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陪我喝一杯去吧
第54章 陪我喝一杯去吧
舊朗入了秋,開始慢慢有些涼了,還刮風,一陣秋風吹得人瑟瑟發抖,外套都不頂用,要防風的沖鋒衣最好。中午的時候大風甚至吹翻了便利店外的篷布,林楊找了個重物給壓着,防止篷布再被吹翻,才弄好,手機收到消息,林楊打開看,居然是之前添加的上海城市天氣預報,寒潮來襲,發布了預警。
林楊想了想,給崔裎發了條消息,等了一會兒見人沒回,料想他大概在上課就沒管,郭老頭正好從外面走進來,問他:“天氣轉冷了,你要晚點開門了哦!”
便利店是服務周邊鄰裏的,來的多半都是回頭客,熟悉的人都知道林楊的營業時間,前不久晚上不再開門還有人打電話來問,但那是特殊情況,冬天早上晚開門兩個小時倒是慣例。
林楊看了看天,說:“也才十一月份,不急,天氣還好呢。”
郭老頭看着外面的天,感慨兩句:“這個天冷了估計熱不起來了哈。”
林楊“嗯”一聲算作應答,郭老頭突然說:“不曉得上海那些地方冷不。”
上海這座城市,現在提起來實在有些微妙,因為提起城市必然是因為人,而那座城裏,光是林楊認識的,就有四個,崔裎,陳一航,陳耀,還有一個,是郭老頭“英年早逝”的兒子郭城。
林楊看了郭老頭一眼,不知道他提起是因為哪一個。
可反常地,郭老頭也口是心非,像欲蓋彌彰般,提起的居然是陳一航,他半感慨半詢問地說:“曉得小航那娃兒帶起陳耀咋個樣咯也不見打個電話。”
陳耀和陳一航都不是郭老頭帶大的,和郭老頭到底沒有林楊這般的羁絆,但老頭總愛傷春悲秋,對陳一航的關懷也并不少,只是落在口頭,有時候顯得無足輕重罷了。
林楊默然片刻,本想随意答了他,反正老頭也是突然想到問兩句,并不會真的因為擔心就要怎麽樣,但他還是說:“人家有人家的生活,離開了這裏,不聯系也是應當的,人肯定都是奔着更好的生活去的。”
沒想到他這句話不知道戳中了郭老頭哪裏,郭老頭一聽,登時不同意了:“哪有這樣的!那他們倆是在這長大的,根就在這!人還能忘了根安?”
林楊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片刻後又習以為常地沉默了。
郭老頭啐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又用腳給抹了,“人不能忘本,他就是再克大城市找了父母,再有出息,也改變不了他是在這長大的,那你說,以後你要是走出克了,也一克不回了安?”
林楊沒有說話,郭老頭也是舉例,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在他心裏,在林楊決定不去上大學那一刻起,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早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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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郭老頭的世界裏,一輩子留在一座看不到希望的小城市裏,開着一家便利店,這樣的生活算得上穩定和圓滿,不上大學,不出去見世面,沒有好好地活過,也無足輕重。
可林楊早就想過了,人不可能一輩子綁死在一個地方。
晚上舊朗下起了雨,郭老頭回家看電視去了,電視聲音開得很大,連林楊在一街之隔的便利店都能聽到炮林彈雨的聲音,直到雨慢慢下大了些才聽不見了,雨聲淅瀝,濺起不少水滴打在門邊,旁邊的手機一直沒息屏,界面留在微信界面的聊天框,停留在最後一句綠色的氣泡,在提醒對面的人天氣轉冷,記得加衣,卻并沒有白色的氣泡回應。
過了一會兒,手機自動息屏,又被一雙纖白的手摁亮了,手的主人視線落在旁邊的賬本上,明明不曾正眼瞧過那方屏幕,卻好像随時關注着,過了一會兒有消息進來,是浏覽器的推送,那雙手又在消息彈出的第一時間将通知欄劃走了。
那條叫人多穿衣的消息發出去已經五個小時,崔裎不曾回應。
賬算完才八點,林楊沒急着睡,去門口喂了金魚,又給鳥添了料,站在窗口發了一會兒呆,過了一會兒實在無聊,又去畫室架着畫板打算畫畫,可是打開顏料盒,腦子裏卻空蕩蕩的,刷子連顏料都沒沾,就又被主人丢下了。
林楊又回了房間裏,再次打開手機來看,依舊沒有任何新消息彈出來,他甚至反常地刷了朋友圈,他的朋友不多,半天才刷出來一條,是尤溪發了幼兒園小朋友做手工的照片。
