。
林楊突然想到崔裎應該也快放假了,前兩天說在期末考了,是不是也快了。
幫完尤溪,他順勢就給崔裎發了消息,發完了才想起來當時在上海,蘇玥問他回不回北京的事,當時崔裎說再看,不知道看好了沒有。
崔裎一直到晚飯時候才回消息:【考完了,最後一科,不過要留校做社會調查。】
後面跟着一個“累死”的表情,林楊又問他:【回北京】
并不是一個選擇疑問,但好像能叫人讀出來選擇疑問的意思。
崔裎發了一句語音過來,錄音裏聲音嘈雜,好像在外面,風聲很大,但崔裎的聲音依舊清晰入耳:“回舊朗。”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條消息,是文字:【在校車上,待會兒說。】
晚上,郭老頭搖搖晃晃地回來,說話高聲大氣的,鼻塞好像好了不少,明顯是喝了點酒,他一喝酒就話多,不知道身上哪來的一身泥,看見林楊時笑得很開,“張家那個龜兒,老爹死了他開心很咯,守靈不克,在那點坐起打牌嗦!拿給人家講笑玩!”
林楊一頓,知道他說的是五金店的老板,沒有搭話,郭老頭又顧自說:“不過我也講不成人家咯,曉得我二天死了有人埋不得哦!”
大約是人病了多傷感,郭老頭這話說得真真切切煞有其事的。
林楊踢了他一腳:“醉了就去睡。”
郭老頭迷茫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罵了一句:“龜兒!”
林楊将他扶起來,送去了對面二樓,郭老頭一路上都在罵,說他養個兒子沒有用,死了沒人埋,還不如不生。
林楊只當沒聽見,将他丢在床上,等人躺下一摸這老人的老臉,燙得出奇,又去抽屜裏給他找感冒藥。喂藥郭老頭倒是蠻乖,只是郭老頭吃完了又啰嗦:“二天小羊埋我咯!不要兒子了!小羊來埋我!”
林楊幫他被子掖好,結果他又把被子往外踢,林楊看着郭老頭不知道是因為喝酒還是因為發燒通紅的臉,又踢了他一腳:“被子蓋着睡,被凍死在夢裏了,”
夜漸深,露也慢慢濃,遠山上起了霧,沒風也冷得很,林楊走在這段不足十米的路上也凍得牙齒發顫,他裹緊了自己的棉服外套,突然感受到包裏的手機振動,還以為是崔裎,結果掏出來看卻是個意想不到的人。
林楊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郭叔。”
“小羊”那頭是個成年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很有磁性,“睡了沒有”
“沒,”林楊說:“郭叔有什麽事嗎?”
那邊沉默了一瞬,才問:“我爸……睡了嗎?”
林楊一默,他知道郭老頭現在肯定沒睡着,他喝大酒沒那麽容易睡着,就是躺在床上了也要興奮一會兒的。
但林楊說:“他今天去吃了酒,早早睡了。”
“哦,”電話那頭不知道是松了口氣還是遺憾,“我是想拖你幫我問問他,今年要不要來上海過年”
林楊還沒說話,郭城又補充說:“你們一起來,過完年我送你們回去。”
林楊說:“我就不去了,回頭我問問他吧。”
郭城一默,“嗯”了一聲,又說:“麻煩你了。”
“沒事,”說完這句林楊就打算挂電話了,手機已經拿開,卻沒想到電話裏又傳出聲音來,“那個,方便的話,也幫我探探他口風行嗎?”
林楊一頓,片刻後問他:“你們還在一起嗎?”
那邊默了一會兒,說:“我們今年去國外領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