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是我
“展顏……”
小河滑坐在石臺。
後背,傷口血跡,已染了半身。心髒不堪一番起落重負,開始有陣陣絞痛。
她早該知道的啊。
當初摔下去的聲音,只有兩道。那男人,一直就還挂在斷裂的吊繩上。他等了那麽久,就為了在小河接應展顏時,将她們一舉剿滅。
以自殺般的方式。
她還告訴展顏相信她……她真是蠢。
“展顏……”
小河幾乎喪失了離開的信心。
“我娘……說的原來沒錯……”
小河驚起。
展顏?!
她迅速趴出高臺,往下面看。
崖壁還是高,高得只能看清崖底昏弱的黃光。崖壁還是黑,影影綽綽根本看不清近前。
“展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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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顏??”
“……诶……在……”
“展顏……”小河染了哭腔。
展顏的聲音微弱,“你不要……一直叫我啊……這裏已經好吵……”
小河收了聲,一抹眼,“你怎麽樣啊?”她突然想到,“那個人……?!”
“掉下去了。”
小河松出口氣。
“你在哪兒?”
她聽得到展顏的聲音在下面,不遠,也不近,但實在找不着她的影兒。
“等我先坐……啊!”展顏隔了一會兒,才道,“行了。”
她說:“我不知道啊,我摸摸……這是……樹幹?”
她提聲道:“我卡樹上了,不過這樹……怎麽,怎麽是石頭的啊?”
石頭樹?
小河就近一看,自己身邊的崖壁上,也是些起起伏伏的黑影。
她試探着一摸。
獠牙,豬嘴,鋼叉。
是鬣魔。
再換個地方。
長耳,圓身,兔牙。
這是一只兔子。雖然有點大。
她明白了。
“是石像。”她俯下身道,“他們把神像,可能是嵌在壁上了。”
小河往空穴四野一看,黑暗裏,還有更多的神像嗎?
在洞穴裏貼神像?
她看見崖底,有晃晃動動的光,映照地面。
那地上……好像是什麽字符?
小河使勁看,還是看不清。
“算了。”小河往下道,“你能爬上來不?咱先逃出去。”
展顏一會兒沒說話。
“展顏?”
“不能。”展顏說,“我的手斷了。”
“我下去!”
小河摸上石壁,試圖找到能承力的地方。
“你說什麽呢?”展顏語調平靜,帶點疑惑,“你應該一個人先走,而且是趕快走。”
“我不能丢下你!”
“為什麽是丢下我?”展顏更奇怪了,“你只有盡快離開,找到出口,然後帶工具來也好,帶會武功的人來也好,那才能救我。”
“可他們要來了!”
小河聽到底下的人聲,還有四壁的絞索聲,心底有強烈的慌。
“那只是又增加了一個緊迫的時間限制,和你能不能救到我,沒有關系。”
“你別忙了。”展顏聽到她動作的聲音,“我在你右斜下方,離你大概四丈半的位置。我聞到血的味道了,你受傷了,對嗎?我四周,一人臂長的範圍內,都沒有支撐點。我記得你身上,連根繩子也沒有。就算你運氣好,能到我身邊。你怎麽帶走我?我的手斷了,一點忙也幫不上。你就靠自己的力氣,在沒支撐點的地方,想純粹靠拉,帶走一個十七歲正常體重的人?”
“小河,你清醒點。”
展顏的語氣,隐含鄙薄,還帶着一種,“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的含蓄的責問。
彎腰,偶爾還得側身,小河手貼洞壁,摸得是濕漉漉的。
這山洞和之前的石道,很不一樣。石道方整,貼磚,是人為修造。山洞裏卻磕磕絆絆,崎崎岖岖,純天然得很。
想起方才離去前,她向展顏保證,“我很快回來。”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展顏道,“咱倆誰能活更久,都還不好确定。”
小河幾乎被氣笑,“我是在安慰你!”一頓,“也安慰我自己。”
“是這樣?”展顏想了想,“那你放心,我娘一直怕我早死,隔三差五拉我算命,結果沒有一個算士不說我福大命大的。我之前以為他們看我家顯貴,專挑好聽的說。可今日這一遭,墜崖都能叫我挂樹上,我估計我的福氣,也只有姚帝配與我肩并肩了。”
“所以我會沒事的。”展顏道,“你放寬心,多加小心。”
真能放寬心嗎?
