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談話
第066章 .談話
柔和的光影透過華麗繁複的建築傾撒下來, 普勞德斯塔穿着深色的長風衣,臉上帶着墨鏡,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意大利的街頭, 緩緩地穿過坐在街頭咖啡館享受慢生活的人們。
他特意從美國奔赴而來,主要是為了找此時暫住在意大利的叔叔艾德蒙·普勞德斯塔。
在離開艾德蒙所居住的豪華公寓之後, 裏斯克·普勞德斯塔此時與衆人顯得格格不入,周遭喧嚣波動的一切好似都存在與另一個世界,渾身的氣氛沉寂肅穆。
兩個小時前,直接坐私人飛機來到米蘭的裏斯克從艾德蒙的口中聽到了一個源自于父輩的故事, 事實上, 那很難用任何形容詞去形容,故事本身其實也根本就不重要,因為裏斯克·普勞德斯塔痛恨自己的父親, 一個他人視角中的單薄故事根本不可能輕易地改變他對于老普勞德斯塔的看法。
普勞德斯塔一向敏銳,這件事情對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确認了他很久以前就已經有所耳聞的一個猜測, 作為一個不受父親待見的私生子,很多他本應該知曉的家族事宜只能靠普勞德斯塔猜測,畢竟他總不可能指望一個只知道咒罵自己的男人。
但在從這個故事中再次得到驗證之後, 那種被概率左右的無能為力讓他感到糟糕透頂, 普勞德斯塔好像已經被宣判成了一個未知刑期的囚犯。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最後的茜紅色夕陽透過意大利風格的建築傾撒下來,他的半張臉隐藏在光線與陰影的交界處之間, 落于他緊抿且蒼白的薄唇之上。
愛情是一種非常不穩定的刺激源, 普勞德斯塔之所以會在最開始時選擇聞卿,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獨特和野心勃勃,另一方面便是因為他篤定自己絕不可能會愛上一個與自己有着巨大溝壑與差距的亞裔女孩。
或許這便是聞卿口中的高高在上與傲慢。
但漫長的歲月中, 普勞德斯塔确實已經将這刻在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其中包括……控制自己的感情。
*
聞卿這段時間一直泡在實驗室裏,沒有了其他要在意的事情,也不用特意抽出時間約會,她整個人都比以前要更加地專注投入,甚至連雙休日和假期都會去實驗室幹活。
讀博前的暑假聞卿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回國探親,讀博第一年,她全年的假期大約也就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勉強地抽出了半個月時間回國,然後便繼續回到波士頓學習。
但等到讀博第二年,學習和工作上的任務幾乎鋪天蓋地地朝聞卿襲來,和奧康納分手之後給她多了一些喘息的空間,聞卿很想盡快地博士畢業,一開始她偶爾還會想起奧康納,但之後想起的頻率就越來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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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日子裏,聞卿忙到甚至沒時間和遠在國內的母親打電話發郵件。
直到她開始享受讀博第三年前僅有的短暫假期時,聞卿才看到趙玉芝在好久之前發來的郵件,她在裏面旁敲側擊地詢問聞卿感情方面的情況,趙玉芝希望她下一次回國時能見到聞卿的男朋友,無論對方到底是法學教授還是物理學教授,只要聞卿覺得滿意,她都能夠接受。
中國人不知為何總喜歡算虛歲,趙玉芝替她四舍五入了一下,這樣一來,聞卿的虛歲都已經第27章 了,以她這樣的年齡,即便是在像上海一樣的大城市,絕大多數同齡人也已經邁入婚姻的殿堂了,趙玉芝雖然并沒能在年輕的時候經歷一段順遂和平的婚姻,但這并不妨礙她作為母親替聞卿憂心。
不僅如此,趙玉芝還順帶在郵件中提及了一件事情。
原來,程繁青作為出版社的主編最愛讀書看報,網絡上的信息也并不願意錯過,因此他每天還會抽出時間在網絡上浏覽信息,不知怎麽的,程繁青看到一條發生于美國弗吉尼亞州的新聞報道,總覺得報紙上的男人有些眼熟。
‘他是不是就是當時的那個法學教授?繁青說,這人似乎要競選州長呢!’
