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唇舌貼着肌膚的觸感
第41章 唇舌貼着肌膚的觸感
言羽生命最初的記憶,不是家人的笑臉,不是父母的愛語,而是母親的慘烈的哭喊和東西摔碎的聲音。
每當家裏的舊門被吱呀推開,父親拖着醉醺醺的腳步回來時,母親就會抱着他躲進裏間,把他結結實實地藏進被子或者櫃子裏。
那種窒息的感覺,一直陪伴着言羽整個幼年時光。
父親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翻箱倒櫃地找酒,母親顫着聲音說酒都被他喝光了,父親便會暴怒地摔東西。
有時是鍋碗杯子,有時是破舊的家具,有時……
是母親的頭。
後來言羽稍稍長大了一些,學會了反抗,父親便會連他一起打,有時額頭磕到櫃角,蜿蜒的血跡會順着鼻梁滴下來,糊住視線。
打不過,他就問母親為什麽不跑,母親總是遮掩着青紫的眼窩和撕裂的嘴角,小聲說父親會改的,他不喝酒的時候對她很好,會給她做飯,會給她講笑話,會跪在她面前道歉,發了瘋似的扇自己耳光,會哭得涕泗橫流,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打她了。
但下一次喝醉了又會變成老樣子,找酒,摔東西,打人。
後來,父親沾上了賭,喝醉了就賭,賭輸了就醉醺醺地回家要錢,不給錢就動手,母親把所有積蓄都填了進去,言羽餓着肚子發高燒,家裏卻連看病的錢都沒有,數九寒天,母親抱着他跪在地上求大夫看他一眼。
村裏的其他孩子都知道言羽有個酒鬼爸爸,沒用的媽媽,會心照不宣地,把他當做發洩壞情緒的對象。
從背地裏笑他孤立他,到當着面朝他丢石頭,再到一群人擁上來和他打架,大家都知道他沒爹疼沒娘愛,被欺負了也沒靠山,于是不管做了什麽壞事都可以推到他頭上。
小孩子的惡沒有源頭,卻觸目驚心。
是誰把村頭伯伯養的菜拔了個幹淨?是言羽。
是誰把放火燒了草垛?是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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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虐殺了隔壁養的幼貓?是言羽。
言羽總是帶着一身傷回去,然後看着母親給找上門來的人道歉賠禮,最後又被喝醉的父親打得披散着頭發哭。
言羽問她當初為什麽要和父親結婚,母親紅着眼眶喃喃道,當時已經懷了你了。
奉子成婚,高娶低嫁。
那一刻,言羽從來沒有那麽厭惡過自己的出生。
就是在這樣的摸爬滾打中,言羽學會了打架,他發現只有他狠到連命都不要了,才能一個人把所有霸淩的人都打退。
後來,高利貸的人堵到家裏,父親跳窗逃跑摔斷了條腿,留下他們寡母幼子面對一屋子的壯漢。追債的人說,欠了三百萬,要麽還錢,要麽把這個小崽子的耳朵留下來。母親發瘋地哭着求他們不要,哆嗦着手打電話求別人借錢。
那晚人走後,言羽站在樓頂,血液從耳朵處緩緩流進衣領,對母親冷聲說,要麽離婚,要麽他從這裏跳下去。
這回母親哭啞了嗓子,答應了。
父親是當然不同意離婚的,她只好帶着言羽偷偷搬走,可父親卻不知從哪得到了他們的地址,陰魂不散地找上來,揪着母親的頭發往地上撞,逼着她回家。
母親視死如歸地閉上眼,面前滿是言羽半只腳踏出頂樓時投過來的眼神,她第一次和父親說,要是打死她,以後就別想再從她這得到一分錢。父親債臺高築,已經被追債的砍掉了根手指,這次再不拿點錢回去,掉的就是他的腰子了。
于是父親放過了她,卷走了錢。那天母親抱着言羽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把一輩子的淚都哭幹了。