小河望着道口三條岔道。
路通向哪兒,誰知道呢?
小河用唾沫沾了手指,放到每個洞口前。
她不及展顏敏銳,只能用土法子捕捉風的痕跡。
感恩當年的游方經歷,教會了她一點質樸的野外技能。
等了等。
不妙。
左右兩邊的岔路,都有風來。
小河也沒怎麽猶豫,選了右道進去。
都是前途未蔔,有什麽區別?
反正後面有個姑娘在等她,盡快才是一切的标準。
漸走,她也能感覺到風漸起。
要到出口了。
小河攥緊拳頭,心髒跳得不規律。
終于,她走到了盡頭。
盡頭是一條條木板。
這洞口被封住了。從外面封住的。
小河試着從縫隙看出去,只能看見光,其他的什麽也看不見。
小河退後一步,兩步,站定。然後,砰——!狠踹木板。
砰!
砰!
砰!
數不清第幾下了,後來,她甚至開始用身體去撞。
終于,一片不太清脆的碎裂聲後,她砸向前方。
不行不行!
萬一外面是懸崖呢?!
小河猛抓住殘餘木板。
很好,她晃了晃,還是站着的,站得很穩。
小河擡頭,從木板開出的大口子,往外看。
是個房間。
空蕩蕩的,只有一些空架子的房間。
好熟的房間。
小河呆住了。
“來了?”
那個聲音響起時,小河徹底不能動了。
“怎麽這麽晚?我很擔心你。”
小河手輕顫,扶上木板,跨出去。
她向前走,漸走,漸快,直到她沖到門前,猛然一拉。
院裏,草木清透,泛着綠意。
一棵銀杏挂葉,樹下池水,冒出一顆小泡。
那說話的人,坐在池邊,輪椅上。他手松松垂腿,頭微偏,黑巾縛眼,巾下有笑。
清流。
是清流。
“怎麽回事?”
璧山小院,小河站在空空書房外的木臺邊,問院裏的清流。
清流:“什麽?”
小河咬牙,幾欲發火。
“……洞穴的出口,為什麽通到你的書房?”
“它就是通到我的書房呀。”
“清流!”
小河惱了,“別裝!”
她問:“這個洞穴,和你有什麽關系?你,知道我會從裏面來?”
清流仍是沒問答。
他抿了唇,黑巾上的眉頭,都蹙了起來。
“小河……”
他輕輕道:“這樣……好嗎?你再不抓緊些,裏面你的朋友,可得難受了。”
展顏!
小河幡然頓醒,這就要往外跑。
可她剛跳下木臺,想起什麽,戛然停下,轉頭,盯住池邊的清流。
清流感覺到了她的靜止,還有她的目光。
他默了默,而後道:
“小河,你這時這樣看我,真叫人傷心。”
小河也不掩飾,“我現在分不清你好壞,留你在這兒,我不安心。”
“喏。”清流下巴示意輪椅,“我做不了壞事的。”
“也許吧。”小河跨過去,“但我怕萬一。”
言罷,推上清流輪椅,立時往院門去。
所幸院門無檻,她不必扛上扛下,而是能一路拼盡全力,直往莫家別院奔去。
陸爾剛醒沒多久,這會兒,正握着盞茶,坐院裏,曬日光。
duang!
院門被破開。
他茶盞差點兒驚掉。
“幹嘛??”
看着門口二人,他很是摸不着頭腦。
尤其後面那個,滿臉通紅夾雜慘白,還很凝重。
前面輪椅上的清流,卻是在咯咯笑,“跟飛的一樣!”
“你受傷了?”
陸爾聞到血腥味兒,拉過小河。
小河扶上他,驟然軟了腿,只覺心髒已接近崩潰。
她強撐道:“快去救展顏!”