崔裎才回上海就接到了蘇玥的電話,他急匆匆的趕過去,下出租車老遠就瞧見了蘇玥的車,打開副駕駛車門,一眼看見了蘇玥臉上醒目的巴掌印。
崔裎一頓:“誰打的”
十一月的上海已經開始冷了,街邊的觀光樹新刷了白石灰,街上的行人也三三兩兩開始穿上了大衣,可蘇玥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外套不知道丢哪兒了,天氣冷,崔裎只能先把車裏空調開着,可空調暖得慢,他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來了。
蘇玥大概是已經哭過了,臉紅紅的,眼底也紅,妝也花了,前額的頭發還沾了水,向來打理得體的大波浪也混亂纏繞着。
崔裎坐在車裏,呼了口氣,問:“嚴珂打的”
嚴珂再這麽混,倒還不至于打蘇玥,崔裎問完了自己也覺得不可能,蘇玥理了理頭發,說:“我外公。”
崔裎一頓,瞬間了然了。只是沒想到這巴掌居然來自幾千公裏外的北京。
“他知道我回國了,前兩天只是因為嚴珂來找我才沒發火,昨天我把嚴珂給罵了,他才連夜飛過來。”
崔裎問她:“你罵嚴珂做什麽”
嚴珂和崔裎好歹也算曾經的臭味相投,崔裎自诩還算了解他。嚴珂脾氣不算好,不過和崔裎的脾氣不好不一樣,他喜歡玩陰的,一圈人裏整人的招數屬他會的最多,說話也永遠夾槍帶棒,但蘇玥好歹還有外公在,嚴珂應該不至于招惹蘇玥。
但蘇玥說:“他不該罵嗎?”
崔裎又想,嚴珂也的确該罵,他雖然礙于他爸和蘇玥外公的交易,不敢真拿蘇玥怎麽樣,但這厮也不是省油的燈,估計沒少給蘇玥膈應,可蘇玥說:“我只是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
“什麽是真的”
蘇玥偏過頭看他:“我外公書房裏那幅齊白石的畫,你還記得嗎?”
崔裎心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記得。”
“那幅畫是真的,送畫的人是前任臨江省省委書記。”
崔裎一頓,臨江省省委書記,他也有些印象的,九月份反腐才查的人,十月國慶後出的通報,貪污贓款高達九位數,不僅雙開,還入了刑事檔案。
崔裎有些愕然了,在他印象裏,蘇玥外公葉鈞是個很嚴肅的人,他和崔老爺子完全不是一挂。崔勉總是和藹的,做人親和沒架子,當了首長之後和保姆同乘一車也不是罕見的事,但葉鈞是個很講究的人,同樣的軍人出身,他身上的氣概比崔勉正了太多,甚至愛好也與崔老爺子不同。崔老爺子愛花鳥對弈,葉鈞則愛文玩字畫,小時候新收了畫還拿給崔裎和蘇玥看,叫他們猜真假,崔裎猜完了問他,葉鈞只笑着不說話。
後來崔裎才知道,能拿出來給他看的都是假的,真畫都放在書房裏,唯獨那一幅齊白石的,收來時葉鈞很高興,崔裎正好在他家裏,只叫崔裎看了幾眼就收起來了,還呵斥崔裎別虎,小心碰着畫。
葉鈞職位比崔勉高些,小時候崔裎是有些怕他的,但崔裎從沒把“貪”字往他身上放過。
葉鈞和崔勉不一樣,崔勉祖上是農民出身,是參了軍打了仗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他人去了,子孫也沒他那樣的血性,大概也是因為傳承不夠。但葉鈞出身就是名門,他父親就是清華學子,後來鬧了學生革命,才拿上槍杆子,沒想到這把槍杆子傳到他這裏,居然能叫一幅畫給端了。
“不算名作的畫,十年前,只是給人在北京謀個飯碗而已。”
後來這麽多年,恪守不渝,沒犯過大錯,早到了退休的年紀,早年的事情估計都沒誰知道,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叫人翻出來坐他一罪。要說做錯也是做錯的,只是這麽多年了,誰也沒想到。
大概也是命裏該還的,早年不該接那幅畫,接了就要還。所以老人才說人在做天在看,君子慎獨,莫見乎隐。
蘇玥靠在方向盤上,小女生買的車,方向盤上還鑲了碎鑽做裝飾,此時壓着她的臉,居然也不嫌硌得慌。
“是被人舉報的。嚴珂他爸跟着就去中央了,現在他的事還沒查出結果來,他想要我和嚴珂結婚,只要拖到元旦,嚴珂他爸的調令下來,就能幫他把這事遮了。”
崔裎只聽着,默不作聲。
手機震動一瞬,崔裎還沒掏,蘇玥就說:“陪我喝一杯去吧。”
崔裎猶豫了一瞬,掏手機的手又收了回去,蘇玥也不等他同意,直接發動了車子,粉色的跑車疾馳在上海的街道,刮起十一月的寒風,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