郵件裏,趙玉芝将圖片截圖附在郵箱。
聞卿疑惑地皺起眉頭,然後移動鼠标,點開了趙玉芝發來的照片。
照片截得并不全,畫面也并不算清晰,但即便如此,那道輪廓對于聞卿而言确實非常的熟悉,和普勞德斯塔的身影非常相像。
說起來,她也好久沒有和普勞德斯塔有過交集了。
聞卿原本以為布裏格姆醫藥集團大方地将數據提供給佩內洛普教授,普勞德斯塔一定會借此像過去一樣想方設法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可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佩內洛普教授都已經将她對于疾病早期診斷标記物的論文發表在頂級的期刊上了,并且也讓聞卿得到了一個頗有分量的署名之後,普勞德斯塔依舊沒有找過她。
佩內洛普教授的研究成果告一段落,聞卿多了一些喘息的時間,原本她應該在佩內洛普教授的研究大背景下,開始自己的研究項目。但出于好奇,她還是悄悄地上網搜索了普勞德斯塔的名字。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一次他的名字果真出現在了弗吉尼亞州州長競選的候選人名單上。
照片中,高大的普勞德斯塔穿着體面的深色西裝,面容英俊迷人,神情卻淡漠疏離,漫不經心地看向遠處,即便是聞卿也不得不承認,與其他候選人相比,他在外貌上真的非常有優勢。
除此以外,報道上還詳細介紹了他目前為止的履歷,主要是就任該州司法部長期間的一些亮眼的成績,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他以強硬的姿态對違規出售具有上瘾性止痛藥的珀杜藥業進行了司法調查,讓珀杜藥業不僅破産,相關負責人也沒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普勞德斯塔在報紙上幾乎被描述為不畏強權的鬥士、考慮普通人權益的正義人士,但不知道為什麽,聞卿卻只覺得好笑,因為他分明就是強權本身。
上一次的不歡而散,以聞卿質問他是否愛上了自己為結束。
在那個瞬間,聞卿确信他對自己是抱有不一樣的感覺,他對自己的執着遠超‘各取所需’,但人又是一種非常複雜的動物,所謂的‘愛情’在利益面前是十分脆弱的。
尤其他是如此地靠近權勢,而聞卿這樣的亞裔女孩對他而言,地位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即便有什麽感情,當她故意點明這一點之後,普勞德斯塔也該清醒了。
不過聞卿倒沒有什麽太多的感覺,當普勞德斯塔在最開始和她提分手的時候,她便已經預料到了一切,徹底和他斬斷牽連,聞卿反而也覺得松了一口氣。
更何況,普勞德斯塔因為聞卿的關系給佩內洛普教授提供了研究項目所需要的數據,無論他是為了以表豁達,還是為了給予她補償,對于聞卿而言,其實還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普勞德斯塔會在這裏逐漸走向權力的巅峰,而聞卿最終則會選擇回到自己的國家,她從來都沒有興趣在他國成為一個別人眼中的模範少數族裔、乃至于低人一等的二等公民,聞卿從最開始就打算将她在美國取得的所有成就都作為自己回國後接近權利與野心的踏板,之前讓趙玉芝為自己出書不過是一種造勢,未來她會因此而得到更多。
所以,聞卿會和普勞德斯塔注定會走向完全相反的兩條不同道路。
放下這個小小的心結,她繼續投入了自己的工作當中。
讀博的第三年,聞卿開始了自己的研究項目。
這段時間,她閱讀了大量的文獻,并與佩內洛普教授進行更加深入的學習,而後确定了對癌症免疫療法的研究方向。
或許是因為聞卿給佩內洛普教授帶來過太多驚喜,除了之前發生的數據提供和資助以外,她自然沒有錯過布裏格姆醫藥集團這件事的功勞,聞卿成功地讓佩內洛普教授相信她的努力終究還是起到了作用。
因此,佩內洛普教授對她也很好,在這個研究方向上給了她大量的幫助,直接幫她确定了髓系細胞免疫檢查點可能是腫瘤免疫療法的一個重要前沿方向,接下來便是聞卿自己的奮鬥了。
……
因為忙于學業和研究,聞卿除了宿舍和實驗室,出門的時間幾近于無,要不是出于生存和省錢的目的,她每周可能連一兩個小時的采購時間都無法滿足。
當地的食物大多都是一些不健康的披薩漢堡,偶爾吃吃還不錯,但時間久了,聞卿還是向往家鄉各式各樣的美食,因此她一般都會去中國城的華人超市買東西。
波士頓的中國城距離麻省理工大概只有三四公裏的路程,她拎着一周所需的食材和生活用品,天氣正好,她将那些東西都挂到自己的自行車車把手上,然後準備往宿舍騎。
只是騎沒多久,她後知後覺地用餘光注意到,路旁好像一直有一輛車,行駛得非常緩慢。
聞卿又特意注意了一會兒,放慢自行車的速度騎了一會兒,确認了對方确實是在跟着她。
那是一輛價值不菲的豪車,不僅如此,這輛車似乎還有這很嚴格的隐私保護,車窗玻璃的顏色很深,她試圖透過玻璃看出究竟是誰坐在車裏,但卻什麽都看不到。
——會是普勞德斯塔嗎?