陸爾聽她訴說,越聽,神色越凝重。
小河:“我去找江楓,這事兒光憑三倆人解決不了。”見他想開口,小河打斷,“我的傷我清楚。我能等,但展顏不行!”
陸爾也不再多言。
他提起劍,從衣裏掏出一個瓶子,抛給小河。簡單叮囑幾句後,他飛速離去。
小河打開瓶,倒出顆救心丸,吞下。而後,便趕緊奔屋裏找繩子。可就是找不到。算了!幹脆扯了一堆衣帶,抱着就出了門。
院裏,她抖開衣帶,開始綁清流。
清流坐穩輪椅,掙也不掙紮,任她綁。
小河幾番嗫嚅,開口時又急道:“清流,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辯那些真真假假。展顏不知安危,我必須留住你,若她有事,你……我不能放過。可若我綁錯了,那當然是最好!到時候,你愛怎麽處置我怎麽處置我,把我綁上十天半個月都行,只要你不怪我。”
她系緊最後一個繩結,“對不住。”
她住抓一團布巾,要去堵清流的嘴。
清流微側頭,閉了開。
他略移身,移不動,只好傾一點脖子,湊近小河。
他說:“小河,我不怪你。你去吧,我等着你。只是我有一個請求。”
小河等他說。
“不要把我藏到房裏去,好嗎?這院裏風很暖,我很喜歡。我想在這裏坐着,等着你來找我。”
他問:“可以嗎?”
小河鎖上院門,趕緊披上披風。
清風宴的服飾脫換不便,她耗不起,只能這樣遮掩血跡和傷口。
別院門前,馬車停着,她翻身而上,直接甩鞭駕車。
不多時,就到了月照寺門前。
門前幾個穿紅色官服的人,正聚攏交談。
她現在已經知道,那紅服,是刑部制服。
躍下馬車,小河飛奔過去,在那幾人的驚愕中,直接随手抓住一個人的衣領。
“江楓呢?!”她急問,“你們江尚書的二兒子江楓呢?!”
雨止亭。
江楓就坐在月照寺的雨止亭裏。
這很好。
但是,小河看看周遭。
亭外院地廣啊,花花草草,男男女女,流觞曲水,熱鬧紛呈。
最關鍵的是,雨止亭裏,唐德在。
姚昱,也在。
三人正在交談,滿臉認真嚴肅。
咋辦?
小河方才着急,抓了刑部的人就問江楓,這會才覺出不行。
今日的事,是大事。
但大事未必要鬧大。
太過明顯地暴露自己,待事後追究時,難保不被槍打出頭鳥。
最好的,該是把一切在暗中進行。
至少知道的人,該越少越好吧?
她只能和江楓單聊。
可是單聊?
姚昱一個皇家人,何其多疑。這滿院七七八八的官家子女,更不是耳目不通的人。再說那送她來的刑部小哥,這會兒都還扒在樹後,偷着掖着地窺探。
小河捏握手指,一番腦中急轉。
終于——有了!
江楓正與唐德,向姚昱報告守衛情況。講着講着,他忽然看見好友眼中一亮,既而泛起笑意,只是很快,笑意化作疑慮,轉來盯向他。
看我幹嘛?
江楓摸一摸臉,眼下,就多出一塊木牌。
木牌上,刻着個“莫”字。
擡眼,他那過了命的交情,四月前的小和尚,四月後的莫小姐,正滿臉嬌羞,怯怯朝他問。
“江公子,木牌,您可否收下?”她臉都紅了,“我……有些話……想私底下,私底下和您說……”
亭外,已有人陸續看來。
亭內,也非常精彩。
唐德越過江楓,偷偷去瞄世子。
世子飲了口茶,輕巧得很。唐德嘆,還是您好演技!
至于江楓,顯然連給世子提鞋都不夠。
三兩瞬間,他臉上已是風雲變化,仿若被雷鳴轟頂,又遭天閃油炸。
于是,唐德聽到他顫巍巍,氣若游絲地問:
“你……是不是……腦殼有屎?”
這是什麽話?
唐德正替莫小姐不值,就聽到莫小姐細聲回答:
“不是的,江公子,我腦子裏,只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