後來,母親換了新的城市,雖然時不時會被父親勒索,但日子已經比以前好上太多,言羽不用被人欺負得渾身是傷,她也不用再挨打,甚至認識了一個溫柔體面的男人,也就是言羽後來的繼父。
母親姿色出衆,離開壓抑的環境後,甚至回光返照般生發出少女的嬌俏來,就像一枝花終于得到了潤澤,便會拼了命地舒展枝葉,開出豔絕的花朵來。
憑着那張臉,繼父沒有在意她的過往,只是也沒有掩飾他對言羽的厭惡。
肮髒基因的産物,繼父說得沒錯。
言羽也這麽覺得。
再後來,繼父向母親保證,會用些手段解決那個煩人的酒鬼,保證言羽以後再也不用受到騷擾,但只有一個要求,母親和他走,讓言羽從他們倆的世界徹底消失。
而母親答應了。
之後言羽生父因欠錢不還被起訴關了進去,再也沒有出現在言羽眼前,言羽也自此和外婆生活在一起。
日子就那麽流啊流啊,流到了如今,平平靜靜,波瀾不驚。
卻是言羽失去了所有才換得的。
講到這裏,言羽歪頭朝顧淮琛笑了笑,用開玩笑的口吻道:“你看,平靜的生活多麽來之不易呀。”
顧淮琛陰沉着臉沒有說話。
言羽總是這樣,一講到悲傷的事便會換上一副輕松的口吻,仿佛毫不在意地将傷疤揭露給別人看,還要笑着說,看,我沒事兒,我一點都不疼。
其實只是過往太痛苦,他只能自欺欺人地堅強輕松,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不管心裏多麽痛苦悲傷,面上總是挂着那副名為“輕松”的面具。
言羽和顧淮琛說母親去世的事時,面上也是這麽一副笑。
情真意切,滴水不漏,顧淮琛卻能從他輕笑恣意的眼神中,洞悉深埋其中的凄涼與悲恸。
“別笑了,你笑得我心疼。”顧淮琛緊緊握住了言羽的胳膊。
光是聽言羽的講述,顧淮琛的心便不可抑制地揪痛起來,更何況是親身經歷其中的言羽呢。
言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合上眼,再睜開時,漂亮的眉眼間只剩下漠然。
顧淮琛想要安慰他。
想了想,顧淮琛偏過頭,把衣領往下扯了扯,露出還未愈合帶着血的傷口:“要不,再讓你咬一下?”
言羽笑着搡了顧淮琛一把:“占我便宜占上瘾了?”
言羽笑得很輕很淡,不是那種略帶勉強的牽笑,也不是那種含着譏諷的嘲笑,就是簡簡單單的,來自心底的,被顧淮琛逗得笑了兩聲。
顧淮琛拉好自己的衣領,站起身,對言羽伸出手:“走吧?跟我回家,把身上的傷處理一下?”
“跟我回家”這四個字在舌尖卷了幾回,尾音輕細上揚,被顧淮琛說得暧昧不已。
言羽驀得又回想起唇舌貼着肌膚的觸感,耳垂一紅。
偏頭拍開顧淮琛的手,言羽沒起身:“我回我自己家。”
顧淮琛收回手,長身直立單手插兜,迎着月色擺出沉思的模樣,緩緩抛出了一個問題:“你家,有醫藥箱嗎?”
言羽喉頭一哽。
幹,還真沒有!
言羽自己一個人住慣了,別說醫藥箱了,就連感冒藥都沒備上兩副,平時受傷生病全靠身體硬扛,這副樣子回家只能髒兮兮地洗個澡,然後倒床上緩緩流血至死。
言羽摸了摸鼻子,慢騰騰站了起來。
顧淮琛看着言羽不好意思的表情,撲哧一笑。
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笑得牽動身上傷口抽吸一聲,笑得站不直身子歪在破牆頭上話都說不連貫,笑到言羽心中已經念完三個排比句了,他還在笑。
言羽握緊了拳頭,用冰冷的眼神無聲威脅道:再敢笑,他們倆今天就只能有一個人活着從園區出去。
顧淮琛這才喘着氣,抹掉眼尾笑出來的眼淚,朝言羽問道:“這回打算跟我回家了?”
言羽冷哼一聲,撿起地上的書包,算是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