聞卿也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時間還特意在網上搜索了他的名字,因此第一反應便是他。
但聞卿在哈佛還認識了不少有錢有勢的同學,坡斯廉俱樂部作為一個秘密的終極社團歷史悠久,因為當時她名義上在和普勞德斯塔交往,和其餘的人或多或少也有一些交流。
不僅如此,她當時還參加了凡妮莎組建的姐妹會,其中也不乏上流社會的大小姐。
但無論是不是她認識的人,聞卿都不認為對方這樣的行為是善意的。
她一時間心跳如鼓,腦海中不由得設想最糟糕的情況。
聞卿在波士頓求學的這幾年一直生活在學校裏,出門的時候大多數有人陪,落單的時候也都是去很近的地方,因此即便她聽說過美國的治安不太好,卻幾乎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麽危險的情況。
渾身上下的所有細胞都好像緊張起來,不着痕跡地打量起四周,尋找能夠迅速破局的辦法。
餘光很快變注意到遠處有一名警察巡邏,聞卿雙手扶着自行車龍頭,正打算剎車時,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漆黑的車窗玻璃忽而緩緩地降了下來。
聞卿跳下車,同時眯起眼睛,立刻朝那輛豪車看了過去。
視線透過車窗玻璃,目光忽然落在了車裏的一個身影上。
對方金褐色的頭發裏夾雜着白發,對方的穿着本就十分精致,面容雖然透露出了幾分歲月的痕跡,但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與迷人,這樣的年齡顯然讓他看上去更有氣質。
男人微微側過頭,恰好一道光線傾撒在對方的臉上,讓聞卿得以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對方的臉。
——他長得和普勞德斯塔有四五分相似。
聞卿這才放棄棄車向警察求助的行為,她疑惑而警惕地皺起眉頭,與車裏的男人四目相對,“我想……我應該稱呼您為普勞德斯塔先生?”
男人的臉上毫無波瀾,直接朝聞卿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只是笑容并不打眼底,“久仰大名,Wen小姐。”
……
聞卿回宿舍放好了自己的東西,她故意磨蹭了一會兒,思來想去,她以防萬一給凡妮莎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才緩緩離開宿舍,來到了停在學校停車場內的豪車旁。
司機為她打開了車門,她特意看了一眼,并不是一直跟在裏斯克·普勞德斯塔身邊的那個司機。
聞卿并沒有想太多,随後便屈身坐進車內。
眼前這位估計是老普勞德斯塔的男人此時正閉目養神,或許是因為聞卿讓他等得太久,因此眉頭微微皺起,聽到動靜之後才緩緩睜開了雙眼。
“普勞德斯塔先生,不知道您今天特意來找我,是為了什麽事?”
聞卿挑眉,她突然想起《茶花女》的故事,雖然她并非故事中的女主角,但或許聞卿在那些上流人士的眼中可能還不如瑪格麗特,讓聞卿離開前途璀璨的普勞德斯塔也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她還是覺得好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不過,鑒于普勞德斯塔要競選州長,對方或許并不一定是向她許諾好處,威脅、恐吓甚至殺人滅口也不一定。
自知無論如何都逃不過,聞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地開口道,“如果是因為你兒子的事情,那請您放心,我和他早就沒有任何聯系了,我也絕對不會将我們之間的關系擺在大庭廣衆之下。可能過幾年我就要回我的祖國了,所以您完全沒有必要這樣。”
靜谧昏暗的車內,聞卿靠在車內柔軟舒适的座椅上,看上去很放松,但實際上卻在觀察打量着對方的神情。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緩緩地睜開眼睛,不知怎麽的,這位老普勞德斯塔一開始給與了她很強的壓迫感,只是,在聽了她的話之後,反倒是突然笑了。
“Wen小姐。我不是裏斯克的父親,只是他的叔叔而已。”
“其實,我出現在你的面前與裏斯克毫無關系,純粹只是對你感到好奇而已。事實上,在聽聞你出現在我們家族的祖宅之時,我就想見你了。”
說着,男人轉過身,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着她。
“……”
聞卿一時沒有說話。
良久,她才終于打破了沉默,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見我做什麽呢?我又沒有纏着裏斯克·普勞德斯塔。”
艾德蒙随即又笑了起來,“沒什麽,只是希望你能幫一個小忙。”